眼前像是被灰燼掩埋的墳地,沒有日光,也沒有希望。他在這片漆黑裡行走,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如處萬丈深淵之上。
要去何處?要怎麼走?他一點答案都沒有。
他就想爛死在這片黑暗裡,什麼都不需要,也什麼都不會有。
何沐風睜開眼,微風拂過珠簾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手中還握着那隻釵子,是卻蟬的釵子啊。
他覺得自己可笑之極。
人都是這樣麼?總是要等到失去,纔會懷念麼?爲什麼就不能早一點發現卻蟬的好,爲什麼之前不能好好地跟她說話,他活了這麼久終於遇到一個能說些真心話的人,就又這麼沒了。
沒了?哈哈,是啊,沒了。
他閉上眼,又恍若置身於那片黑暗的沼澤中了。
就這樣睡着吧,永遠都不要醒纔好。
不要醒。
可又是誰在叫醒他呢?
傅朝生一把扯住何沐風的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身側東倒西歪放了七八個空酒罈,叫了幾聲,已是不省人事。
醫館的門關了整整三天沒開,他前兩日忙着照顧幸晚之,今日才得空來醫館看他,畢竟是多年舊友,何沐風的脾性他還是懂的,他對卻蟬那丫頭,多半是真上了心的。
這麼多年來,他沒見過何沐風對誰敞開心扉過,自然之道這一次他是認真的,他本也想撮合兩人,卻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卻蟬是幸晚之的丫鬟,也是幸晚之最信任的姐妹,沒想到竟還是自己好友心尖上上的人。
他對卻蟬沒有過多的接觸,知道她是個善良純真的孩子,這孩子的命運不該是這樣的。
他苦笑了一聲,腦海裡又想起了往事。
傅朝生將何沐風扛到了牀邊,他身上滿是酒氣,衝的很,傅朝生又去倒了點醒酒的湯藥,回過神又聽見了何沐風的聲音。
是在叫卻蟬的名字。
他嘆了口氣,道:“卻蟬離開後你才發現自己的感情對於你而言,也未必是壞事吧。”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語道,“按照你的性子,早點發現也是折磨
你自己,何沐風,我還是瞭解你的。”
他了解他,即便何沐風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卻蟬,他那個蹩腳的性格也不會說出口,何沐風沒有愛過誰,他這種對誰都漠不關心的態度也會傷了卻蟬吧。
傅朝生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將何沐風安置好,叫來門口的阿福,道:“你在這裡先看着他,我先回府上一趟。”他說着要走,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折了回來,道,“姍兒那邊怎麼樣了?”
“姍兒小姐這幾日一直都沒出門,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哦對了,公主這幾日好像同姍兒小姐走得挺近的。”
傅朝生微微蹙眉道:“沈凝煙那邊有什麼動靜?”
“公主倒是沒什麼動靜,最近一直在忙着和大太太研究花藝,閒暇時候去找姍兒小姐聊聊天。最近傅家風平浪靜,放心吧大少爺,不會出什麼事的。”阿福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脯,道,“只是幸少奶奶的身子一直不見好,這幾天都臥病在牀。”
傅朝生嘆了口氣,說:“這是心病,無藥可醫。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爲她料理好身邊的一切事物,不能再有多餘的事情讓她煩心了。”
阿福點點頭,不再說話。主子的心情他是明白的,他雖然沒經歷過什麼人情世故,但是畢竟跟了傅朝生這麼多年,主子現在一定是難過壞了的。
後院起了火,外面還有洪水猛獸,內憂外患,這幾天傅朝生也是忙不過來。
“大少爺,少奶奶一定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他從未要求過幸晚之能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想做的只是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她,即便是對抗所有人他都無所謂。
他看了眼牀榻上的何沐風,轉而對阿福道:“對了,上次讓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哦哦,大少爺,我查到了一些。是說姍兒小姐被綁的地方在赤木山,鍾逢公子和幸少奶奶同時接到了信函前去,也不知怎的姍兒小姐就開始誤會這一切都是少奶奶做的了。”
他頓了頓,道:“和沈凝煙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阿福道,“包括之前在寺廟
裡的那一次也是,傅蒼闌和幸少奶奶確實是自己去廚房的,不知怎麼的被芳華看見了,多半是大太太那邊做的鬼。而且赤木山出事那天,也沒人看到公主出府,應當跟公主沒有分毫的關係。”
是他多疑了麼?他爲什麼覺一切不會如此簡單。
可若真的是沈凝煙的安排,那麼,傅朝生的心一涼。
難道她真的就如同幸晚之說的那樣狠毒,早就不是之前那個明眸皓齒的小公主了麼?
傅朝生眯起眼,細細思忖了半天,隨後吩咐好相關事宜便匆匆離去。
*
幸晚之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最近總嗜睡,一日都沒有多少時辰是醒着的,好像只有睡着才能舒坦一些。
這幾日胸口總是沉的厲害,總像是被人揪着,心裡頭的大石就是落不下來。
“卻蟬。”她隨口道,“給我倒點溫水來。”
良久,阿曉將溫水遞了過來。
她回過頭,心一顫,眼淚忽的就掉了下來。
“少奶奶……”阿曉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晚之閉上眼,她怎麼都忘了,卻蟬已經走了啊。
阿曉湊過來,輕聲說:“少奶奶,從今往後,阿曉會一直服侍你。”
“我知道。”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會兒了。”
“是,少奶奶。”
再不會有人喊她小姐了。
再不會有一個人能從她還是個孩子時一直陪伴到她長大嫁人。
再不會有一個總是蹦蹦跳跳、腦袋裡藏不住一點秘密和心機的姑娘會用柔柔的聲音喊一句:“卻蟬最喜歡小姐了!”
卻蟬。卻蟬。
她念起這個名字,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她說過要保護卻蟬,卻從來都沒有實現過,一直都是卻蟬在爲她赴湯蹈火,可她卻沒有給過卻蟬任何回報。
她驀地開始喘氣,彷彿被人扼住喉嚨,片刻都無法喘息。
爾後門忽的被人從外面推開,尖利的叫囂劃過長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