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爭執僵持和猜忌在無所顧忌的糾纏中被焚燒得只剩下灰燼。
當火焰迸發出最耀眼的光芒,當漫天星光聚於眼前飛速旋轉,當他們無所依憑地只能彼此相依從高空墜落之後,當一切星光黯淡之後,喘息仍然激烈,心跳還未恢復平靜,彼此的皮膚都沾染上對方的汗水。
火光跳躍着將他們相擁在一起的身影投在了石壁上。
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從極近的距離俯視她,汗水順着鼻尖跌落在她的脣邊。晗辛嘆息着捧住他的臉,低聲問:“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一聲長嘆從他的胸腔中抒發出來。平衍與她額頭相抵,吐息相侵,他們似乎從來沒有這麼接近過,卻也沒有相隔這樣遙遠過。他的回答只能是不停地低聲念着她的名字:“晗辛,晗辛,晗辛……”
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他每一聲呼喚都帶着不同的含義,既是感嘆又是追問,然而最終千迴百轉的心思也全都融進了這一聲聲呼喚中,落在她耳中只覺心痛如絞,像是在用刀子一刀刀地凌遲着她的心。
她幾乎就要放棄,幾乎就要向他坦誠一切,平衍卻在這個時候微微擡起了頭,警惕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晗辛這才突然意識到他們此刻身處在牢室之中,他的外袍鋪在身下,兩人就躺在冰冷的石地上相擁在一起。她驚得“啊”了一聲,連忙推開他想要起身,卻被平衍緊緊環住。
“別動。”他低聲警告,“有人來了。”
“有人……”晗辛愈發窘得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更加拼命地掙扎,卻只能徒勞無功地在他懷中輾轉。他的身體雖然纖瘦,卻結實有力,毫不費力地壓制着她。晗辛急了,只能低聲求饒:“有人來了,你還不放開我!”
“噓,別出聲。”平衍噴在她面上的氣息滾燙灼熱,“他們進不來。”
她愈發羞窘:“可他們都聽見了。”
他幾乎要笑出聲來:“所以現在千萬別說話。”他在她肩頭輕輕吻了一下,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門邊,隔着門問:“什麼事?”
“晉王急召殿下。”外面的侍從的聲音清晰傳了進來,晗辛立即知道剛纔所有的動靜都被外面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如此反倒安下了心,頂着燒得通紅的麪皮瞧着平衍。她餘歡未盡,眼角眉梢全是風情,將平衍瞟得心頭怦然而動,不得不強行板起面孔走到她身邊,將衣物扔過去蓋住她的衣服,低聲吩咐:“我讓人先送你回府。”
她也不吭聲,由着他爲自己披衣繫帶,末了低低喚了一聲:“七郎……”手掌抵上他的胸前,千言萬語似有不必再說。
平衍縱是百鍊精鋼,此時也被她化作了繞指柔,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回去等我,等我回來再說。”
平衍從地牢中出來,陽光當頭灑下來,刺得他一時間無法睜開眼,只得舉起手臂遮擋光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這地牢本就在他的王府中,外面早就有一班手下等候,見他出來,各個面色怪異,似是忍着笑,又像是帶着同情。他面皮薄,登時覺得臉上一陣發燒,板着臉假裝看不見衆人的異色,問道:“如何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卻有人明白,立即便有府中負責護衛的賀布衛士出來道:“遵奉殿下的命令暗中觀察阿寂,他這些日來安分守己,全無異動。”
“跟什麼人見過面?”
“除了府中幾個平日一起吃住的下人,再無旁人。”
“也沒問起過晗辛嗎?”
對方略有遲疑:“倒是去敲過晗辛娘子的門,見沒有人應也就沒有再糾纏。”
如此看來彷彿真如晗辛所說,與諸事無關。平衍悻悻地哼了一聲,自覺近來心腸變得柔軟,晗辛這樣本該嚴刑拷問的落了個這樣草草收場的局面,就連阿寂這種本來絕不該再留在府中的人也只是派人監視。他嘆了口氣,倒也對自己的反常十分坦然,便問:“晉王在什麼地方召我?”
下面有人回答:“是在宮中。”
於是知道是朝政相關,平衍知道一時不用面對平宗對於他身邊私事的詰問,不由自主鬆了口氣,便匆匆換過衣服帶人進宮。
這邊晗辛被蒙上雙眼,被人帶出了地牢,自己覺得似乎是上了馬車繞了幾個圈子,等到終於安置下來,解開眼睛上的布,發現已經置身在了自己之前所居的房中。
自然有下人來送上漱洗的熱水和胭脂香粉,她將雜人遣走,立在屋中環顧,一時只覺悵然。
除了中間擺放的澡盆外,房中几榻席墊一如舊時,彷彿她只不過是早上出去庭院中散了個步回來。然而與當日離開時相比,心境已經宛如過了千萬歲一樣。窗前花香依舊,卻再不能牽動心扉;榻上鴛鴦錦被如今看上去無比刺目。屋角的繡繃上,百鳥朝鳳的繡品纔剛開了個頭,晗辛走過去輕輕拂過碳描的鳳凰尾羽,祥雲碧空,心頭空茫一如那空蕩蕩的絹布,似乎再不會有色彩,也再不會有生命了。
窗外的海棠樹下,青色的衣角閃動,有人影飛速隱入花後。晗辛心頭一動,知道是被派來暗中監視她的,不禁冷笑。
有些東西一旦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即使他們在牢中火熱糾纏彼此相擁,卻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予與對方。
她冷靜地褪下衣衫坐進澡盆中,在面孔浸入水中的一瞬間,冷峭地想:“其實她從來也沒有毫無保留地愛過他,又如何能怨他如今的戒心呢。”
浴水溫熱,宛如最溫柔的懷抱將她緊緊擁抱住。晗辛屏住呼吸,咬緊牙關,讓自己克服心底不知名的恐懼,努力睜開眼睛。
當年那鋪天蓋地襲來的血水讓她從此不再留戀水鄉。當被問及是否願意到遙遠的北國去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北國沒有那些大江大河,沒有鋪天蓋地的血,也沒有惶恐不安的歲月。
她是這樣以爲的,卻不料即便包圍自己的水是暖的,也還是逃不掉那樣的命運。
當夜平衍來到她的房中,晗辛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投進他的懷中極盡溫柔綣繾。平衍只是略微愕然了片刻,便將一切疑慮拋諸腦後,與她緊緊相擁,抵死纏綿。
一整夜,他們甚至不曾交談過一句話。相纏在一起的除了脣舌身體,連目光都在躲避着彼此。他們都知道這是在飲鴆止渴,有着默契一般拖延着那無法避免的交鋒。
絕望帶來別樣的歡愉,晗辛食髓知味,不休不倦,一味癡纏着平衍。只要他來,便與他纏綿不休。
平衍看透了她的心思,卻看不透自己的。每天離開時都暗自告誡,不要再來,即便是來,也應該與她將該說的話說明白,該問的問題問清楚。然而他卻無力抗拒她的誘惑,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們彷彿沒有明天一樣捨命尋歡,竟是不打算再給未來留半分餘地。
直到那一天的夜裡,當喘息初定,皮膚上的熱度還沒能完全消散,晗辛在自己陷入睡夢之前掙脫他的懷抱背轉身體,他卻不依不饒地貼了上來,從後面環抱住她,臉在她的頸窩處慢慢磨蹭。
這是與以往不同的,晗辛詫異起來。往日雖也需索無度抵死纏綿,但總是要歇歇的,不會這麼快便又纏上來。
“你不累嗎?”她一邊偏過頭給他在自己身上肆虐的機會,一邊喘息地說:“不歇歇嗎?”
“不歇!”他索性推着她趴下,從身後覆上來,幾乎是咬着牙說:“再來!”
晗辛惱怒起來,用力掙扎:“我累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