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通傳一聲冬青姑娘,就說大理寺丹少卿有要事與姑娘說。”丹澤本打算離開,想想,又向守門的小廝正色道。
小廝一聽是大理寺的,連忙跑進去找人。
沒過一會,冬青急急走出來,神色焦急:“丹大人,夫人已經走了,您還來做什麼?”
丹澤作揖行禮,只說:“在下是來告訴夫人不要出門,晚了一步,在下想問,剛纔是夫人一人走還是帶着孩子一起走?”
冬青從未見過丹澤如此認真的神情,想必不是爲兒女私情來,語氣稍緩:“夫人不會帶大姑娘離府,一人離開。”
丹澤說句在下明白了,轉身欲走,被冬青叫住。
她像看見一絲希望:“丹大人,以前奴婢說話不中聽,希望大人不計前嫌,我家老祖宗要在府裡坐鎮,沒辦法顧及夫人,只求大人進宮,告訴我家二爺,務必想辦法接夫人回來。”
頓了頓,她語氣一沉:“奴婢能指望只有丹大人了!”
丹澤微微蹙眉,用力點點頭:“請姑娘放心,在下盡力而爲!”
語畢,他轉身飛身上馬,揚起馬鞭,急速而去,揚起一陣塵煙。
剛入宮門,丹澤擡頭看看天色,估摸未時初。
這個點宮裡正常午休。
各宮主子都在睡覺沒起來,宮裡行走的婢女太監除了當值的,幾乎不見什麼人影。
丹澤雖極厭惡覃煬的咄咄逼人,但答應冬青的請求,他一定做到。
一人多高的宮牆根本不是阻擋。
丹澤趁四下沒人,一步蹬牆翻越,先去御林軍的前鋒營找覃煬。
覃煬一看來者,立刻晴轉陰,朝一旁的下屬開吼:“誰準你把大理寺的人放進來!”
下屬被吼懵了,看看覃煬又看看丹澤,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丹澤沒時間跟覃煬耗,朝下屬行禮說有要事與覃統領單獨商量。
覃煬哼一聲,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繼續看他的兵書。
下屬立馬退出去。
丹澤不講虛禮,直接說:“在下來轉告覃統領,皇后已接溫婉蓉入宮,至於我怎麼知道你別管,告辭。”
說着,他轉身要走。
“等一下!”覃煬突然開口。
丹澤腳步停了停,背影筆直,未轉身:“覃統領還有什麼吩咐?”
覃煬越過他,半信半疑,神色透出幾分緊張:“你剛剛說什麼?溫婉蓉入宮?”
“是。”丹澤擡擡眸,“覃統領不信?”
覃煬沉?一會,難得語氣稍緩:“她人在坤德殿?”
丹澤說不知道。
“你他媽不知道跟老子說個屁!”覃煬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恨不得將整個人拎起來,眼底泛起怒意,“當老子前鋒營是痰盂,想起來尿一泡?!”
丹澤對於他的怒意,迴應只有冷意和譏諷:“在下大理寺的公務一堆,想尿哪裡不能尿,特意來前鋒營聽狗叫?!”
“媽的!”
覃煬一拳砸下去。丹澤一掌擋下。
他七分誠懇,三分着急道:“覃統領,要打,找別的時間,在下隨時奉陪,今天你不去,在下破例,幫你找人。”
“滾!老子要你幫?!”覃煬推開他,罵西伯狗。
丹澤整理好衣襟,反一句狗咬呂洞賓。
覃煬針尖對?芒,極不爽:“操!你他媽今天想死在前鋒營直說,老子給你個痛快!”
語畢,他拔劍。
丹澤眼疾手快,一手頂回劍鞘。
再吵下去,不打起來纔怪。
丹澤怕誤事,先服軟“覃統領,在下不是來挑事。”
覃煬盯着他,不吭聲。
丹澤不好說長公主找過自己,也不好說去過覃府見過冬青,只說溫婉蓉的事:“在下確實不知道人被帶到哪裡,但猜無非兩個地方,一個坤德殿……”
覃煬急不可耐打斷:“還有哪裡?”
“長公主寢殿。”
覃煬微微一愣:“長公主被放出來了?”
丹澤說是。
覃煬問:“你怎麼知道?”
丹澤不語。
覃煬懶得管小狼狗和長公主恩怨。只問:“你有把握找到人嗎?”
丹澤思忖一瞬,說盡力。
“老子不要盡力,要一定!”覃煬想動手,忍住了,恢復常態說話,“丹澤,不管坤德殿還是公主寢殿,我都不能去,否則杜皇后會拿溫婉蓉來要挾老子做大不逆的事。”
他說着,重新回到剛纔太師椅上,語氣有些頹然:“國與家,選一樣,我只能選國。”
話說到這個地步,意思再明確不過,他不能親自去救。
可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溫婉蓉成爲這場鬥爭的犧牲品。
“你務必把她找到,送出宮。”
覃煬從來不求人,不低頭,爲溫婉蓉,爲颯颯,他甘心當一次敗犬。
丹澤不是沒聽出他請求的語氣,轉身離開時,背對道:“覃統領,你記得欠在下一個人情。”
“老子記得。”
覃煬窩進椅子裡,看一眼右手手掌,像是回答又像說給自己聽。
如果時間能回到過去,他就是給自己一巴掌也不會打溫婉蓉。
正因打了,氣得她早產,如果沒這些事,溫婉蓉還在養胎,有一百個理由不離開府邸。
再想到颯颯圓溜溜的大眼睛,他沒來由難過。
但如何悲傷秋懷於事無補,丹澤早已不見人影,覃煬站在前鋒營大門外,望向保和殿的方向,心想上次殺齊夫人,已經一石激起千層浪,這次不能弒君!
就在他前往保和殿主動面聖的同時,丹澤已經悄然無聲潛到坤德殿外,他站在宮門側面,見走出來一個小宮女,一把拉過去,捂住嘴。
“是在下。”丹澤笑容幾分迷人,幾分魅惑。
小宮女愣愣看着他,羞紅臉。吞吞吐吐道:“丹,丹少卿,有何事?”
丹澤指指宮門裡,裝作關心問:“皇后娘娘午睡起來了嗎?”
小宮女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丹少卿要找娘娘,現在進去正好。”
丹澤只想知道溫婉蓉在不在,故意露出難色:“在下剛在公主那聽說坤德殿邀請了貴客,小姑姑知道貴客什麼時候離開?在下何時來方便?”
小宮女看着丹澤那張臉,再加上他平時沒架子,對誰都和顏悅色,即便知道是長公主男寵,心裡忍不住生出幾分好感,因爲都知道長公主暴虐成性。
“丹少卿多慮了,今兒坤德殿沒貴客,大人有事,奴婢可以幫忙通傳一聲。”說着,小宮女轉身要進去,被一把拉住。
“先別?煩。”丹澤趕緊收回手,退一步作揖道,“小姑姑先忙自己的,在下剛想起來得回一趟長公主那邊,有重要東西忘了拿。”
小宮女點點頭,花癡般看着丹澤的背影消失在甬道那頭。
丹澤想。一定是長公主早知道杜皇后要接溫婉蓉進宮,半道劫人。
皇后不知道嗎?
肯定知道。
只要溫婉蓉活着就有利用價值。
但“活”這個字,可健全完好,可殘缺斷臂……
再想到長公主平時虐待宮女的手段,丹澤不由凝緊眉頭,加快腳步。
他一路往寢殿飛奔。
然而溫婉蓉早被長公主五花大綁,丟在正殿地上。
殿內不知燃的什麼香,濃得嗆喉。
溫婉蓉咳了幾聲,漸漸清醒過來。
她記得自己隨馬車入宮,入宮沒多久就被人從後面打暈。
再後來……
她什麼都想不起來,本能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被捆得結實。
“醒了?”一個聲音冷笑,快步走過來,抓起溫婉蓉的頭髮,逼視道,“別來無恙啊,溫婉蓉。”
溫婉蓉疼得嘶了聲,蹙蹙眉,盯着滿是恨意的雙眼,回敬:“長公主萬福,妾身是來陪皇后娘娘賞花,不是陪公主閒聊。”
“賞花?”長公主哈哈大笑,忽而止住笑聲,陰冷道,“本公主看你臉想被打花還差不多。”
說着,她揚起手,毫不客氣一巴掌落下。
溫婉蓉白淨的臉頰立即起了紅紅五指印。
她回瞪公主一眼。
“還敢瞪本公主?!”第二巴掌落下,打同邊臉頰。
溫婉蓉只覺得火辣辣得疼,往心裡鑽。
“還看!”
第三巴掌落下,溫婉蓉嘴裡泛起鐵鏽味,血沫子順着嘴角流出來。
大概長公主打疼了手,她鬆開頭髮,起身,對着溫婉蓉一陣亂踩,亂踢。
溫婉蓉哼了幾聲,一旁的宮女怕打出事,忙上前阻攔:“公主殿下,使不得,娘娘交代,覃夫人不能有好歹,必須活着。”
長公主似乎從盛怒中拉回理智:“你不提醒,本公主倒忘了這茬,罷了,既然她不能死,你替她死。”
隨即她叫人來,當着溫婉蓉的面,勒死了上來勸說的宮女。
溫婉蓉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對方氣絕,倏爾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的笑意帶着幾分狂熱和病態,聲音尖銳,指着她鼻子罵:“小娼婦!到處勾引人!有覃煬還想別的男人!你是不是也想嚐嚐丹澤的味道!”
到底誰是娼婦,誰想唱男人味道?!
溫婉蓉想回嘴,轉念忍下來,她覺得長公主瘋了。
能殺第一個就能殺第二個。
她不想死,不能死,颯颯還在府裡等她回去。
溫婉蓉費勁力氣,額頭頂地爬起來,站直,點破長公主心思,語氣緩和:“公主,你喜歡丹澤吧?”
長公主一愣,立刻反駁:“他不過是本公主的一條狗!本公主喜歡他?!別笑死人了!”
溫婉蓉不疾不徐,慢慢往殿門的方向退:“公主不喜歡他,爲何一直纏着他?”
長公主橫蠻不講理:“本公主想纏誰就纏誰,難道都喜歡?!”
溫婉蓉順着她的話說:“公主所言極是,但丹少卿確實招人待見不是嗎?”
見長公主不說話,她不露聲色往後退幾步:“公主,妾身冒昧,如果丹少卿家事良好,哪怕只有齊家門楣一半,也許你不會嫁給齊駙馬吧?”
這話直擊長公主內心。
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被丹澤冷落後,卻有反思這個問題。
如果這個俊美的男人不是西伯族,不是聚仙閣演奏的伶人,沒有難民的過往,她真願意就這樣過下去。
哪怕不嫁,日日守着這個男人……
問題,一切如果只是如果。
溫婉蓉看出長公主眼中的動容,覺得是個機會,一邊輕聲細語一邊拖延時間往門口走:“公主殿下,您何不放過自己,放過丹澤呢?您心知肚明,他需要什麼,您需要什麼?且不說他,就公主想要的,丹澤給不了,這輩子都給不了。”
公主聽罷,久久不語。
溫婉蓉知道。長公主沒法拋棄優渥的生活,至高無上的尊貴身份,隨心隨情不顧一切奔向丹澤。
否則她不會狠心下死手打他。
但再多繁華,如同煙花,明亮、絢爛、受人讚歎,只是這朵煙花綻放完後?
徒留不過寂寞和空虛吧。
溫婉蓉微乎其微嘆氣,繼續道:“丹澤只是公主見到的另類煙花,綻放完了就該落幕。”
說這話時,她已退到門邊。
長公主似乎把她的話聽進去一些,不知想什麼,看着一個地方發呆。
溫婉蓉不再說話,而是看準時機,調頭衝出去。
長公主看着她的背影,倏爾反應過來,大喊:“來人!快抓住她!”
溫婉蓉重新被推入殿內。
長公主不再相信她任何話。
“跑?!”她惡狠狠給了溫婉蓉一巴掌,打得口鼻流血,又叫人來拿一個小巧的錦盒,把裡面藥丸大力塞進對方嘴裡,恨恨道,“本公主讓你跑!讓你跑!”
溫婉蓉掙扎不吃,慌亂中,藥丸滾動。滑入咽喉。
“你給我吃的什麼?!”她驚恐看着長公主。
長公主皮笑肉不笑抓起她的頭髮,湊近道:“本公主特意爲你準備,剛剛忘了餵你吃,放心死不了,就是會讓人疼上幾個時辰而已。”
話音未落,溫婉蓉聞着濃郁的薰香,忽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乾嘔幾聲,什麼都沒吐出來。
長公主趕緊避開她,得意大笑:“忘了告訴你,這香有催毒的作用,別動氣,別緊張,不然你會更難受!”
溫婉蓉沒心情聽她鬼扯,一個勁不停乾嘔,沒過一會,從胃到胸口開始火燒火燎的疼,又像有人伸手把她五臟六腑揪在一起,冷汗很快從額頭、背心裡冒出。
她經歷過生產,感覺此時的痛和生孩子比起來,差不了多少。
再過一會,她疼得在地上打滾,掙扎,試圖解開身上的繩索,卻無濟於事。
長公主叫人搬把椅子,如同看垂死動物表演,一邊喝茶一邊吃糕點。
溫婉蓉疼得叫出聲,由尖叫漸漸變成哀嚎,直到用光所有力氣,掙扎不動,喊啞嗓子,意識開始渙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覺得自己好像昏過去,又沒昏過去。
周圍似乎很吵,她聽見有人喊什麼,卻聽不清,模糊間又看見絳紫袍角出現在視野裡。
溫婉蓉疑惑,覃煬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衣服?
不過他穿什麼衣服無所謂,能來救她就好。
溫婉蓉知道自己被解開繩索,窩在一個溫暖背上,她想肯定是覃煬,於是卸下所有心防,撒嬌,哭,說“我疼”。
對方沒說話。
溫婉蓉迷迷糊糊哭個不停,小聲抱怨:“你怎麼纔來?我死了,颯颯怎麼辦?”
對方還是沒說話。
溫婉蓉聽見風在耳邊呼呼刮過,揹她的人在急行。
她想覃煬還是在乎她,怕她死了,聲音裡透出一絲心安:“覃煬,我們和好,好不好?”
對方半晌,開口:“夫人,是在下。”
溫婉蓉大概疼糊塗了,下意識摟住對方脖子,頭埋在頸窩窩處,聲音悶悶的:“都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思玩笑……”
而後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丹澤聽她一席話,心裡酸酸的。
他很想問她,如果不是覃煬,她還會哭,還會暴露所有脆弱嗎?
丹澤暗暗嘆氣,來不及深想,直奔太醫院。
他知道這是皇家地盤,顧不上許多,如今局勢緊迫非常,他不能冒險送溫婉蓉回府,外面的大夫根本搞不清宮裡配方,稍有不慎,會要了溫婉蓉的命。
而太醫院的人對於擅闖者各種斥責。
丹澤沒耐心與他們周旋,揹着溫婉蓉衝進藥房,將寬大木桌上所有瓶瓶罐罐掃到地上,將人平放,又衝出去,抓住一個年輕太醫,拖進屋裡,狠道:“我是大理寺的人,桌上的人中毒,快解!否則別怪我無情!”
一聽大理寺,年輕太醫嚇得嘴脣哆嗦下:“卑,卑職,馬上照辦!”
而後在丹澤殺氣騰騰的注視下,太醫叫來幾個幫手,替溫婉蓉拿脈診斷,再施針,灌胃,現場配置解藥,煎藥。一直折騰到半夜。
年輕太醫眼尖,發現丹澤手上有乾涸的血跡,小心翼翼問要不要包紮?
丹澤這才發現救溫婉蓉一路殺出去的時候,自己受傷了,說句不用,叫人留下藥,自己塗抹。
屋外月朗星稀,偶有蟲鳴,屋內藥香若有似無縈繞鼻尖,整個太醫院除了值守的太醫,其他人悉數離開。
偌大的藥房,只剩他們兩人。
丹澤看溫婉蓉臉色恢復正常,大鬆口氣。
可他不敢離開,搬來凳子守在桌邊,倦意席捲全身,依然撐着不睡。
百無聊賴之際,他神使鬼差伸手撥了撥溫婉蓉耳鬢的青絲,忍不住靠近,貼在她肩頭,聞着衣服上散發的幽幽木香,大着膽子握住白嫩的手。
而後就這樣趴在桌上睡着了。
這一夜,是丹澤睡得最踏實的一夜。
但到底是踏實,還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天剛剛泛白,太醫院裡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驚醒丹澤。
他極專注聽着外面的響動,有人說出大事了!
丹澤皺緊眉頭,還想繼續聽,就聽見溫婉蓉輕哼一聲,他倏爾發現自己還握着她的手,連忙放開。
溫婉蓉似乎也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但她渾身沒勁,下意識叫了聲“覃煬”。
丹澤沉?一會,還是開口:“夫人,覃統領不在。”
聽到丹澤的聲音,溫婉蓉忽然轉醒,掙扎要爬起來,被扶起:“怎麼是你?覃煬呢?”
丹澤垂眸,不知該怎麼回答,如果說昨天是他救她,不是覃煬。
她會不會失望?
沒等他回答,溫婉蓉看見一身絳紫官服,會意過來:“昨天去長公主寢殿救我的人,是你?”
丹澤?認。
溫婉蓉心裡五味雜陳,低下頭。好一會說句謝謝,頓了頓,又說句“?煩你了”。
丹澤不想看她?然的神情,輕聲道:“夫人,昨天是覃統領拜託在下去救的,他有要事,脫不開身。”
然而這話,溫婉蓉並不信,覃煬什麼性格,她再瞭解不過,天天在府裡罵丹澤是西伯狗,能低頭去求?
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你別安慰我了,他什麼性格我知道。”溫婉蓉努力擠出個笑臉。
丹澤不知道怎麼說她才能信:“在下沒有騙夫人……”
“我知道你是好意。”溫婉蓉打斷,扶着他的肩膀下地,想起什麼問,“這是哪裡?”
丹澤笑得不好意思,解釋:“是太醫院,在下昨天着急,怕外面大夫不知道宮裡配方,就把夫人帶到這裡。”
不知是蜜色頭髮在晨光中太耀眼,還是感動之餘,傷心覃煬沒管她,溫婉蓉眼底倏爾泛起淚光,笑笑對丹澤說:“外人不能隨便進出太醫院,下次別做傻事了。”
丹澤見她哭了,嚇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幫她擦淚,還是繼續保持君子距離,手在舉在空中半晌,最終放下來,岔開話題,柔聲道:“夫人,在下現在送你回府,你好好待在府邸,千萬不要出來,誰找都不行。”
溫婉蓉嗯一聲。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藥房。
大概宮裡出了什麼事,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沒人注意他們。
丹澤留意一眼,把溫婉蓉送到覃府,交由冬青,立刻調轉馬頭,直奔皇宮。
覃煬站在午門下等他,不耐煩道:“找人找哪去了?害老子等一夜?”
丹澤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把長公主下毒的事說個大概。然後說把溫婉蓉直接送到太醫院救治,現已沒事,才送回府。
覃煬心知肚明兩人在太醫院相處一夜,心裡不舒服,嘴上不好說什麼,哼一聲:“你倒上心。”
丹澤不想就這事沒完沒了解釋,話鋒一轉:“卑職早上從太醫院出來時,那邊說出事了,是不是宮裡發什麼事?還是保和殿……”
覃煬轉頭往宮裡走:“別胡扯,保和殿沒事,否則老子還能站在這裡等你。”
但丹澤覺得太醫院的人不是裝的,宮裡肯定出什麼大事。
可爲什麼整個皇宮如此平靜?
丹澤心裡隱隱覺得不好。
再看覃煬像沒事人一樣,沒有任何緊迫感。
他心裡莫名發慌,下意識想離開:“覃統領,沒其他事,卑職先回大理寺。”
覃煬叫住他:“丹少卿來都來了,不急着回去,正好皇后在保和殿召見,就等我們倆。”
保和殿內依舊瀰漫着淡淡龍誕香,覃煬和丹澤一直行叩拜大禮,就沒起身。
杜皇后則跪在榻邊,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躺在榻上,一聲接着一聲嘆氣。
杜皇后稍稍平復,一個勁數落自己不是:“臣妾罪該萬死,沒護好太子,誰曾想,誰曾想,竟有人對太子下毒手,他才八歲啊!臣妾還有什麼顏面面對列祖列宗,求皇上責罰!”
皇上沉?半晌,忽然一聲慟哭,喊道:“朕的皇兒啊!”
一旁鐘太醫立刻勸慰:“皇上,您的病剛有起色,保住龍體要緊,千萬不可大悲……”
話音未落,皇上就抱住腦袋,皺眉大喊:“藥!朕的藥!”
杜皇后也慌了,趕緊叫鐘太醫拿藥:“皇上頭風病又犯了!快拿藥!”
說“藥”字時,她極快速與鐘太醫對視一眼。
鐘太醫心知肚明,趕緊拿過來一個錦盒,把裡面藥丸塞進皇上嘴裡,又加以施針。
沒過一會,皇上逐漸平靜下來,無比悲痛聲音道:“太子薨逝。叫大宗正院按禮厚葬。”
杜皇后說是。
“這件事,皇后要幫朕徹查到底。”皇上擡擡手。
杜皇后一把握住枯槁的手,哭得真切:“皇上放心!臣妾定當查個水落石出,不會讓太子去的不明不白!”
皇上嗯一聲,似乎油盡燈枯,眼神又開始渙散,似乎在看皇后,又像在看她身後的人。
杜皇后大概迫不及待,趕在皇上最後一次發病前,簽下遺詔。
“皇上,”她輕喚一聲,叫人拿來詔書,放在榻邊,一改剛纔悲慼,帶着幾分沉靜道,“太子薨逝,江山社稷還得有人掌管,臣妾帶來一樣東西給您過目。”
皇上微微轉頭,掃了眼,皺起眉頭,看向杜皇后,怒道:“皇后。你!”
杜皇后忽而笑起來,起身,臉色變了變:“皇上,臣妾與您夫妻二十年,誰不瞭解誰?您後宮佳麗三千,只怕早就忘了臣妾吧。”
稍作停頓,她見皇上臉色氣得發紫,笑得更得意:“不過沒關係,臣妾不在乎和其他女人雨露均沾,臣妾只想得到皇上最寶貝的東西。”
說着,她把詔書遞上前:“皇上快簽了遺詔,不然一會頭風病發作,臣妾只能自己動手了。”
“你!你!”皇上氣得幾乎說不出話,猛烈咳嗽,咳了好一會,平復下來,“你這是謀逆!逼宮!朕要誅杜家九族!”
杜皇后壓根不在乎,湊到耳邊道:“皇上知道剛纔鐘太醫給您吃的什麼嗎?不是止疼丸,是毒藥。”
語畢,她起身,對身後的覃煬,凌厲道:“覃統領還不過來按在皇上,送皇上一程!”
覃煬遲遲不動。
杜皇后挑起嘴角:“你以爲丹少卿救走溫婉蓉,本宮就把你沒轍?你大概不知道,大理寺的人現在已經將覃府包圍,就等着本宮一聲令下,進府抓人。”
話音一頓:“哦,本宮記得覃統領的女兒才兩個月大,大理寺牢獄環境那麼差,小孩子肯定受不了。”
說着,她命令丹澤:“丹少卿,本宮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可知罪?”
丹澤立刻說知罪。
覃煬皺緊眉頭,不得已起身走過來,大拇指稍稍用力,劍身出鞘。
杜皇后在一旁對皇上笑道:“陛下,覃將軍手起刀落,殺人如?,您趕緊如了臣妾的願,臣妾可以給您留個全屍。”
皇上一臉惶恐,顫巍巍接過遺詔,又叫人拿了玉璽和硃筆,猶豫好一會,義正言辭拒絕:“朕不能害了?民百姓。把江山交到你這種狼子野心手裡!”
杜皇后心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好!皇上別怪臣妾狠心!”
她看向覃煬:“覃統領,還愣着幹什麼!動手!”
覃煬拔劍,就在杜皇后洋洋得意之時,利刃突然架住光滑的脖頸。
“你!你!”杜皇后勃然大怒,“丹少卿還等什麼!趕緊出宮去覃府抓人!”
然而丹澤一直跪在地上,半天沒反應。
杜皇后慌了:“你們一個二個都反了嗎!”
話音剛落,榻上的人忽而大笑,從牀上坐起來,吐出嘴裡的藥丸,神色冷厲:“朕的皇后,不是他們反了,是你反了。”
杜皇后一怔,難以置信盯着枯槁般的男人,結巴道:“你,你沒病?”
“朕何時病了?是皇后病了。”
說着,他起身,馬上有宮娥過來伺候穿衣。
皇上一邊伸開雙臂,一邊像諄諄教導般說:“皇后,朕早說過,你一女流之輩,不適合皇權,你不聽。以身試法。”
杜皇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麼久以來,你都是裝的?!”
“是啊,”皇上穿上明?色龍袍外套,緩緩轉過身,嘴上笑,眼底卻是冷的,“朕得感謝你替朕清除朝政阻礙。”
說到這,像想起什麼,道:“尤其清除錢祭酒那個眼線,實在做得太好了!”
杜皇后倏爾發現自己設了這麼大個局,卻招招掉進皇上陷阱:“你,你是故意讓我殺了錢祭酒?”
皇上笑:“對。”
說着,他看向覃煬:“覃愛卿,關於錢祭酒的事,你替朕跟皇后解釋清楚。”
覃煬低頭領命,聲音沉沉:“皇后娘娘,錢祭酒在安吉是師爺的時候,與婁知府一起貪賑銀,被卑職發現,他們殺人滅口,卑職僥倖逃脫,不過錢祭酒不知悔改。仗着皇上庇護,回燕都後買官作倀,此人罪惡多端,必誅!”
杜皇后翕了翕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拉覃煬下水:“覃煬!你以爲自己乾淨?溫伯公是你老丈人,他與錢祭酒、婁知府早有來往,瓜田李下,你敢說自己沒參與?!”
“溫伯公?”皇上開口,叫人拿奏摺來,“皇后,這是血書,上面字跡可認得?”
皇后打開看一眼,手一抖,奏摺掉地上,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皇上坐在榻上,活動活動筋骨,好似無意道:“有什麼不可能?溫伯公是朕的一顆死棋,專門負責收集證據,估計這會應該和杜夫人雙雙殉情了吧。”
轉頭,和旁邊的太監說:“溫伯公護駕有功。傳朕口諭,厚葬。”
話鋒一轉,又看向鐘太醫和丹澤,對杜皇后繼續笑道:“朕還得感謝你,到哪裡找到這麼得力人才,丹少卿僅用一個下午,發現鐘太醫的雙重身份,年輕有爲,前途無量。”
丹澤連忙應聲:“皇上謬讚,微臣心繫皇上,不敢怠慢,理應盡忠職守,爲皇上效力。”
杜皇后口無遮攔:“你這隻西伯狗!”
“皇后何必動怒,朕一向任人唯賢,丹少卿既有能力,何問出處。”語畢,皇上看向丹澤,“丹少卿,杜皇后謀逆之罪證據確鑿,杜家上下該如何,你去辦吧。”
丹澤起身說是:“微臣告退。”
退後兩步,轉身離去。
杜皇后徹底崩潰,想追出去,又被覃煬扣在殿內,她轉頭顧不上虛禮和名諱,喊道:“蕭璟!你做事不能太絕!當初是誰助你上位!你這是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蕭璟哈哈大笑,轉而陰鷙盯着杜皇后:“就是因爲杜家知道朕太多事,加上你不安分,興風作浪,纔有今天結果。”
杜皇后頹然片刻,如強弩之末般,泛起極濃的怨恨,冷笑道:“蕭璟,你也別高興太早,我哥哥早已集兵守在正南城門,巳時三刻若城門未開,他便帶着十萬大軍破城而入,攻入皇宮。”
覃煬一怔,心知肚明自己手上兵權交給杜廢材,果然爲杜皇后所用,而破城意味城內百姓經歷大劫,他不能不顧覃府安危,立刻抱拳請示:“皇上,微臣願出戰,剿滅逆黨。”
蕭璟似胸有成竹,擡擡手:“覃愛卿別慌,現在還不到你出戰的時候,你現在首要任務是保護皇宮,朕自有安排。”
即便攻破城門,城中大劫也無所謂嗎?
覃煬心裡一沉,他明白皇上自保爲先,天子之意,做臣子無法反駁,但……
“微臣遵命。”他抱拳單膝跪地領命,滿心滿意擔憂溫婉蓉和颯颯。
現如今,他只能選擇相信祖母,相信府裡上下家兵。
蕭璟看出覃煬眼底的焦慮和擔憂,卻隻字不提,他叫來太監,先問現在什麼時辰。
太監回答:“巳時還差一刻鐘。”
蕭璟頷首:“時間夠了。你去,叫丹少卿把杜家人送到城樓上。”
他邊說邊看向杜皇后:“朕也讓皇后體會體會,失去至親的滋味。”
“不!不!不!皇上,您不能這樣對臣妾!”杜皇后反應過來,連爬帶跪,抱着蕭璟的膝蓋,“臣妾從皇上還是親王起就一路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皇上!”
蕭璟一腳踹開她,冷哼:“你不提,朕倒忘了,麗嬪是你送進宮獻給皇兄的吧?麗嬪生性純良,害怕宮中是非,你非要送,最後死在宮裡,你滿意嗎?!”
杜皇后大哭:“臣妾也是妒忌皇上對她比對臣妾好!”
蕭璟面無表情:“朕對你如何,你心裡有數,長公主無教無德,累教不改,都是你這個母后教導無方。”
稍作停頓,字字清楚道:“蕭氏一族,從不需要無用之人。”
杜皇后怕蕭璟對長公主下殺手,哭着求道:“皇上,長公主可是您大女兒啊!您不能,不能……”
“殺她”二字,說不出口。
蕭璟嫌杜皇后哭得煩,把提前準備好的廢后詔書拿來,正話反說:“皇后,巳時三刻,朕等着杜將軍的消息。”
而後他要覃煬把杜皇后押下去,免得看着添堵。
約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丹澤按照聖旨把杜家一批小輩壓上城樓。
首當其中就是杜寧。
杜寧不想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求饒:“丹少卿,丹大人,看在你我同僚的份上,先放我一馬。”
丹澤冷冷瞥他一眼:“杜公子,恕在下難以從命。”
然後不管杜寧怎麼求,把他押在第一個。
杜寧還在嚷,倏爾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丹少卿,你怎麼來了?”
宋執不遠處朝丹澤招招手,丹澤跟下屬交代幾句,過去打招呼:“在下過來辦理公務。”
“你來的正好。”宋執要他把公務交給其他人,勾肩搭背拉他去反方向,“我上次在粉巷看你有兩手,過來幫忙。”
丹澤搞不清狀況,婉拒:“宋大人,卑職真有事,還得回宮裡覆命。”
宋執推了他一把,指了指城樓下烏泱泱的軍隊:“回宮?先守住城門再說吧!”
然後他跟幾個平時玩得好的年輕武將介紹丹澤:“他還可以,被覃煬追了半個燕都城,愣是沒被打到,今天多個幫手,免得許翊瑾還沒來,我們先被杜廢材打趴了。”
提起覃煬和許翊瑾,有人問:“哎,怎麼沒見覃煬,那王八蛋不會怕死躲起來了吧。”
“不可能,許翊瑾要出什麼事,武德侯還不弔打他。”
丹澤在旁邊,一聲不吭聽他們閒聊,很想問宋執,他們真要去守城門嗎?
完全沒有緊張氣氛……
宋執聊歸聊,先帶丹澤去挑兵器。
丹澤很快挑好。
宋執微微一怔,饒有興趣道:“雙刀?以速度取勝。”
丹澤反手握住刀柄,作揖說是。
宋執喃喃自語:“難怪那天覃煬打不到你。”
頓了頓,他問:“你既然會武,爲何深藏不露?起碼大理寺幾個身手不錯的,我們都知道。”
丹澤淡然一笑,說會武只爲自保,不是鬥狠逞強。
因爲他還是難民時,曾經看過鬥狠逞強的人,在夜裡被二十難民按住手腳活活悶死。
所謂大隱隱於市,他是大隱隱於任何地方。
宋執對他謹慎並不在意,指了指下面,告誡:“打不贏就撤,沒必要勉強,會有後援。”
丹澤點頭說知道。
不過在開戰前,他還有件事沒做。
丹澤站在城樓,刀架在杜寧脖子上,對着下面的杜子泰喊:“杜將軍,陛下說了,只要你投降,便放了杜家一條生路!”
杜子泰不上當,罵道:“西伯狗!以爲老子會信你鬼話!”
話音剛落,一把白刃貫穿杜寧胸膛,丹澤在後面踹了腳,就聽一聲慘叫,人從城樓上掉下去,當場斃命。
杜子泰一怔,倏爾大怒:“西伯狗!”
這次話音未落,又一個杜家人被丹澤從城樓上推下去。
緊接着,他毫不客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推下去十個。
推到最後杜子泰不敢再說話。
連帶宋執都傻了眼。
丹澤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不叫的狗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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