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恍若凝滯,過得越來越慢。
祁老夫人久久未再開口。她不出聲,底下的人也就沒一個有膽張嘴。屋子裡靜謐得可怕,只餘下衆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響亮。
風中的夏蟬嘶鳴聲,則在漸漸消失。
蟬這種東西,不過就是蟲,藏在地下,爬出來飛上樹,便躲在枝葉縫隙間拼命地尖叫,惱人得緊。府裡的下人,自從入了夏,便每日都拿着粘竿去粘知了。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粘了又來,總是斷不了根。
這不,一大清早的,鳴鶴堂的幾株大樹下就又圍滿了人,各自舉着幾根竹竿正費勁地往樹上探。
祁老夫人透過窗,看的目不轉睛。
底下跪着的太微不耐煩了,她想着祖母見了母親不會高興,可這麼跪下去,她可是不樂意。於是她眼珠子一轉,擡頭向座上望去,口中道:“祖母,您若不信母親的話,小五這就派人去請父親來一趟如何?”
祁老夫人聞言,霍然將頭轉了過來,眼神如刀地看着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太微仰着頭,目光直視,聲音平平地道:“您問了一個問題,母親答了,您卻不作聲,想來是因爲您並不相信這個答案。”
祁老夫人擰起了眉頭。
太微繼續道:“既然如此,請了父親來親自同您解釋,不是更加妥當麼?”
“放肆!”祁老夫人斥了一聲,想要再說卻又閉嘴不言,頭疼似伸手扶住了額,過了會才道,“都起來吧,還跪着做什麼。”
伴隨着話音,窗外明明已經消失了的蟬鳴聲忽然再次大作。
祁老夫人猛地重重拍了下手旁案几,唬得底下的人皆是一震:“不過是粘兩隻知了,還如此磨磨蹭蹭,這麼點差事也辦不好,留着你們做什麼!”
她衝着窗外厲聲喝罵了一句:“一羣廢物!”
這話罵得極其失態,因而誰也不敢作聲,只急急忙忙將頭低了下去,生怕一個不留神叫她給盯上。
但太微,渾不在意,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太微從地上爬起來,手腳麻利地去扶母親,附在母親耳邊低聲問道:“腿麻不曾?”
地磚冷硬,縱是盛夏裡也泛着寒意,跪的久了,縱然不疼也得麻。
太微扶着姜氏往一旁的椅子上走去。
姜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搖搖頭沒有說話。
當着衆人的面,該小心還是小心。如今她們還在琢磨她變成了什麼樣,她不能叫她們一眼就看穿看透了。
少頃,姜氏落座,太微便立在了她身後。
不遠處的六姑娘祁梔見狀,湊近身旁的親姐姐祁茉,撇撇嘴說了一句:“四姐,你瞧她,像不像個跟屁蟲。”
祁茉瞥了她一眼:“胡說什麼,沒的叫人聽見了。”
六娘翻了個白眼:“我只同你說,誰聽得見,再說她就是聽見了又怎麼樣。”
小姑娘壓低了聲音,窸窸窣窣,小老鼠似地說着話。
祁茉卻再沒有搭理她。
六娘覺得她方纔的那些話,就是被太微聽見了也不會怎麼樣,可祁茉不這麼覺得。
她過去和六娘想的一樣,所以纔會三五不時地給祁太微尋點晦氣玩玩,但現在的祁太微,是能隨便收拾的嗎?
祁茉看看姜氏母女,又去看自己的生母崔姨娘。
崔姨娘一臉脂粉彷彿都褪了色,看起來蒼白又緊張。
祁茉心中暗道她無用,竟然一見姜氏便慌了神。可仔細想想,姜氏的到來也的確是出人意料。
她們在此之前,一點動靜也沒有聽說過。
祁茉用力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任由指甲嵌入皮膚,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姜氏一出現,府裡的形勢就該變了。如今是她娘當家不假,可姜氏若是一天天好起來了呢?說到底,姜氏纔是名正言順。
祁茉心裡亂糟糟的。
一轉眼,人都到齊了。
祁老夫人站起身來,四下一掃,沉着臉說了句:“我有些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外邊日頭才升沒多久,一羣人皆是才起身,哪裡就能乏了。祁老夫人這個由頭尋的極其敷衍,誰聽都知道她是見了姜氏心情不暢,故意要趕她們走,好圖個眼不見爲淨。
這個時辰,原是該擺飯的時候。
可祁老夫人讓散,一衆人也就只能順着她的話散了去。
太微和姜氏走在最後。
祁老夫人就一直盯着她二人的背影,直至她們消失在了簾後,方纔渾身一鬆,跌坐回去。
一旁候着的沈嬤嬤急忙上前去扶住她:“老夫人,您沒事吧?”
祁老夫人鐵青着一張臉,忽然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冷聲道:“你看見姜氏那張臉沒有?”
沈嬤嬤愣了一下,姜氏這麼走進來,誰能看不見,她當然瞧見了。
“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祁老夫人咬着牙說道,“她既然已經在紫薇苑裡呆了這麼久,怎麼不索性呆到死,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作祟!”
沈嬤嬤心中亦是無底,只好勸道:“您別多想,沒準她是真的來同您問安的。”
祁老夫人聞言冷哼了聲:“她怕是巴不得我早死。”
“怎麼會呢!”沈嬤嬤見她面色愈來愈難看,急忙寬慰道,“她原先那樣,是因爲瘋病,現如今看起來已是痊癒了,一定不會再像過去那般滿嘴瘋話。”
祁老夫人放開了手,眉間蹙着一個“川”字:“不行,這樣一個女人,我不能由着她在府裡亂走!”
沈嬤嬤憂心忡忡:“可伯爺那邊,怎麼辦?”
早些年祁老夫人要休了姜氏,祁遠章便不答應,到了現在,他難道會答應不成?
祁老夫人道:“他在姜氏的事情上一貫固執,我今日就是去尋他細細說明,他也不定能聽進幾分,所以這件事,不能由我動手。”
沈嬤嬤沒大聽懂,稀裡糊塗的,問了一句:“您的意思,是說讓別人去勸伯爺?”
“他連親孃的話也不聽,還能聽旁人的?”祁老夫人嗤笑着望向了門口,“我的意思,是說不必管他,姜氏那邊自然有人收拾。”
沈嬤嬤恍然大悟:“您是說崔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