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連笛都沒有搭理紫菀和扁青的意思。每日裡都是埋頭書簡,又或者去找王美人說說話,並不讓他們二人跟着。
臻華宮中一片低氣壓,衆人都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只能戰戰兢兢地做自己的活,扁青和紫菀也急的團團轉。就連王美人也是每日陪笑着,生怕觸了連笛的眉頭。
那天當夜,他們二人就自動地跪到殿內請求連笛的原諒。一開始,連笛並未在意,讓她們跪足就散了。誰成想,她們一連跪了兩個時辰,連笛只好走出來,當着他們二人跪下,告訴她們,若是再不起來,她就陪着跪。嚇得她們二人,再也不敢用這個法子。
"公主,榮國那邊傳來信了。" 紫菀懷裡抱着一隻雪白的小鴿子走進來,鴿子通身潔白,兩顆鮮紅色的小眼珠,正偏頭偏腦地四處張望呢。
連笛放下手中的竹簡,邊打哈欠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外面已經是夕陽西下,橙紅色的陽光灑進來,看的人心裡暖融融的。窗下的石榴花在陽光下,更顯流光溢彩的風姿,旁邊是一顆連笛親手栽種的枇杷樹,油油綠葉間結出了鮮黃色的枇杷果。枇杷雖不是什麼名貴的物種,卻極其依賴時令,又不易保存,所以是宮中少見的吃食。連笛琢磨着,等果子成熟之後,給顧芷莜和王美人送去一些,再留出幾顆鎮在井水裡,留着婉姐姐回來吃。
紫菀看着連笛發呆的樣子,輕輕地走到桌案旁,把鴿子放在上面:"公主。"
"嗯,知道了。"連笛冷淡地答應了一聲,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紫菀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跪在連笛身邊:"公主,我錯了。請您看眼婢子吧,您一直不理我,我情願以死謝罪。"
聽聞此話,連笛鼻頭微酸:"夠了,你起來吧。你放心,你還是我身邊的大宮女,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公主。。。您原諒婢子吧。。"紫菀的聲音裡帶了點哭腔,她是真的害怕連笛不理她。
連笛強撐着扶起紫菀,不讓淚水掉下來:"你先出去忙你的事情吧。"
紫菀見連笛強硬的態度,知道今日無望,只好默默地站起身,擦乾眼淚:"婢子告退。" 連笛看着紫菀俯身退下的身影,心中隱隱做痛,但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原諒她,這樣不忠心的人,她怕了。又或者說是一種類似‘閨蜜‘之間的佔有慾,心裡酸酸的。
"咕咕。。" 臥在桌案上的小鴿子偏頭叫了兩聲,可愛的模樣讓連笛心中好受不少。
信是連笛的胞兄公子喬發過來的。信中大致地說明了現在榮國的情況,老皇帝纏綿於病榻,朝政混亂,儲位高懸,公子信已經畏罪潛逃,現在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皇后所出的公子績,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勢。他希望連笛可以借章隨傾棢帝之力,輔佐自己取得東宮之位,早日繼承大統。
連笛心中思忖,扒拉着腦海
中過往的回憶。榮國皇帝膝下一共是五位 公子,大公子連公固,是已故的竹昭儀所出,年約三十有五,資質平平,也不甚得皇帝寵愛,日常在吏部做事,暗中的小動作卻不少。經過多年的步兵謀陣,朝中各部都有他的心腹。最大的砝碼是他的舅家-丞相葉敏之。
老二連公信,小公子固兩年,今年三十三歲,是已故的椒昭儀所出,能力才幹都不差,但前些日子牽扯上了將軍謀逆案,被落獄審查。夫人是棣唐宗親之女,勉強保住自己和唯一的兒子不受牽連。
三公子連公績是皇后嫡子,自小嬌生慣養,備受寵愛,不過在連笛的記憶裡他倒是個很好的哥哥,統管禮部。母親是棣唐的嫡公主,明成帝的親妹妹。連笛暗笑,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四公子連公喬,年約二十三,鹹昭儀所出,戰功累累,玉樹青松,才名遠揚,深得朝臣擁戴,老皇帝病重時,委派他襄理國政。連笛明白,若是自家哥哥無法再進一步,等嫡子上位後,他就是第一個被用來開刀的。
五公子連公威自小聰明伶俐,是葉婕妤的寶貝兒子,不過十二歲的年紀已經破例上朝堂議政,前途不可限量。
五子奪嫡之勢已成。
但是,自己現在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如何藉機進言?連笛蹙着眉頭,其實她不想參與‘前任‘留下來的爛攤子,但沒辦法,自己享受了人家帶來的榮耀富貴,就要擔得起責任。否則,不就成了不信不義之人。
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失蹤已久的連公信,據哥哥的密探說,他逃入了章隨地界。茫茫人海之中,尋一隱姓埋名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自己現在立足未穩,究竟要從何找起呢?連笛陷入沉思之中。
殿內,憂慮重重;殿外,心思煩亂。
紫菀在殿外煩躁地來回踱步,素日裡連笛的一切事宜都會由她經手,包括與榮國、棣唐太子的往來信件。今日卻把自己趕了出來。即便連笛不說,紫菀也知道她心中憋着一口氣。
身爲奴僕,不得主子的信任,與死無異。
紫菀透過大開的殿門,深深地看了眼秀眉緊促的連笛。大殿的高臺上,設紅木回紋金邊桌案,正前方是亞麻棕色軟榻,上面擺放着青山綠水白玉枕屏,兩側分列兩個青緞軟墊。臺下兩側是半人高的瑞獸吐珠香爐,裡面點着胡苗進貢的泗水玉香。連笛着一襲含蕊迎春鵝黃長裙,上面是乳白金絲短衫,眉目含慍,丹脣輕抿。
心中有了打算的紫菀垂下眼簾,轉身回到自己的偏房中。
良久,杯中的茶已經涼了個透。連笛心中才有了計較,她轉身進入右側書房,伏案疾書。
連笛明白,以她的恩寵她是無法給皇帝吹耳邊風的,並且她也一點都不想。她現在唯一的方法,是通過顧芷莜,讓她傳遞給皇帝這個意圖。後宮之中,誰不知道,帝后二人伉儷情深。
連笛心裡撇撇嘴,顧芷莜還真是好本事,不出一個月就把自己的頂頭上司攏得嚴嚴實實的。
但如何說服顧芷莜同意自己的意圖呢?雖說她是自己的表姐,但在利益的事情上,她可是寸土不讓的鐵將軍。
連笛把信簽寫好,裝進小鴿子腿上綁的信筒中。又從旁邊的瓷盤中抓了把小米撒在桌案上:"小胖鴿,快快吃。吃飽了幫姐姐送信去。"
"咕咕。。。"小鴿子好像能聽懂連笛說的話一樣,縮了縮脖子,猛地扎進小米堆裡,撲騰地到處都是。
連笛無奈地拍下落在身上的小米,躲到窗子旁看景去了。這下,小鴿子更囂張了,直接踱步到裝小米的瓷盤旁,一屁股地坐了上去,還挑釁似的偏過頭來看連笛:"咕咕咕。。。咕咕。。。"
連笛對這隻貪吃機靈的小鴿子起了興趣。突然,扁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娘娘,娘娘,不好了!"
連笛縮回正向小鴿子伸出的手,冷着臉說道:"發生何事了!注意體統。" 說這,一把抱起吃的正歡的小鴿子丟了出去。
小鴿子撲棱着翅膀,衝着連笛‘咕咕‘了兩聲,表達它的憤怒。
扁青低着頭,裝作沒看見小鴿子:"娘娘,紫菀吞金自殺了,您快去看看吧。"
連笛心中一驚,忙問:"你說什麼!傳魏醫工了麼!" 說着,連笛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宮婢們住在宮殿前院的兩側偏房之中,常侍與侍衛們住在後院的偏房中,通常是五人爲一間,屋內設共用的梳妝榻與櫃子。只有像扁青和紫菀這樣有頭有臉的大宮女,才能享受一人一小間房的待遇。
連笛走進房中時,魏醫工已經診治好了,正坐在桌案旁謄寫方子,素冰捧着塊手帕站在一旁。看見連笛進來,二人連連上前兩步,俯身行禮:"參見娘娘。"
"起來吧,情況如何?" 連笛從素冰手中接過手帕,敷到紫菀的額頭上。
紫菀緊閉着雙目,咽喉處有一大塊淤青,那是金塊堵塞所致。魏醫工回覆道:"回娘娘,幸虧扁青姑姑發現的及時,再晚上半刻,紫菀姑娘的性命難保。"
原來,方纔紫菀回屋時撞見了正從外面回來的扁青。當時,扁青就瞧着紫菀的面色不對,但忙碌時也沒多想。後來,越想越不對,扁青進屋時發現紫菀已經寫好了遺書,服金自殺了。
連笛拿起落在腳邊的斷帛,上面畫着一支小玉笛和一朵小紫花,兩相依偎。旁邊題着一行字:玉笛凌霄橫煙波,紫芳愧對舊時恩。若有來世終相報,一片丹心呈玉鳶。
紫菀的字是連笛親手教的,一筆一畫都依稀看得出風骨所蘊。連笛撫着斷帛上的字畫,心裡百感交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紫菀犯過的錯早就煙消雲散了,她現在只求紫菀可以醒過來。
見此情形,下首的三人對視一眼。心思各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