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冬天,但沒有風,太陽又真不錯,曬得人暖洋洋的,覺得全身骨頭都酥了,再加上還有精彩的馬術表演看,真是人生快樂事也。
太子爺前幾日就給各位阿哥福晉格格少爺小姐派了帖子,上雲:馬上競技,大家同樂等等一長串話。其實照我看就一句話:我好悶,大家都來陪我玩吧!
帖子上說,不論男女只要騎得好,都有賞。對於賞賜,只怕在場的各位主子,沒有一個放在心上,湊個樂子罷了,當然也有不少人當真,不過不是爲了賞賜,而是爲了給太子阿哥們留下深刻印象。領導對你有印象了,日後有了油水時,纔會惦記着你。
姐姐本來不想來的,被我扭股糖似的磨了半天,才答應了。
我雖不會騎馬,但也隨大家穿了一身騎裝,平添了幾分英氣,攬鏡自照很是滿意。姐姐也說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嘆,這兩姐妹的孃親肯定是個美人,只可惜紅顏薄命。
滿族兒女絕大部分都是會騎馬的,皇室子弟更是從小就勤練,此時三三兩兩的都在外面遛馬,這個三面圍着的大帳裡的座位絕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進去時,正在裡面坐着說話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來給姐姐請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錯的樣子,不禁偷着多看了兩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覺,側頭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開了視線,卻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這一幕,本來也沒什麼,可不知道怎麼的,臉就有些紅了。
突然聽到帳篷外一陣叫好的聲音,夾雜着掌聲。我們都向帳外凝神看去。只見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風馳電掣地縱橫在天地間,一位身穿豔紅騎裝的女子坐在馬上,殷紅的裙裾在風中翻飛。她時不時地用馬鞭捲起地上預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喝彩聲越發響亮。
我從未見過女孩子有這麼精彩的騎術,不禁看直了眼,隨着衆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馬緩緩退出了場子,而周圍的人還在大聲喝彩。我看得十分激動,忍不住拉着姐姐說:“天哪!我現在才知道什麼是颯爽英姿,今兒沒白來,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開我道:“你要喜歡,趕明兒自己也好好學學。”
我無限欽羨地回想着剛纔的那一幕,嘆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了。”
旁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聽到,“撲哧”一聲都笑了出來。
正在回味剛纔的驚豔一幕,一個穿着豔紅騎裝的姑娘,手握馬鞭走了進來。我一看,立即把滿臉的激動回味都尷尬地收了起來。她!她竟然是過去的明玉格格,現在的十福晉。我暗歎,十三阿哥的確有喜歡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進來後,隨意地打量了周圍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請了安。我覺得無限同情十三阿哥,這個“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擡着下巴,目視着我道:“還是一點兒禮數都不懂!”
我這纔想到,她現在身份不同了,我應該給她請安的。可轉而一想,她都沒有給姐姐請安,我幹嗎要給她請安。哼,不理她!剛下定決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側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覺得還是不要招惹這個霸王的好,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十福晉躬身說道:“福晉吉祥。”
她哼了一聲沒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時有些冷場,大家都沉默着。正在這個時候,太子爺領頭走了進來,身後隨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們都忙站起來請安。
太子爺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對十福晉說,“皇阿瑪早就誇過,郭絡羅家的格格最有我們滿族格格的樣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十福晉笑道:“太子爺過獎了,那是皇阿瑪對姐姐的讚譽之詞,我不敢冒受。”
這是我自婚宴後,第一次見老十,心裡有一點兒不太自在。他自打進來後,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裡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時場中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表演,我雖然討厭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認他實在不如十福晉,所以看得不是很專心。
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聽到十福晉說:“馬爾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騎裝,爲何不上場演示一下呢?”
我心嘆,來了,來了!可顧慮到十三阿哥就在旁邊,也不敢亂說話,忍了忍沒有吭聲,姐姐投給我讚許的一瞥。
沒過一小會兒,又聽到十福晉說:“聽說馬爾泰將軍的女兒都是在軍營中長大的,騎術一定有過人的地方,爲何不趁今日給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裡恨恨地想,你有完沒完?你那樣的騎術,連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當然想要我去丟這個臉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終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對我突然轉了性子,很是讚許。可太子爺卻笑說:“馬爾泰·若曦,上場去給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趕忙站起來,還未開口,就聽到十阿哥說:“她不會騎馬,上次和我們一塊兒去遛馬,只能小廝牽着馬,帶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這哪兒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聽十福晉冷笑道:“看來傳聞也不全可靠,都說馬爾泰軍營中個個能騎善射,有衆多馬術超羣者,今日看來,都是無稽之談,只怕英雄不見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話音剛落,姐姐就站了起來,微微一笑,對太子爺說:“臣妾願意上場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沒有騎馬來,要借用一下十福晉的馬。”我暗自想,這個十福晉,說什麼不好,偏偏說到姐姐的軟肋上,又有些擔心,不知道姐姐的騎術如何。不過事已至此,只能靜看了。
太子點頭同意後,姐姐轉身出了大帳。我心裡有些急,走到帳前觀看。
不一會兒的工夫,只見一匹白馬馱着姐姐奔進了場子,速度倒是未見得比十福晉騎得快,可姐姐時而側騎一會兒,時而雙手抱着馬脖子身子緊貼馬側騎一會兒,時而單手支撐馬鞍騎一會兒,時而還在馬上打個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騎馬,而是一個美麗的精靈正在馬上隨意起舞。
場外已經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聲,帳內也是一片叫好聲。幾個精於騎術的阿哥,如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滿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勁地鼓掌。
最後,姐姐直立在馬上,策馬從遠處直奔大帳而來。姐姐今日裡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紅緞裙,外套銀鼠短襖,腰裡繫着一條蝴蝶結長穗帶,頭髮簡單挽髻,以十二顆等圓的瑩白珍珠扣住。站在馬上,裙裾迎風而舞,絲帶獵獵飄動。本就風姿俏美,此時看來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塵。
只看她漸漸逼近大帳,速度卻仍然未減。我有些擔心,周圍的侍衛也都快速護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家越來越緊張,漸漸周圍一片寂靜,人人都憋着一口氣。忽聽一長聲馬嘶,馬定定地立在了帳前十步遠的地方,姐姐此時仍然端立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靜,緊接着帳內帳外爆發出了雷鳴般的喝彩聲。
姐姐跳下馬,隨手把繮繩交給旁邊的侍衛走了進來。進帳後,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說道:“臣妾冒失,請太子爺責罰。”
太子爺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騎術,該賞,怎麼能罰呢?”
我偷瞅了一眼十福晉,臉色雖很是難看,但也是滿臉欽佩。
太子爺一面讓姐姐起來,一面對八阿哥說道:“老八,你這個福晉的騎術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溫文爾雅地一笑說:“正是。”
我心裡卻有些微微地疼,他是知道來龍去脈的吧?
經過這兩場精彩的表演,大家對後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專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後,就一直在走神,臉上滿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頭沉思,可那絲笑,我怎麼看都滿是苦澀。我心裡也覺得很是憋悶,遂起身悄悄從帳內溜了出來。
漫無意識地隨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騎術,就知道那個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說來,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矯健的男兒。他們本應該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的一對雄鷹,可現在卻是一個長眠於地下,一個深鎖在侯門。
正在神傷,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嘲弄地道:“已經是人家的人了,再傷心也沒用的。”
我一回頭,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臉懶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後跟着那匹大黑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氣,雖知道他肯定又想歪了,但也懶得解釋,嘴裡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說完轉回身,繼續前行。
他有點兒愣,琢磨了一小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大笑着跟上來。我聽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來。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說呢?剛剛在帳裡脾氣那麼好,原來……原來竟是以爲我看上人家了。”說完更是一陣高聲大笑。
我本來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些惱。此時,聽完他說的話,心裡有些茫然,漸漸回過味來,也覺得可笑,又想到他對我的誤解,更是覺得可笑,忍不住隨他大笑起來。
兩人相對大笑了一會兒,漸漸停下來,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對方。經此一笑,兩人之間的那點兒敵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開去。我舉步前行,他也在側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馬跟在我倆身後。
我邊走邊想,還是覺得怎麼會有這麼烏龍的事情呢?嘴邊含着笑,忍不住對他道:“我也不喜歡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來,細看我表情認真,又禁不住開始大笑起來,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後,他嘆道:“扯平!”
兩人走到一處微高的土坡。我揀了一塊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來,雙手抱着膝蓋,望向遠處的跑馬場。他也坐在我身邊,隨我看向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和馬。大黑馬隨意地停在我們身旁,蹄子刨着地。
兩人沉默了半天,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你那天晚上爲什麼傷心?”
他凝視着遠方半天沒有吭聲。我等了會兒,輕聲道:“若爲難,就不要說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會兒,道:“其實也沒什麼,那天是我額孃的忌辰。”
我“啊”了一聲,側頭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又轉回頭看着遠方沉默。又過了一會兒,他強笑了兩聲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額娘嫁給了皇阿瑪。”
我聽完,心裡不禁很是爲他感到難過。一個女子就這樣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兒子以外,再沒有人記得她是何時在如花美貌的時候出嫁的,又是何時在韶華正好的時候離開的。而那個本應該記住這一切的人,卻因爲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記得他是何時拿喜秤挑開了一張似玉嬌顏的紅蓋頭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對滿堂刺眼的紅,心中卻是一片慘痛的白,情何以堪!心裡原本因爲他那天的粗魯而有的略微不滿完全消失,只餘無限同情。
兩人靜靜待了半晌。他帶着笑意,轉頭看着我問:“你既不喜歡十哥,爲何我看到你爲他唱曲子?又爲何人人都說你爲他發瘋?”
我側頭細想了想,問:“知道虯髯客初見紅拂女時,紅拂在幹什麼?”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紅拂正在梳頭。”
我一笑說道:“男女之間還可以如虯髯客和紅拂女的,彼此關心照顧,卻非關風月,只爲真心。”
他聽到這裡,臉部表情頗爲動容,凝視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過了半晌,他說道:“好一句‘非關風月,只爲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開心,畢竟在古代,異性之間平等的友誼比較新鮮,只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帶着讚許接受了。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我看遠方的人好像在準備離開,站起身道:“該回去了。”
他隨我站起身子,突然問:“去喝幾杯如何?”
我訝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溫暖地一笑。我心頭也不禁暖呼呼的,慨然說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馬,問道:“共騎一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兩聲先上了馬,然後把我拉上馬,讓我坐在他身後,一聲“駕”,兩人飛奔而去。
他策着馬,在安靜的衚衕裡穿來穿去,最後停在了一座精巧的四合院門前。
開門來的老僕婦一見是他,忙趕着給請安,賠笑道:“十三爺怎沒事先派人來說一聲呢?姑娘現在正見客,我這就去給姑娘通報,讓她趕緊打發了人過來。”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辦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婦偷着看了我一眼,見我衣着華貴,又正瞅着她,忙低頭應是。
十三阿哥對這個四合院很是熟悉,領着我進了一間佈置得極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簡單擺了幾件花梨木桌椅,其餘一概裝飾俱無,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只白瓷瓶,瓶中隨意插了幾桿翠竹。
我四處打量了一下,隨着十三阿哥落座,笑問:“紅顏知己?”
他一笑說道:“平常煩悶時經常過來喝幾杯酒,能說得上話。”
我點點頭,心想這裡住的姑娘應該是個雅妓,等閒之人是絕對不會見的。
不一會兒,那老婦帶着兩個丫頭,端了酒菜進來,安置停當後,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這纔開始飲酒吃菜。
幾杯酒下肚後,兩人話漸漸多了起來。從宮中瑣事說到古今趣聞,從浩瀚漠北談到煙雨江南,從山水詩詞聊到古今賢士。最後發現兩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經覺得十分投契,這下更是相見恨晚,我心裡更是十二分的激動。
在中國幾千年的思想文化發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綱五常像一張巨大的網,把獨立的個體牢牢束縛在以皇權爲中心的政治霸權和文化霸權中,從而發展不出完整的個人主義。但生逢亂世的嵇康可以說是一個意外,像一道閃電劃過黑夜的天空,雖短暫但亮麗。他的傳世名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中,闡述了他認爲人性是真實平等的原則。他“非湯、武而薄周、孔”,認爲儒家所推崇的聖賢,不過只是一類人的價值準則,並不應該要求一切人都必須效法。個體的幸福只有個體自己才最清楚,個體有權追求自己認可的幸福。可以說,嵇康的思想和現代社會的平等自由、個人主義是有很大共通點的。
我雖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羈的人,但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推崇嵇康,特別是他作爲皇室子弟,身處統治階級的金字塔尖,卻絲毫不稀罕也不維護自己的身份與利益。這份從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發現這個古代社會終於有一個人能明白我內心深處想法的感覺讓我狂喜,不禁越發高談闊論。
而他大概也沒有想到在這個
儒家文化盛行的時代,會碰到我這樣的女子,畢竟連男子也少有敢對儒家思想提出質疑的。他帶着三分驚訝、三分欣賞、三分喜悅,陪我一塊兒侃侃而談。
說得興起時,我端着酒杯說:“其實我這麼喜歡嵇康,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爲我又有奇談妙論,忙凝神細聽。我半眯着眼睛,面帶微笑地道:“中國古代歷史上美男子雖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總帶着一股陰柔美,可嵇康是不同的,史書上說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到他的人怎麼評價他來着?”
十三阿哥說:“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雲:‘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說:“正是!嵇康是陽剛的、健康的,是金色陽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積雪壓不垮,寒風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嘆氣,無限神往地慢聲誦道:“可謂尚氣任性,慷慨激烈,何爲丈夫?此爲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從沒聽到女子公然談論傾慕男人的皮相,越聽眼睛越直,聽我說完後,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沒有聲音,最後嘆道:“真名士自風流!”
不可否認,剛開始和十三阿哥結交時,我是存着私心的。畢竟從表面上看我是八爺這邊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側福晉,而歷史卻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獲得了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我雖然不可能扭轉歷史,但我可以盡力給自己留條退路。
可經過這次交心暢談,我真的認爲他是我的知己了。畢竟在這裡,誰會認爲本質上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誰會認爲即使是天子也沒有權力讓所有人都遵照他的要求?雖然他只是因爲推崇嵇康而對現存的文化體制有所懷疑,雖然他只是因爲本性灑脫不羈,所以才曠達包容,但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令人驚喜了。
等我們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貝勒府時,天已黑透。十三阿哥雖已放慢了馬速,我還披着件他爲我借來的披風,卻仍然感覺有些冷。他扶我下馬後,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說:“還是我自己和八哥說清楚。”
我笑道:“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姐姐不會捨得的。”他一笑沒有理我,自顧上前拍了門環。
我看他執意如此,也就隨他。門很快就開了。兩個開門小廝見我和十三阿哥並排立在門前,大驚下忙請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給貝勒爺報個信,就說我來了。”一個小廝立即飛奔而去,另一個忙掩了門,領着十三阿哥往前廳而去。我向十三阿哥點點頭,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裡時,別的丫頭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側。
姐姐臉色鐵青,看着我,說:“你應該還記得我說過‘只此一回,再無下次’。”
我站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時興起遊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現代是經常做的,可是在古代,這麼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竟然讓周圍的人反應這麼大,我不禁嘆氣再嘆氣。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爲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和姐姐溝通這件事情,我們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溝,姐姐也一直一臉無奈,傷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後姐姐疲憊地揮了揮手說:“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樣子,心裡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實在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在這裡我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我不想連自己交朋友的權利都被剝奪,即使這樣做傷了姐姐的心。最後,只得默默轉身回房。
早上醒來時,時辰已經不早。我仍賴在牀上不肯起來,眼睛望着帳頂,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開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這個時代中也能找到一個知己的喜悅中,帳外的丫頭叫道:“小姐,貝勒爺打發人來叫你過去。”
我一聽,忙翻身坐起,收拾停當後,惴惴不安地隨候在外面的太監而去。
到了書房門前,李福正立在門口,替我推開門,讓我進去。他留在門外拉上了門。隨着“咔嗒”一聲關門聲,我強自冷靜了半天的心終是開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長袍,正立在一隻半人高的青瓷甕旁,甕中隨意插着十幾卷卷軸字畫。聽我進來,他沒什麼反應,仍舊姿態閒雅地看着窗外。陽光透過六棱格的窗戶打進來,照在他的臉上,斑斑駁駁,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怎麼想,不敢吭聲,只能呆立在門口。過了半天,他轉過身子,臉上帶着微笑,問:“你昨天和十三弟幹什麼去了?”
我想了想,問:“十三阿哥沒有和你說嗎?”
他道:“我現在在問你。”
我心亂如麻,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昨日雖說有些出格,可畢竟沒什麼不可對人言的,遂坦然凝視着他的雙眼道:“十三阿哥帶我去一個地方喝酒了。”
他聽完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臉上還是那永恆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過它們直接看到我內心深處去。我坦然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終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轉回頭,假裝要找位子坐下,走離了他的視線。
剛坐下,他卻輕聲說:“過來。”我擡頭疑惑地看着他,他溫和地一笑,仍輕聲道:“過來。”
我確定他是很認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頭,一步一挪地蹭過去。到他身邊三步遠的時候,我就停了下來,低頭看着腳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聞地嘆口氣,輕聲說:“我就那麼可怕?”一面說着,一面走近了兩步。
我發現,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壓迫感,覺得心也慌、腦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輕輕把我的手挽了起來,我下意識地縮手,他緊了緊手,道:“別動!”他從懷裡掏出一隻外面晶瑩碧綠,當中有一道殷紅似血的細線的玉鐲,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鐲子推到我腕上後,放開了我的手,走回桌邊坐下。他離我遠了,我覺得腦子又變得清楚起來。開始琢磨,這個……這個究竟算怎麼回事呢?我不是來聽訓話的嗎?正在琢磨,聽他柔聲道:“吏部的姚侍郎還要過來,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聲,做了福退出來。門外的李福見我出來,忙給我躬身請安,我只顧着自己琢磨,沒有理他,自去了。
回來後,姐姐見我一臉茫然,大概以爲我被八阿哥訓話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說:“是該立立規矩。”我沒有吭聲,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飯的時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鐲子,一愣,立即問:“哪來的?”
我正驚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姐姐卻點了點頭,道:“十三阿哥出手真是大方,這可是罕見的鳳血玉。”看來姐姐是誤會了,不過反正我沒有辦法解釋,只能讓十三阿哥先白擔這個虛名。
姐姐竟沒有責怪我,反倒輕嘆了口氣說:“這麼多阿哥中,十三阿哥的確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沒有的俠氣。”
我低着頭笑,心中隱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晉格格只會看到十三阿哥沒有額娘,沒有母系勢力,沒有錢,是個一窮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卻又冷不丁地說:“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不如永遠不要動念頭。”
我端着茶,愣在那裡,想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沒頭沒尾地回了句:“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