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用多少來交換來不及的昨天?
你願意,用什麼來等待不可測的明天?
…………
昭化城外五十里的樹林中,有一個客棧——“應無所住”。
佛偈:應無所住。不可停留,無需留戀。
上了年紀的百歲老人自小就知道這個客棧,可即便如此,依然沒有人知道客棧老闆的真實來歷,只知道他“應不忘”。只知道應老闆的儲酒和他的藏書一樣多。只知道他還有另一個寫書人的身份,將途經客棧的人的趣事兒敘述成書。只知道他的模樣一直沒有變過。
當然,對於昭化城裡的百姓來說,長生與不老已經不是什麼值得稀罕的事兒了。昭化城背靠高聳入雲的青陵山。山上便是天師門的所在。那些道仙伏魔、修真不老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弦月入黃昏。夜涼,燈寒。
男人冷峻的臉頰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他的旁邊放着一把形式古雅的劍。劍鞘上細小的銘文已難以辨認,唯有手柄處一個“劫”字清晰可見。
這幾日裡,往來客棧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應老闆對此毫不關心,盈利多少對他來說並無意義。只是,在他看見角落裡的那個男人時,正試酒的手頓了一頓,脣邊如酒中漣漪般化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時光與記憶都會如劍鞘上的銘文逐漸淡去。你已經忘記了嗎?能記起的又是什麼?
…………
“如果我連自己都忘記,她又怎麼會記得呢?”
“生老病死,六道輪迴。這是天道,道不可違。”
“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你這次回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只爲百年之後她甦醒,還能認出我的樣子……”
…………
是否平靜得太久了?而現在——
輪迴,已經開始。
魏浩然很後悔。相當後悔。
夜。滿月。
魏浩然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由短變長恍恍惚惚的,感受着面前的潮汐漸漸退卻,寒風刺骨夜寒露重,沁人骨髓。他在即墨的海邊坐了三個時辰,左右手各握着半截劍目光深邃——三個時辰前,它們還是完整的。
魏浩然從來都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只不過他現在真的需要好好想想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問題了。
因爲他的劍斷了。
對於平常人來說,這或許並不是一件特別的事情。可魏浩然不同,他是天師門的弟子。天師弟子修習的第一課,執劍師尊就教導要“惜劍如命”。
天師門成立至今已兩千餘年,當年道馗祖師傳下的“太微清虛道”一直沿傳至今。“太微清虛道”共分五個境界:格劍、御劍、平劍、藏劍、無劍。劍是天師弟子的護命符,斬妖驅鬼無不需要。
魏浩然作爲天師門大弟子,在平輩弟子中已是最出衆的,因爲資質不凡,達到“御劍”的第三境界也比同輩早了幾年,如此修行下去,天師門掌門之位傳給他也是不例外的。魏浩然雖然道術過人,世故資歷卻不及凡人,是以,天師現任掌門讓其下山遊離。
而此時,靜夜的海風在他耳邊輕輕呼嘯着,似嗚咽,似低泣。魏浩然指尖微涼,如同他手中的斷劍。
“喂!臭小子!”海風帶來一個秋水般澄澈的女聲。
他轉過頭,接着微微一怔。手裡的斷劍開始發燙,他不知道應該繼續握着它們,還是應該藏起來。
眼前這少女不過十六七的模樣,一張瓜子臉膚光勝雪,眉含遠山,微紅的兩頰透着青春活潑,墨黑的眼瞳裡隱着傲慢,在清冷的月色下如一泓清泉。
那女子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了,半怒半嗔道:“喂!你傻看什麼!”
“啊!”魏浩然把臉別過去,像小時候被爹爹發現功課是師兄幫做時的羞赧,嘴中忍不住狡辯着:“誰看你了!你一個姑娘家,真不知羞!”
“呵呵,羞?”那女子不怒反笑,卻讓人覺得餓寒意四起:“你們所謂的正道中人,一口一個魔族妖女的叫着,我又怎麼會感到羞呢?”
“我可沒有叫!”說完,魏浩然自己一愣,然後看到對面的那個女子也是一愣。這下意識地辯解讓自己歸類成了眼前這個“妖女”的同伴,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哪怕只是有一絲絲這樣的想法,被訓誡長老知道了,可是要罰跪幾天的。可話已開口,哪裡收得住?魏浩然一邊暗自惱着,一邊還是忍不住偷看那女子。她的身上彷彿有誘人的光,讓他移不開視線。
對了,她叫什麼?今天在大街上他好像聽見有人叫她幽然大小姐?
紫幽然被他這麼一個沒來由的反駁嚇到了,這個小子讓她覺得有點兒不一樣,唔,是很不一樣。今天這個小子居然爲了她弄斷自己的佩劍呢……
紫幽然是魔界的。
她這個魔界大小姐放在以前那絕對是江湖上數一數二沒人敢惹的,可偏偏她生在魔界逐漸衰落的時候。魔界每一任魔尊本來須得是天魔血統,可是近來幾十年,整個魔界居然只有這位大小姐是純正的天魔血統。這位大小姐沒出生前,魔界勢漸衰微,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緊盯着魔尊之位,想要一統魔界。爲了維穩,紫幽然的父親在幽然出生後,和妖界下定協議,幽然成年後繼承魔尊之位,以魔界之主的身份和妖王結親。
擁有純真天魔血統的紫幽然從出生以來便成爲衆矢之的。魔界一方,有人護有人害,正道中人不用說,更是想除之而後快,直接斬斷妖魔的命根。紫幽然不明白,這個正邪到底是由什麼來劃分的。憑什麼別人說她是妖女她就不正派了呢?她一沒殺人放火,二沒姦淫擄掠,可比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僞君子要好得多!
眼看着距離自己成年不到幾個月的時間了,那個妖王老得都可以當她爺爺了好嗎?一想到自己要嫁給這樣的一個人紫幽然都忍不住一陣惡寒。好歹百年前他們魔界也是有頭有臉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