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俄國沙皇的來訪,很顯然法國人也有些意外。當然這種意外和葉知秋感到的絕對不一樣,畢竟一國元首出訪,如果沒有事先進行充分的溝通,是不可能成行的。這一玩意畢竟不是鄰居串門,可以做不速之客。無論是時間地點還是議題,都需要事先溝通才地。
這個時代的英國雖然頂着世界第一強國的頭銜,但是如果要說起世界債主,還要首推法國人。
法國人此時的金融業非常發達,在全歐洲都扮演着債主的角色,俄國人因爲糟糕的國內經濟,算是法國金融業的最大主顧。
所以比起共和國使團一行來,法國人在對待俄國人的時候顯得更有底氣,畢竟這個時候的歐洲人還不知道楊白勞其實也能逼得黃世仁走投無路。
葉知秋比尼古拉二世到達巴黎的時間要早上那麼一點,考慮到這段時間內有三個國家的元首聚集在這座城市裡,盧貝表現出了一個政治家的謹慎,他先會見了葉知秋,並且親自向葉知秋征求意見,以確定他是不是準備與尼古拉二世見面,畢竟兩個國家的軍隊剛剛在兩年前打了一仗,現在共和國還扣着一萬兩千名俄國戰俘。
而且很明顯,雖然法國在遠東的利益可以忽略不計,但是依然不妨礙喜歡放債的法國人對葉知秋領導的共和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基本上就相當於來打聽“你需要錢嗎?”的那種,而且法國人運氣好,葉知秋還真需要。
即使是在吳畏看來,一九零零年的金水河戰役也是有點莫名其妙的感覺,畢竟那個時候,共和國剛剛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同時招惹兩個強敵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沒人知道爲什麼葉知秋要派遣一支孤軍深入西伯利亞,來挑戰俄國人的神精。
幸好俄國人自己的內部也很不穩定,各種叛亂活動此起彼伏,牽扯了國內的大部分精力,這才讓國防軍僥倖取勝。
事實上,中日康子年間的那場大戰,俄國人並不是沒想過混水摸魚,根據第三十一師的報告,俄遠東軍區的確有過向黑龍江沿岸集結的跡象。
可惜中日兩國之間的這場戰爭結束得太快,還沒等金水河戰役中傷筋動骨的俄國人完成戰前動員,日本人就已經被打得丟盔棄甲了,面對正在迅速增兵東北的國防軍,俄國人不得不中止了後續行動。
吳畏一直覺得,共和國應該優先解決日本問題,不適合同時與日俄交惡。
所以現在葉知秋在法國與尼古拉二世碰面,倒的確是一個緩和雙方關係的機會,這也是吳畏要建議葉知秋認真考慮兩國元首會面的原因。
葉知秋到達巴黎的第四天,尼古拉二世的車隊也到達了巴黎。沙皇和他的夫人被安排在巴黎郊外的一座莊園裡,和葉知秋下榻的地方隔了半個巴黎城。
很快吳畏就在杜迪夫人那裡得知了尼古拉二世的一些事情,這位君主近年來似乎諸事不順,不但國內戰事頻繁,自己的家庭也迭遭不幸。
就在三年前,金水河戰爭後的一個月,在一場針對他的刺殺中,他那娶自德國的皇后被一顆子彈擊中肺部,在纏綿了一個多月後,終於去世,給他留下了四個女兒。
鰥居了一年半後,在一九零二年的春天,尼古拉二世迎娶了前任皇后的表妹,同樣來自德國的普魯士貴族之女葉卡捷琳娜。
對於這位比自己的年紀整整小了十八歲的皇后,尼古拉二世非常寵愛,因爲新皇后喜歡旅遊,所以纔有了這一次的歐洲之行。
聽說俄國沙皇原來是出來渡蜜月的,這讓吳畏覺得啼笑皆非,這年頭交通不便,國家元首之間的互訪並不常見,尼古拉二世的行爲也算得上和周幽王有一拼了。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當他第二次走進杜迪夫人位於巴黎郊外的莊園時,一位夫人的侍從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道:“將軍閣下,夫人告訴您,一位俄國的大人物也來了,他可能是來見您的。”
吳畏狐疑的看了那人一眼,隨口問道:“知道是誰嗎?”
侍從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到有人用德語高聲說道:“還記得我嗎?我的朋友!”
吳畏擡頭看着那個從不遠處的陰影中走出來的人,皺眉說道:“斯托雷平先生?”
“你應該稱呼我閣下了。”穿着一身硬領禮服,戴着高頂帽的斯托雷平笑着對他說道:“我現在是來自格羅德諾的伯爵了。”
吳畏連忙微笑着恭喜了斯托雷平,同時在心裡琢磨這個傢伙的來意。
當初在金水河北岸,可以說他狠狠的擺了斯托雷平一道,本來說好了各自撤軍,結果斯托雷平前腳剛走,後腳黃有爲就帶着二十八師閃擊海蘭泡,一舉解決了盤踞在那裡的三萬俄國遠東駐軍。
所以說起來,吳畏的確有些對不起斯托雷平。
但是很顯然斯托雷平對吳畏當初的食言而肥沒什麼看法。他向吳畏招手說道:“我剛剛來到這個溫暖的國度,你能陪我走走嗎?”
“願意效勞。”吳畏說道。
吳畏倒是聽說過俄國人的暴脾氣,但是如果斯托雷平想報當初自己不受信用的仇,應該也用不着騙自己到沒人的地方去砸板磚,所以吳畏猜想他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說實話吳畏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斯托雷平的用意,倒不如老老實實看他想說什麼。
斯托雷平雖然是個俄國人,但是顯然具有某些歐洲貴族的共同特點——也就是說,他很墨跡!
於是兩個人先是討論了一下法國的天氣,然後又開始對比法國和俄國氣候的不同,順便吐槽一下英吉利海峽對面糟糕的天氣。
直到離開人羣越走越遠,來到一片草地上,可以確定不可能有人偷聽他們之間的談話後,斯托雷平才停了下來。
他看着吳畏說道:“說實在的,我猜到你很了不起,但是沒想到你會是一位將軍。”
“你是說當初嗎?”吳畏說道:“當時我的確只是一名上尉。”
斯托雷平不置可否,接着說道:“真高興你還記得當初發生的事情。那麼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吳畏差一點翻白眼,心說你還真記得這個茬啊?他笑道:“你知道,我的確是退過金水河了。”
斯托雷平本來就是才智過人的主,當然明白吳畏的意思,他當初的確退過了金水河,只不過一轉身又回來。
他搖頭說道:“我不是來指責什麼的,正相反,我需要你的幫助。”
“什麼?”吳畏看着他,皺眉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是需要幫助的人,伯爵閣下。”
斯托雷平擺了擺手,向他說道:“需要幫助的不是我,而是在那次戰爭中被俘的俄國軍人們,他們已經在異國他鄉逗留得太久了,我希望他們能夠回家。”
吳畏愣了一下,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沒想到斯托雷平來見自己,居然是來談戰俘的事情的。
他皺眉想了想,搖頭說道:“這件事我作不了主。”
葉知秋髮動金水河戰爭的確很冒險,但是有一個原因卻讓共和國內的批評者們沒辦法對他發出聲音。
第一次中日鴨綠江戰役的時候,黑龍江北的俄國阿穆爾軍區以爲看到了機會,於是派出兩艘炮船試圖進攻璦琿,但是被共和國守軍佔退。
隨後沒佔到便宜的俄國人屠殺了居住在黑龍江北岸的海蘭泡和江東六十四屯的共和國居民,造成數千人死難。
當時因爲交通不便,消息並沒有迅速傳回國內,直到兩年後,有幸存者逃回國內,共和國高層才知道了這次屠殺。
金水河一戰,因爲黃有爲的突然襲擊,全殲了了黑龍江北岸的俄軍,甚至抓獲了當時下令屠殺共和國平民的阿穆爾省長格里布斯基等一批高級官員。
後來俄國人的確曾經通過外交渠道試圖要回這些戰俘,但是被葉知秋很乾脆的拒絕了。
現在斯托雷平提起這件事情,吳畏以爲他是舊事重提,畢竟在哪個國家,一省之長被敵人捉了去都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情,更何況這個省長還很可能遭到對方的審判。
看到吳畏推脫得乾淨利落,斯托雷平笑了一下,攤手說道:“別急着拒絕,我的朋友。”他說道:“我無意評論格里布斯基所做的事情,那不是我的工作,我現在希望爭取的,是那一萬兩千名士兵。”
他向吳畏攤手說道:“我相信身爲一名將軍,你會支持我的看法,讓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回到親人身邊。”
吳畏皺眉看了他半晌,纔開口問道:“你只要士兵?”
“我就不繞圈子了。”斯托雷平說道:“前年的中日戰爭之後,貴國很快遣返了日軍的全部戰俘,這讓我國政府在國內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皇帝陛下考慮到貴國提出的海蘭泡屠殺案需要證實,所以並沒有派出軍隊繼續兩國之間的戰爭,甚至在貴國與日軍打成一團的時候沒有趁機出兵,我想這已經說明了我們的誠意。”
他向吳畏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聽自己說完,“我說過那件屠殺案不是我的責任,我也無意評判,只是如果貴國要審判格里布斯基,我國希望能夠參與。”
他看着吳畏,很嚴肅的說道:“據我所知,我們兩國之間並沒有宣戰,所以停戰這麼久之後,我希望貴國能夠釋放普通士兵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