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澤腳步一頓。
身後的聲音漸行漸近,毫不客氣道:“老子警告你,別打溫婉蓉的主意,一絲一毫都不行。”
丹澤一語不發轉頭冷冷看了眼覃煬,然後在惡狼般的目光注視下,快步穿過碩大宮門。
覃煬盯着絳紫官服,冷哼一聲,罵句西伯狗。
至此,兩個人的樑子徹底結下了。
好在公職不同,所處兩個機構,低頭不見擡頭也不見。
不然誰敢保證,哪天互看不順眼又掐起來。
勝負是小事,兩人穿着官服圍着燕都城亮相也不好。
就宋執知道,覃煬和丹澤已經在粉巷出了名。
覃煬就不說了,他以前是粉巷的常客,而丹澤,蜜色頭髮外加俊美容貌,加之剪裁合身的深色官服,整一個外冷內熱小鮮肉,吸引不少姑娘注意。
一時間,這些姑娘有事沒事纏着經常光顧的宋執,問什麼時候帶那位俊俏小爺來玩。
宋執嘴上打哈哈,心想這些姑娘果然頭髮長見識短,大理寺的人也敢調戲?
改明兒把你們一個二個都抓到大理寺牢獄參觀參觀,看誰還敢找丹澤。
想歸想,想完就過,當下宋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過不了一陣子小侄女颯颯滿月,總該表示表示。
他圖省事,叫了一羣姑娘,挨個幫他出主意。
然後選個折中法子。
隔天買好東西,估摸時間,天色將暗的時候,跑到覃府,找覃煬。
兩人躲進書房。
宋執把禮盒往案桌上一放:“別說我這個做表叔的不盡心,滿月禮提前送了。”
覃煬別人不瞭解,宋執撅起屁股拉什麼屎,他清清楚楚。
“別屁話,又找老子什麼事?”
宋執敲敲桌子:“哎,哎,當爹的人,注意言辭,注意儀態。”
“滾!”
下一刻,宋賤嘴被趕出書房。
宋執和覃煬屬狗臉生毛,吵架打架挨不過三分鐘就沒事了。
反正趕出來就趕出來,正好溜達去看颯颯。
溫婉蓉在屋裡做月子,其他男人不便進屋,冬青要乳孃把颯颯抱出來,在門廊下,藉着屋檐下的橘?燈籠,把睡着的粉嫩小臉蛋照個清楚。
宋執湊近瞧了瞧,咧嘴笑:“小丫頭長得挺俊,像她娘。”
說到像溫婉蓉,他覺得有些奇怪,打發走乳孃,拉住冬青問:“他們倆最近怎麼了?覃煬這個點怎麼在書房?”
按照護妻狂魔的操性,現在應該嚴防死守在屋裡,陪妻兒纔對。
冬青心思家醜不可外揚,暗暗嘆口氣:“宋爺,您看出什麼,心裡有數就行,別問了,免得讓夫人聽見不高興。”
宋執揚揚眉,下意識問:“吵架了?”
冬青沒吭聲,算?認。
宋執別彆嘴,以他深諳男女之事。外加對覃煬的瞭解,覺得不會這麼簡單,試探問:“不會是那王八蛋又發狂犬病了吧?”
冬青無語看他一眼:“宋爺,這話讓二爺聽見,又要跟您動刀動劍。”
宋執不屑一笑:“我怕他?”
話鋒一轉:“我猜的對不對?”
冬青微微點頭。
宋執心想,他就說,覃煬怎會老實待在書房,不去粉巷消遣,八成被溫婉蓉收拾。
再想想溫婉蓉這招,挺陰的。
不吵不鬧,就是態度不冷不淡,高興說兩句,不高興晾着你,天天守着孩子,換哪個男人都氣短三分,專治覃煬各種不服。
精神折磨,絕對精神折磨。
宋執想想,幸災樂禍笑個沒完,轉頭又去書房找覃煬。
他抓到機會就要打擊報復……
“哎,颯颯小樣長得不錯。”宋執推開書房門,敲兩下。
覃煬兩條腿翹在案桌上,擡擡眼皮。嘚瑟:“那是,也不看誰生的。”
宋執歪理邪說:“溫婉蓉生的,還能是你生的?你有那本事?生一個給我看看?”
“滾!”
一本書丟過來,宋執輕巧躲過去,繼續開心:“我說你脾氣漸長,是不是最近沒瀉火?要不去粉巷找兩個姑娘疏解疏解?”
稍作停頓,哈哈大笑:“還是又被溫婉蓉收拾,在書房面壁思過?”
“滾!!!”覃煬臉都氣綠了,隨手操起一個硯臺砸過來。
宋執哎喲一聲,兩步退到書房外,就看?色墨汁在門上留了一條印。
他躲在門廊下,笑得前仰後合,還威脅:“不要動手,我今天也帶了劍,真打起來,破壞書房,姨祖母要罵你!”
話音剛落,書房的門砰的一聲關上。
覃煬在屋裡大吼:“送客!”
下人聽見,趕緊過來,看看門外樂不可支的宋執,又看看緊閉的房門,一時不知道送是不送,小聲爲難道:“宋爺,您看……”
宋執給他做個噤聲的手勢,擺擺手,示意下去。
下人哎一聲,趕緊走。
宋執等周圍的下人悉數離開,站在門口慢悠悠開口:“得了,開個玩笑,發這麼大火。”
屋裡人不理。
宋執又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被你猜到了,我確實找你有事,開門,這話不能在外面說。”
隔了一會,書房的門打開。
宋執跳進屋,和上門,就看見覃煬腳翹桌上,橫眉冷對:“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宋執拖張椅子過來,軟骨頭一樣窩進去,同樣把腳翹在桌子另一邊,說:“樞密院傳出風聲,說這段時間朝堂上會頒佈太子詔書,你天天在宮裡沒聽到一點消息?”
覃煬隨手拿起一本兵書。翻了翻,嘖一聲:“老子現在是御林軍統領,不早朝,不議事,保證宮裡不進耗子,聽個屁!”
宋執聽語氣,知道他明爲平調,實爲暗降,很不痛快。
以前過的什麼日子,現在過的什麼日子,相比下,覃煬有脾氣也只能憋回家發。
“哎,你這回真把溫婉蓉得罪了?”宋執把腳放下,身子向前傾了傾,話鋒一轉。
覃煬擡了下眼,視線又回到兵書上,不耐煩道:“你找我就說這個?”
宋執嘴賤:“我來觀摩表哥夫妻生活,以後學着點。”
覃煬擡手,一本書甩過來。
宋執不偏不倚接住,邊笑邊投降:“我來真找你有事,別鬧,別鬧。”
到底他媽的誰鬧?
覃煬單眉一挑。一瞬不瞬盯着他。
宋執不怕他,又重新窩回椅子裡,拿着獸頭壓紙把玩,好似無意道:“你不知道吧,你離開樞密院後,杜廢材把整個燕都城軍營佈防大換血,這不,就前幾天連帶四面城郊防衛都做了變動。”
他說到這停了下,看覃煬的反應,接着道:“不是好事啊。”
覃煬怎會聽不懂宋執的意思,之前佈防是他做的,城郊防衛他也有參與,現在全部改動,不就是方便杜皇后調遣嗎?
他揣着明白裝糊塗:“變就變,關老子屁事,老子現在要什麼沒什麼,天天窩在宮裡聽之任之。”
宋執叫下人送茶進來,他口渴:“不提杜廢材,還有個事。”
“說。”
“你天天在宮裡當值,皇上沒召見你嗎?”
覃煬沒明白:“皇上沒事召見什麼御林軍。”
宋執看了眼門口,忽而湊上前,壓低聲音說:“昨天我被召到保和殿,皇上問起武德侯的近況。”
覃煬一愣:“他老人家不是龍體欠安,在保和殿一心養病嗎?還有心情關心大姑父?”
宋執嘴角微沉:“依我看,皇后興風作浪,皇上心裡真沒數?未必吧。”
覃煬早覺得不可能,問題是:“大姑父在樟木城,從那邊急行到燕都,帶一批人馬,少說大半個月時間才能到,遠水救不了近火。”
宋執笑得狡?:“不是還有許翊瑾嗎?”
“阿瑾?什麼意思?”覃煬反應過來,“他人不是一直在邊界駐點嗎?”
“可能有調動,”宋執給他透個底,“我無意在樞密院看到一份人事調令清單,上面有阿瑾的名字,但這份名單,杜廢材加蓋他的朱印,我猜杜皇后肯定知道。”
覃煬猜:“皇后安排的?”
宋執聳聳肩:“誰知道,反正現在整個樞密院改姓杜了,就算皇上聖意,他們想在下面搞小動作,一樣可以搞。”
可皇上爲何找宋執問起武德侯的事?覃煬一時沒想明白,他想這天到底變是不變,是福是禍就不能來個痛快?
話題就此打住。
後面,覃煬送宋執出門時,宋執提起丹澤。
他笑笑:“我本來對大理寺沒什麼印象,不過聽聞大理寺最近幫皇后黨掃清不少反對聲音,都是那位丹少卿的功勞,你還是少招惹爲妙。”
覃煬哼一聲。
宋執不知道他們之間糾葛,站在旁觀者角度告誡:“大理寺想抓人,只要有搜捕令,隨時隨地進府拿人,你呢?打算把御林軍搬回府?你家又不是皇宮。”
覃煬擺擺手,說知道了,要他快走。
心裡卻想,西伯狗敢帶大理寺的人來覃府,他保證隔天帶御林軍拆了大理寺,誰怕誰,以爲覃家世代武將就嘴上說一說。
總之,宋執來,除了那份颯颯的滿月禮,沒一條好消息。
覃煬心煩,拿着禮盒想去看看溫婉蓉和颯颯。
結果到了屋外,被冬青攔下,說是夫人帶着大姑娘睡了。
禮盒拿走,他吃個閉門羹。
覃煬心想,溫婉蓉睡個屁,他都聽見裡屋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自從上次早產前兩人吵架升級到動手,溫婉蓉白天還好,只要到晚上,覃煬想回屋睡,就不讓,連門都不讓進。
他氣不打一處來,想發飆也發不了,轉身回書房,繼續睡他的單人榻。
轉眼颯颯滿月。
覃煬覺得時下局勢不穩,也不想費時費力搞什麼滿月酒。
溫婉蓉出了月子,經常抱着颯颯在院子裡玩,有時搖撥浪鼓,有時玩布老虎。
覃煬有時午時貓回來,和母女倆短暫見個面,吃個飯,就走。
溫婉蓉也不像以前送他出門,時時刻刻抱着颯颯不離手。
覃煬有時想抱,溫婉蓉不給。
颯颯每每這個時刻就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跟着覃煬看。
覃煬覺得她好玩,趁溫婉蓉不注意,就伸出食指。輕戳一下白嫩嫩的小手,沒一會颯颯就會握住他的手指,來回搖一搖。
溫婉蓉心情好,就不管,溫婉蓉心情不好,就會把覃煬趕到一邊。
更多時候,覃煬??看着溫婉蓉把颯颯抱到裡屋,不理他。
他也不能像以前想怎麼吼就怎麼吼,有次他說話聲音大一點,颯颯就哭了。
結果,直接被溫婉蓉趕出門。
覃煬覺得好委屈,好冤枉啊!
他裝死斜躺在書房的榻上,尋思,這一巴掌的代價太慘了……
母女倆合起來爬他頭上,不,是騎他頭上,他一點轍都沒有。
然後趁半夜,他一人在書房睡不着,偷偷潛進自己院子,做賊般從裡屋的窗戶翻進去。
剛走到牀邊,他衣服還沒脫,就被溫婉蓉發現了。
溫婉蓉爬起來。抱起躺在一邊的颯颯,警惕道:“你走不走?”
覃煬看了眼颯颯,又看向她,語氣緩和,減小音量,一本正經胡扯八道:“書房不好睡,蚊子多,我睡不好,想回來睡。”
溫婉蓉不讓:“蚊子多,要下人拿驅蚊的薰香薰一薰就好了,你跑回來做什麼?”
“想跟你睡。”覃煬臉都快笑僵了,見溫婉蓉臉色變了變,立刻改口,“睡其次,主要跟閨女培養感情。”
溫婉蓉就是不答應:“你白天回來就能培養感情,晚上她要和我睡,不然會哭會鬧,牀就這麼大,你來了,她睡哪?”
覃煬心想,這麼大個牀,以前兩人打得火熱,也沒覺得擠,現在多個小嬰孩,就沒地方睡?
這邊越是不讓睡,那邊越是想睡。
覃煬倒會想心思:“要不你跟閨女睡裡面,我睡外面,肯定擠不着。”
溫婉蓉也有辦法對付他:“颯颯不喜歡睡裡面,容易醒,鬧。”
覃煬想今晚怎麼地,睡不成了?!
他開始厚臉皮,耍賴,脫了衣服,就要躺下。
溫婉蓉推他:“下去!下去!誰讓你上來的!”
覃煬不管,就躺在颯颯睡覺的地方,舒服挪了挪身子,壞笑:“牀上有股奶香味。”
說着,他爬起來,湊到颯颯身邊,聞了聞:“嗯,就是閨女身上的。”
不知是他靠得太近,說話聲音吵到颯颯,還是溫婉蓉推覃煬驚動了她,小傢伙忽然醒過來,接着放聲大哭。
溫婉蓉趕緊哄,一股腦怪覃煬頭上:“都怪你!要你走不走,把孩子也吵醒了!”
覃煬覺得冤,他什麼都沒做,就說句話,孩子醒了哭,也怪他。
然而颯颯哭聲越演越烈,怎麼哄也哄不好。
哭得覃煬頭都大了,投降:“好好好,老子走,老子走還不行!”
於是在颯颯抑揚頓挫的哭聲中,他抓着外衣,灰溜溜離開院子,繼續滾回書房受憋。
由於晚上睡不好,白天脾氣更不好。
之前在軍營,現在整個御林軍也知道覃煬的暴脾氣。
反正他在府裡不好過,外面的人也別想好過。
然後屬下連帶幾個副手,沒事不找他,有事更不找他。
鬼吼鬼叫帶罵人都其次,手上馬鞭打哪算哪,絲毫不講情面。
於是,覃煬在御林軍的公務就更閒了,手下把所有事情搶着做了,沒什麼需要他。
他有更多時間躲懶,回府玩颯颯,不,是陪颯颯玩。
溫婉蓉不是沒發現,颯颯就是覃煬的大玩具,隨着一天天長大,颯颯開始跟人互動,逗一逗就笑個不停。
然後只要覃煬進屋,颯颯的眼睛就跟着他轉。
有時也要覃煬抱,抱不過一會就不要他,還是要溫婉蓉。
當然這是覃颯颯心情好的時候,她心情不好,別說覃煬,天王老子來了都沒有,彆着小嘴,皺着眉頭,誰也不理,趴在溫婉蓉肩上,要是這個時候逗她,就等着嘹亮哭聲,哭得一屋子人投降。
覃煬見識颯颯的厲害。一個勁感嘆,這像誰啊?太不可愛了。
溫婉蓉瞥他一眼,淡淡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覃煬立馬否認:“不能,老子從來不好哭。”
然後轉臉嚇唬颯颯:“再哭,老子揍屁股!”
結果,颯颯威武不屈,瞪大眼睛看他一會,放嗓開哭。
覃煬又被溫婉蓉罵:“你嚇孩子幹什麼!好好的,又弄哭了!”
覃煬還莫名其妙:“哎,不是,她能聽得懂我說什麼?”
溫婉蓉白他一眼,懶得解釋,把他趕到外屋,一個人哄孩子。
覃煬躺在搖椅上,聽着颯颯的哭聲,癱死狀想,好歹也是疆戎大殺四方的平北將軍,怎麼就被母女倆輕易收服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然而世風日下何止在府裡。
太子詔書宣告那天,百官早朝的奉天殿內,龍椅空着,尊左爲六皇子的位置,龍椅右邊爲皇后的位置。
然後覃煬被故意安排值守大殿正門外,保護六皇子。
如此,曾經和他一起早朝的同僚,有的裝看不到,有的則拿異樣的目光瞥他一眼,快速入殿。
只有宋執過來時,給他遞了個眼色眼神,指指後面。
覃煬順着他所指看過去,只見杜子泰和杜寧一前一後,朝他走來。
一個廢材,一個草包。
覃煬打心裡瞧不起。
杜寧心知肚明,難得機會,給他難堪。
“姑父,侄兒跟覃統領說幾句話,好歹曾經共事過。”杜寧對杜子泰低語,指向覃煬的方向。
杜子泰也不大喜歡覃煬,以前在樞密院要靠他,沒辦法,現在覃煬所有權力到他手上,還管什麼覃家威望。
他對杜寧點點頭,面無表情與覃煬擦肩而過。
覃煬自然也沒好臉。
杜寧過來湊熱鬧:“覃統領,辛苦了。”
覃煬淡淡瞥他一眼。沒說話。
杜寧帶着幾分得意笑,冷嘲熱諷:“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覃統領,這太出名未必好事,您真以爲自己是諸葛亮,樞密院沒你就不轉了?就算是,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是不?”
換以前,覃煬反手一拳,打得對方滿地找牙,現在他心裡罵爹罵娘罵祖宗,嘴上卻笑:“杜寧,山不轉水轉,老子不會走一輩子背運。”
杜寧不宜久留,從鼻子裡哼一聲,轉頭進了奉天殿。
覃煬罵,哼個球!
只等所有官員進殿,覃煬站在殿外,心裡五味雜陳。
曾經那些覃將軍長,覃將軍短,圍在他身邊錦上添花的馬屁精,如今各個視而不見,避之不及。
再想想家裡溫婉蓉的冷臉,他頭一次覺得心累。
他是不該打她,但後來他盡力討好,認錯,服軟。
還要怎樣?
長這麼大,遇到那麼多女人,也就溫婉蓉敢這樣……
覃煬心情極差,卻哪都不能去,更別說躲懶。
他聽見太監細着嗓子宣讀太子詔書,和杜皇后掩飾野心,義正言辭大談特談爲聖上分憂的說辭,自己望着遠處保和殿的金色琉璃瓦,想皇上真睡得着,還是快要歸天,懶得管魑魅魍魎作祟?
不管前者還是後者,杜皇后的目的達到。
太子監國,輔國大臣爲齊駙馬。
皇后黨徹底達到一黨獨大的目的。
至於臥病在牀的皇上,就等着駕崩那天,交出玉璽,傳召太子繼位。
到時杜皇后是垂簾聽政還是擺脫傀儡小皇帝,改天下爲杜,隨她高興。
覃煬還在神遊。倏爾殿內傳來一聲怯懦懦小孩的聲音,引起他注意。
再細聽,是六皇子的聲音。
六皇子從沒看過早朝陣仗,再看看不苟言笑的羣臣,嚇得小臉煞白,說一句“衆愛卿”,後面該說什麼,忘得一乾二淨。
一旁的太監急得小聲提醒,又提醒。
六皇子像嚇傻一樣,呆呆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反應過來,轉頭看向龍椅另一側的杜皇后,極小聲喊聲“母后”。
杜皇后嘴上笑,眼神卻是冷的:“太子,有話可與衆臣商量。”
六皇子抿了抿嘴,似乎有難言之隱。
杜皇后遞個眼色,提醒:“太子方纔的話未說完,衆臣還等着您說話。”
“可,可是母后……”六皇子憋紅臉,吭哧半天,小聲道,“兒臣想尿尿。”
緊接着,一旁太監就看見六皇子的椅子上出現一灘水,流到地上。
一時間大殿裡安靜極了。
六皇子想哭不敢哭,坐在椅子上不敢動彈。
這場朝會如何開始如何結束,已經沒人在意。
羣臣離開時各個滿臉愁容。
唯有杜皇后不是愁,是怒。
她把六皇子連拉帶拽帶進坤德殿,狠狠抽打手心,打完後叫吳嬤嬤帶下去,又叫來杜子泰,杜寧以及齊駙馬和丹澤。
先對杜子泰說:“哥哥,照六皇子今兒表現,撐不了多久,你那邊早早做好準備。”
杜子泰抱拳說明白。
接着又對齊駙馬疾言厲色:“齊賢,本宮要你好好教導太子,你就是這麼教的?你父親一生授業解惑,怎麼到你頭上,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齊駙馬嚇得趕緊磕頭謝罪,說回去一定好好教導太子,不會重蹈覆轍。
杜皇后語氣冷冷要他平身,眼神透出輕蔑,難怪長公主看不上。
第三個就是對丹澤交代:“今日之事一定有好事者大做文章,你在大理寺多盯着點,本宮不想聽見關於今日朝堂上任何流言蜚語。”
丹澤作揖應聲。
最後杜皇后看向杜寧語氣緩和下來:“樞密院那邊有你大伯即可。從明兒起,你調入大理寺,協助丹少卿搭理相關事務,他事多,需要幫手。”
即便知道是調到丹澤身邊做眼線。
杜寧依舊滿心瞧不起,他早有耳聞這個西伯男人如何上位,就沒拿正眼瞧過。
杜皇后交代完所有事情,吳嬤嬤端來茶點。
杜寧怎能容忍爲奴爲婢的西伯族與他平起平坐,揭開茶蓋吹了吹,倏爾將一整杯滾燙茶水潑向丹澤胸口,丹澤本能起身迴避,還是被潑到袖子上。
他皺皺眉,甩甩衣服上的水。
杜皇后大怒,罵了句“混賬”,把杜寧趕出去。
丹澤沒吭聲,起身告辭,轉身離開。
杜子泰掃了眼他的背影,勸杜皇后:“娘娘,爲一個鷹犬,犯不着跟自家人動怒。”
杜皇后神色恢復如常:“本宮正是用人之際,有些人去留,等太子繼位後再說。”
杜子泰立刻表現佩服之情:“高!實在是高!”
至於齊駙馬。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他沒有國仇,但有家恨。
只等從坤德殿出來,藉由去六皇子寢宮,偷偷摸摸溜出去,繞道而行去趟大理寺。
齊駙馬沒進去,只叫人拿筆墨,寫了張匿名紙條給丹澤。
丹澤收到紙條時,正在給自己胳膊上燙傷藥。
下屬看他燙掉一塊皮,問要不要幫忙,丹澤搖搖頭,等人一走,打開紙條掃了眼,立刻用火褶子燒掉。
紙條上,白紙?字要他當心杜皇后,趕緊找好後路。
丹澤何嘗不明白,自己是長公主的污點,等沒用時,一切不復存在。
他包紮好被燙傷的地方,推開案桌邊的窗戶,望着春季午時的陽光,思慮很久。
隔天,他接見完杜寧,回坤德殿覆命出來,又與鐘太醫擦肩而過。
兩人有幾面之緣,點頭打個招呼,而後各行各的路。
然而丹澤出宮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什麼,調頭往回走,轉而去往太醫院的方向。
以他在大理寺的快速成長,想在太醫院摸清鐘太醫的底易如反掌。
與此同時,鐘太醫在坤德殿跟杜皇后一五一十彙報皇上的病情。
杜皇后聽後,略微沉吟:“本宮恐怕沒多少時間,皇上的病情最快要幾天?”
鐘太醫沒吭聲,手指比劃個五。
杜皇后微微頷首:“萬無一失嗎?”
鐘太醫點頭:“娘娘放心,服下此藥,再加以施針,不出一個時辰,經脈逆流,頭風病會劇烈發作,沒幾個人扛得住那種折磨。”
話音剛落,吳嬤嬤拿着新做的錦織對襟長袍進來,低聲道:“娘娘。龍袍做好了,您看看是否滿意?”
鐘太醫一怔,打算行禮告退,被杜皇后叫住。
“你且看看本宮這身衣服是否合身?”
明?色逶迤拖地的長袍,背面繡有雙龍戲珠的雲錦刺繡,一針一線,栩栩如生。
鐘太醫趕緊跪拜,一句“吾皇……”還未出口,就被杜皇后打斷。
她睥睨一笑:“等那一天叩頭謝恩不遲。”
鐘太醫起身,被吳嬤嬤送出去。
回來時,杜皇后已經脫下方纔的明?長袍,坐在貴妃榻上悠然喝茶,擡擡眼:“太子的事交代清楚了嗎?”
吳嬤嬤畢恭畢敬回答:“回娘娘的話,鐘太醫一切準備就緒,保證六皇子服藥後,睡下去不會起來,而且查不出任何異樣。”
“那就好。”杜皇后露出滿意神色。
萬事俱備,只欠一個守住宮門的惡狼。
杜皇后故意把覃煬留到最後收拾。
他跟那些宵小不同,不會乖乖就範,而且宋太君和太后的交情,是個棘手問題。
而後她想到五天時間,必須在五天內分出勝負。
隔天。杜皇后特意把覃煬叫着,一起去保和殿探望皇上。
保和殿內一股幽幽的龍誕香混着淡淡的湯藥味。
齊淑妃出來跪安迎接,杜皇后沒理,直徑走到龍榻邊,面無表情盯着榻上瘦如枯槁的男人片刻,露出一絲微笑,下一刻卻無比悲痛行跪拜大禮,哭道:“皇上,臣妾沒有盡心盡責照顧您,還請陛下恕罪。”
皇上聽見聲響,微微睜眼,氣遊若絲說:“朕的皇后辛苦,朕不怪罪。”
杜皇后陪他演夫妻恩愛戲碼,一把握住皇上的手,悲慼道:“臣妾不能給皇上綿延子嗣,只能好好輔佐太子,讓他多爲皇上分憂,可皇上,您要快點好起來,臣妾,臣妾害怕……”
一句害怕,換一聲嘆息。
皇上眼神渙散。不知想什麼,看什麼,沒一會又閉上眼。
杜皇后輕聲喚:“皇上?皇上?”
皇上沒反應。
“快叫太醫!”杜皇后連忙起身,衝出去。
沒過多久,鐘太醫帶着一行太醫院的醫師慌忙火急趕過來,又是拿脈,又是施針,整個過程覃煬看得清清楚楚。
說不震驚是假話。
皇上真不行了?
覃煬覺得說行,是騙自己。
可前段時間還問起大姑父是爲何?
還有許翊瑾的調動。
以他的分析,就算杜皇后不知道邊界情況,杜廢材多少清楚,之前樟木城小規模侵略已經敲響警鐘,如果把得力干將都調回,不怕敵軍二次進攻?
再退一步,這種軍機要職調令得皇上點頭,皇上要歸天,不至於把江山社稷都拉着陪葬吧?
他帶着滿心疑慮和擔心,不到申時離宮回府。
進院子時,溫婉蓉正抱着颯颯在門廊下玩耍。
那一刻,覃煬恨不得把母女立刻塞進馬車,連夜離開燕都,送到樟木城或者其他姑父那裡。哪裡安全,去哪裡。
但這個想法,只能想想。
如今燕都連城郊重新佈防,沒有通牒文書或令牌,想都不要想“逃離”二字。
覃煬想了想,沒叫溫婉蓉,轉身去了老太太院裡。
老太太鮮有變了臉色,只叫他看清楚時局,且莫聽信小人讒言,做錯事,誤了自己和覃家。
而後叫覃煬把府裡所有會武的下人集結起來,開兵器房,下發武器,組成家兵,日夜巡防,以防萬一。
等一切安排完畢,再回到院子已近戌時末。
他進屋看了一眼,見溫婉蓉帶颯颯睡了,準備退出去,被叫住。
這次溫婉蓉披件外衣,下牀,主動跟他說話:“今兒怎麼了?我聽見院子外有動靜,院子裡的人手也多了?”
覃煬本想抱抱她,手動了動,最終沒伸出去,說句“你別管”轉身就走。
溫婉蓉不傻,她明顯感覺到府裡氣氛不對,追出去。
“你今晚睡書房?”她拉住覃煬的胳膊。
覃煬腳步一頓,嗯一聲,抽回手,要她回去睡覺:“颯颯醒了,沒看見你,又要哭。”
溫婉蓉很少看見覃煬眼底隱隱透出緊張,不讓他走,關切道:“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被冷了這麼久,頭一次聽到溫婉蓉關心的語氣,覃煬忽而笑起來,一隻手抱抱她,像安慰:“沒事,就是來看看你和颯颯,看完了,回書房。”
前段時間半夜偷着翻窗都要擠在一起睡,現在自覺回書房。
溫婉蓉打死不信覃煬變得這麼乖:“要不你今晚睡西屋,西屋一直空着,我過來陪你說說話?”
覃煬沒應,把她推進屋後,就離開。
溫婉蓉本想問個究竟,可聽見裡屋颯颯的聲音,只能作罷。
而從隔天開始,一連三天覃煬都是卯時不到進宮,天?後纔回來。
從第四天白天開始,杜皇后突然叫覃煬撤掉保和殿的所有守衛。
覃煬沒轍,把明哨換成暗哨。
杜皇后似乎清楚,卻裝作不知道。
她現在沒心思對付覃煬,巳時約了鐘太醫,午時她要去保和殿看皇上。
等一切事情辦完,剛準備午睡,大宗正院的人急急忙忙跑來稟告,說長公主絕食三天,怕餓出個好歹,問皇后的意見。
杜皇后原本不想理,但一想到過不了幾日,天下改姓杜,對長公主就寬容幾分,要大宗正院立刻放人。
長公主離開大宗正院的第一時間,就要去大理寺找丹澤算賬。
然而她的轎攆還沒到宮門口,遠處出現一個熟悉身影。
她立即下轎,跑過去請安:“舅母你怎麼來了?母后叫你來的?”
光湘郡主笑,屈膝福禮:“是啊,你這是去哪?”
長公主不想說,岔開話題:“不去哪,我陪舅母去母后那坐坐。”
說着,她挽起光湘郡主的手,去往坤德殿。
至於她真不去找丹澤算賬嗎?
當然不是,長公主瞭解宮裡規矩,母后沒要事絕不會找光湘郡主進宮,她要去聽聽,到底爲何事,有沒有對自己有利的。
而這趟陪行,果然沒有空手而歸。
長公主送走光湘郡主,轉而叫人立刻送她去大理寺。
丹澤沒想到長公主被放出來,愣怔片刻後,叫人端來茶點伺候。
長公主笑得三分真,七分假:“本公主聽說堂哥在坤德殿把你胳膊燙傷了,來,我看看。”
說着,她靠近丹澤。
丹澤下意識退後兩步,作揖道:“卑職一點小傷無礙,倒是公主殿下,剛從大宗正院出來,就私自離宮,被皇后娘娘知道,不太好。”
長公主一改之前惡劣態度,語氣緩和:“本公主來是跟你談個條件。”
丹澤不信她的鬼話,下逐客令:“還請公主立刻回宮。”
“你真不想聽?”
“卑職不想。”
“關於溫婉蓉的也不聽?”
丹澤一愣,口風一轉:“卑職願聞其詳。”
長公主剛纔還是明媚笑容,轉瞬即逝,神色凌厲:“丹澤,本公主早就察覺你對溫婉蓉別有用心,果然如此!”
丹澤皺眉:“卑職聽不懂公主何意。”
“聽不懂?”長公主大笑起來,忽而停住,“你這麼聰明的人會不懂?”
頓了頓:“本公主去書局找人查過,你所有的書,跟着溫婉蓉買,你是有多想她?得不到人,就去得到人家的書?真夠噁心的!”
語畢,她轉身就走。
既然關係已經鬧僵,丹澤沒必要客氣,上前一步拉住她,冷冷問:“剛剛說關於溫婉蓉什麼事?”
長公主皮笑肉不笑,挑釁道:“本公主剛纔要說,你不聽,現在不想說了。”
她不說,丹澤緊緊拉住胳膊,不讓走。
“放手!”長公主急了,甩又甩不掉。
“本公主叫你放手!聽見沒?!”
丹澤依舊不放。
長公主知道他現在足夠資格脫離自己,倏爾態度一轉,湊近笑嘻嘻道:“你再不放,我就叫人,杜寧在這,你說他看到這一幕,會到母后面前怎麼說你?他有多厭惡你,你知道吧?”
話音未落,丹澤的手鬆動一下。
長公主很快抽回手,趁其不備,一耳光落下,打得丹澤臉一偏。
“這一巴掌,你給我記住,你不過是本公主和母后的一條狗!”
語畢,頭也不回離開。
丹澤總覺得哪裡不對,顧不上火辣辣的疼,叫人備馬,直奔覃府。
他得儘快告訴溫婉蓉,這段時間,提防長公主,最好待在府邸,哪也不要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丹澤趕到覃府時,晚了一步,守門的小廝告訴他,就在剛纔,皇后懿旨,請覃少夫人去宮裡賞花,還委派馬車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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