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夫人面上終於有了笑意,輕輕一點頭道:“有她在,想來不必我動什麼手。”
崔姨娘在她心中雖然遠遠夠不上聰明絕頂四個字,但只是對付一個姜氏,應當綽綽有餘。
言罷,祁老夫人忽然笑意一斂,問了一句:“姜氏眼下可是回紫薇苑去了?”
沈嬤嬤有些發怔,搖頭道:“奴婢不知,可要派個人去瞧瞧?”
祁老夫人聞言蹙起眉頭,再次沉下了臉:“快去!”
“是,奴婢這就去。”沈嬤嬤答應一聲,急急退了出去。
這個時候,姜氏一行人早已經離開鳴鶴堂,走出了很遠。沈嬤嬤指派的丫鬟,一路小跑,追趕了好一陣才隱隱約約瞧見些姜氏和太微的身影。
小丫鬟粗聲喘着氣,看了又看,方纔確定她們前往的方向並非紫薇苑所在之處。
她回去同沈嬤嬤一提,沈嬤嬤便皺起了眉頭。
“既然不是回紫薇苑,那她們往哪裡去了?”沈嬤嬤沉聲問道。
小丫鬟斟酌着字眼,輕聲回答:“奴婢瞧着,像是往五姑娘的集香苑去的。”
沈嬤嬤面露疑惑,擺擺手將人打發了下去。她自己,則走進內室去回稟祁老夫人。沈嬤嬤將小丫鬟告訴她的話理一理後,悉數轉述給了祁老夫人知曉,而後略帶遲疑地問了一句:“老夫人,您說五姑娘她是不是……”
恰逢祁老夫人側目來看她,沈嬤嬤剩下的半句話一噎,便卡在了喉嚨裡。
祁老夫人見狀問道:“她怎麼了?”
沈嬤嬤蹲下身去爲她捶腿,一下下力道適中,舒適極了。
“奴婢是突然間想到五姑娘小時候,不是差點叫夫人摳掉了她的眼珠子麼?您說,這麼大的事兒,五姑娘她如今便一點也不記得了?”
沈嬤嬤細細琢磨着道:“您看她那個樣子,像是一點也不怕夫人。”
祁老夫人眼皮微微下垂,露出了兩分倦意來,喃喃道:“大瘋子生的小瘋子……”
沈嬤嬤道:“依您看,五姑娘會不會已經……瘋了?”
沈嬤嬤胡亂一猜,說完便有些後悔。
不過祁老夫人顯然將她的話聽進了心裡,正色思量了片刻後才道:“先前讓她去陪帝姬,她也乖乖地去了,不像是瘋顛顛的模樣。”
雖說太微今日的言行舉止讓她不太滿意,但是仔細想想,那些話和舉動,並不像是瘋子能做出來的。
太微說話時條理清晰,字字有力,還知道拿祁遠章來壓她,可半點不像是腦子糊塗的人。
祁老夫人微微搖頭,忽然眼睛一亮,說道:“你回頭打發個人去遠章那邊報個信,讓他晚些來見我一面。”
沈嬤嬤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在這個節骨眼上,拿姜氏的事情去惹祁遠章心煩,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更何況,姜氏今日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對或是出格的事。
沈嬤嬤有心想問,但看祁老夫人並沒有說明的意思,她便也不敢多嘴。
……
另一邊,太微和母親已經回到了集香苑。
劉媽媽領着一羣人上前來向姜氏問安,激動得手足無措,話都說不利索。
姜氏見了她,亦很歡喜。
故人相見,總是難免心緒紛雜,別說劉媽媽和太微之間,還多了一層救命之恩,是以姜氏看着劉媽媽,就像是看見了神佛菩薩,看見了天下至真至善。
自她從太微口中得知劉媽媽因爲不肯透露太微行蹤,而叫人活活打死以後,她便想着一定要親自來看一看劉媽媽,道一聲謝。
但太微記得的那些事,劉媽媽是丁點也不曉得。
姜氏同她道謝,她還以爲姜氏是在爲過去自己照料太微的事道謝,急忙表示當不得。
她一個下人,照料伺候主子是理所應當的事。何況她早早就被人給打發去了京郊田莊上,並沒有將太微照料得妥妥當當。
劉媽媽自覺受之有愧,便不肯承姜氏的“謝”字。
姜氏明白過來,亦不再勉強,只讓她快些起來。
一旁的太微見狀,便上前去扶了劉媽媽一把。
幾個人,聚在屋子裡,細細說了會話。須臾,劉媽媽去辦事,太微母女倆就在屋子裡轉悠了起來。
姜氏頭一次參觀女兒的屋子,越看越是悵然。
處處皆是陌生,處處皆是不足。
她就不信,其餘幾個姑娘的屋子也都是這樣一副模樣。
姜氏揉了揉眼角,在臨窗的軟榻上坐了下來。這美人榻,看起來尚可,但真坐下了才知道,原來也不成,硬邦邦的硌得慌,不舒服。
她已經多年沒有在乎過這些俗物卻仍然如此覺得,可見這些物件的優劣。
姜氏拉着太微的手,輕聲道:“這院子裡看起來光禿禿的,大夏天也沒有兩朵花,真是一點活氣也沒有。”
沒有花草,便引不來蜂蝶。
沒有蜂蝶,便沒有生氣。
集香苑這名字取的,倒像是諷刺。
但太微並沒有打算在集香苑長長久久地住下去,自然是不在乎。聽完母親的話,她一下躺倒,將腦袋枕在了母親的腿上:“您若喜歡花木,咱們回頭多栽一些便是。不過這麼一來,漠北就不宜久留了。那地方風沙大,尋常花草難以成活,遠不如南邊好。”
太微半眯着眼睛,像只小狐狸似地仰面望着母親的下巴道:“說起來,小七一直想親眼見見蓮花呢。”
姜氏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嘆口氣,沒有立即接話。
她第一次從太微口中聽到“離開”兩個字的時候,只當她是一時興起,信口而言,並沒有真的將離開靖寧伯府當成一條可行的路。
然而這樣的話,太微說了不止一回。
姜氏終於相信她是認真的。
每個字,每句話,都是她仔細考慮過才做出的決定。
姜氏的目光,沿着女兒的眉眼五官,一寸寸望過去。她的女兒,生得這樣好看,心腸卻比樣貌冷硬了那麼多。
“明知你父親來年就會命喪復國軍之手,孃親實在是放不下……”
姜氏嘆息着,輕輕摸了摸女兒光潔如玉的額頭。
“更何況,你要帶着小七一道走,可小七她自己想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