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寂點了點頭,明白她想知道什麼,不等她問便說:“殿下受重傷,送往賀蘭部醫治了。”
晗辛聽得怔了怔,轉頭朝身後望去。
樂川王府層層疊疊的屋角重檐後面,便是那座高峻無邊的陰山。黑夜裡山影漆黑,彷彿一隻巨獸安臥於龍城之上,將它的影子投下來,籠罩在整個龍城的上空。
“姐姐……”阿寂有些擔心,過去扶住他的手臂:“晉王已經得知消息,專門派了焉賚將軍來,從府中抽人過去。那邊賀蘭部想必也會對殿下悉心照顧的。”
晗辛點點頭:“是,是的。賀蘭部是晉王妃的本家,他又是晉王的左膀右臂,他們自然不會怠慢,一定會悉心醫治的。阿寂,咱們不怕,不用擔心,晉王定然不會讓他有任何閃失的。”
她口中說着不怕,擔憂恐懼之色卻溢於言表。阿寂嘆了口氣,攙扶着她將她送回房中。
屋裡一片漆黑,想來剛纔阿寂離開不久她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以至於心神大亂,竟然連燈都無心點。阿寂點了燈,見矮几上有一罐葡萄酒,便倒出來給她壓驚,溫聲問道:“姐姐還沒有吃過東西吧?我知道你現在心亂,但總是要吃些東西。總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的身體先撐不住了。”
“是啊,不能這個時候撐不下去。”晗辛低聲答應,手裡握着水晶杯,卻一動不動。
阿寂要緩和她的心情,換了輕鬆的語氣問:“姐姐消息真靈通,算起來大概比我知道的還早。”
晗辛點了點頭並不說話。其實她不說阿寂也是知道的,以她的手段,這兩個月來怎麼可能毫無收穫。阿寂是在柔然親眼見過她如何在一天之內就讓對可賀敦心懷疑慮的部族轉而願意爲可賀敦效命的。想來這府中並不只有奉了樂川王之命監視她的人,也有人是爲她效命的。
見她一動不動,如同入定一般,阿寂只得自說自話:“其實今日姐姐說什麼往後離開的話,我就覺得沒有道理。姐姐這樣的人,與殿下簡直是天作之合,天底下除了他再沒有人配得上姐姐的。我雖然不知道前幾個月你們爭吵些什麼,但眼看着你們越來越好,我們看在眼裡總是開心的。”
晗辛突然擡頭問:“你們?你們是誰?”
阿寂愣了愣:“就是管家啊,還有一同在書房伺候的幾個人啊,其實還有府中下人,誰不知道姐姐是未來的王妃,是殿下最寵愛的女子。”
晗辛苦笑着搖頭:“你們又懂什麼?”
“可是我懂姐姐擔憂殿下的心情。姐姐你日日數着梅花等着殿下回來,殿下一定是知道的。”
晗辛望着燭光發怔,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雙手已經將衣帶絞成了一團。
阿寂湊過來打量她的神情,突然說:“姐姐,你是不是擔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就到他身邊去陪着他?”
晗辛一怔,半晌纔回過味兒來,面上轟然一熱,一把推開他的臉:“你說這些做什麼?”
阿寂卻難得嚴肅:“姐姐,如果你想去見他,無論如何我都送你去。”
晗辛微微一顫,深深低下頭去。
阿寂覺得奇怪。他與晗辛一路同行,彼此早已將對方當做自己的親人一般,卻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像是有什麼爲難至極的事情委決不下,甚至連想不想飛奔到那人身邊去這樣簡單的事情都無法決定似的。
壓下心頭的失望,阿寂強打精神,說道:“姐姐你想吃什麼,我去廚房給你弄。”
晗辛眼看着他打開了房門將要跨出去,終於下了決心將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用不高卻清晰的聲音說:“我肚子裡有了他的孩子。”
阿寂呆了呆,隨即狂喜,奔回到晗辛身邊拉着她的手用力搖了搖:“這是好事啊,姐姐你爲什麼一副難過的樣子?啊,難怪了!難怪你不知道要不要去看他,你是擔心傷了孩子嗎?”他蹲下來,擡頭看着晗辛的面孔:“姐姐,如果你擔心,我去,我替你去看他。我替你照顧他,就像你之前要求我的那樣。”
晗辛這些日子以來夙夜憂慮,滿心煎熬,卻又苦於陷入這樣的境況,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她擔心自己的身份連累阿寂,又知道平衍定然派人將他們二人都嚴密監視起來,所以儘量不去招惹阿寂這個唯一能夠說說心裡話的人。
所有的苦楚和憂傷一直在心裡憋到了現在,彷如被堵塞了許久的一眼泉水,驀然因爲他的話而重新煥發活力。晗辛覺得自己四隻手足的僵痹漸漸如積雪消融般消褪,連同胸口那一片堅冰也都滿滿化作了一汪水。
阿寂伸手從她面上抹去淚水,輕聲道:“姐姐之前還跟我說要離開,你有了他的骨血,生下來若是男孩就是長子,若是女兒也是小郡主,你怎麼能走呢?即便你要走,他也定然不會讓你離開的呀。姐姐,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眼淚這麼多,要硬起心腸離開他?”
晗辛再也忍耐不住,捂住嘴背轉身去無聲啜泣。
她又能說什麼呢?總不能告訴阿寂自己曾被他綁在刑架上拷問吧。也不能告訴他平衍對自己其實疑心已深,即使生下這孩子也不會受到他的疼愛。而她更擔心的是,以平衍的個性,屆時若強行將孩子從她身邊搶走也不是不可能的。這些日來她反覆思量,來回斟酌的,全都是如何能從平衍身邊全身而退。
阿寂見她越哭越傷心,疑心突起,站起身轉身看了一眼矮几上紅了大半的消寒圖,突然明白過來:“姐姐,你畫着梅花數日子,不是盼他回來,而是怕他回來吧?你是要在他回來之前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