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若本已經就寢,聽見外面敲門聲響起,不高興地翻了個身。敲門聲持續地響着,身邊侍妾胭脂終究耐不住披衣起身,平若猶自不平,說了句:“不管是誰,統統轟走。”
門到底還是開了。平若也不可能再說,支起耳朵聽着那邊的動靜。只是有人在小聲說着什麼,一個字都聽不真切。他等了半晌,卻不見胭脂迴轉,終究還是憋不住起了身:“是誰?”
胭脂見他過來,便向一旁讓開了門,門外站着一個白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平若驀地一呆,頓住了腳步,隨即回過神來,飛快地轉身奔回內室,一把扯過袍服穿在身上,這才又回到門口。他這一連串動作迅捷異常,以至於終於站定的時候竟有些喘息:“葉……葉娘子……”
葉初雪似是對他的狼狽毫無察覺,微微一笑:“是崔相陪我來的。他到了門口不肯進來,我只得自己來了。”
平若身爲中書令,又受封親王,雖然雒都草創,一切因陋就簡,他的府邸遠不如龍城的晉王府奢華,但也絕非任人深夜就能隨意闖進來的。因此他在見到葉初雪最初的驚詫之後隨即而來的就是疑惑,這女人究竟是憑藉了什麼本事,能在他的府中長驅直入,直接來到了臥室的門外。
葉初雪的解釋自然不能讓平若滿意,他兩步走出房門,掠過葉初雪向外面看。果然看見官家和一衆府中護衛都追在葉初雪的身後,既不敢上前,又不敢離開,誠惶誠恐地寸步不離。
葉初雪一看便知道他的意思,於是笑道:“也不能怪他們,我有令堂的信令,他們不敢不尊。”
平若也知道此時再追究這些細枝末節也於事無補,只得嘆了口氣作罷,轉向葉初雪,垂首道:“葉……娘子深夜到訪,實在是措不及防,有得罪的地方萬望海涵。”
葉初雪知道他此刻心中驚奇忐忑已經到了極點,索性當先打破困局:“你母親很好,仍在龍城,我來不是爲了她。但我確實有要事要與你商議,所以只好嬈你的清夢了。”她一邊說着,目光向胭脂飄去。
平若臉上一紅,衝胭脂使個眼色:“你先去吧。”又對葉初雪身後衆人道:“這位是我的……長輩,不必擔憂,都退下吧。”
他府中僕從多數是在雒都本地尋來的,只有一兩個本是晉王府舊人,隨他南遷的卻也都沒有見過葉初雪,因此聽他這樣說,雖然心中疑惑,卻也麼有過多疑問,各自散去。”
平若趁着說話的機會,匆匆將衣衫繫好,引臂道:“葉娘子既然有要事,咱們到書房去說。”
葉初雪卻不動,只是說:“我深夜將你從牀榻上驚起來,這樣的事只怕不出半個時辰就已經傳進了宮中,你真的相信書房那邊不會有人在留意?”
平若無語。他雖然沒有皇帝委任的開府之銜,卻在書房中養着四五個專司筆墨的侍從,葉初雪擔心會有平宸的耳目監視並非毫無道理。葉初雪的意思十分明確,平若也就不再遲疑,側身想讓:“葉娘子不嫌棄的話,就請進屋來吧。”
牀榻一片凌亂,葉初雪假做不見,走到背對着牀榻的位置上坐下,舉頭望向平若,突然喚了聲:“阿若!”
平若只覺耳邊一聲轟響,登時就紅了臉,勉強維持平靜,冷淡道:“這名字葉娘子叫來不合適。”
“那叫你什麼合適呢?大公子?”她輕聲地問,語氣平淡,彷彿言辭間的譏諷之意完全是旁人的臆想。
但平若知道這女人的鋒芒,一時惱恨自己終究還是沉不住氣,只得轉開話題:“葉娘子到底爲什麼而來?”
“爲了你阿爹。”她開門見山,盯牢平若的眼睛:“他現在有危險,只有你能救他。”
“葉娘子真會說笑。”平若勉強將心頭驟跳壓下去,強笑道:“他是一國之君,手下有雄兵百萬,跺跺腳全天下都會顫抖,又怎麼會有危險?”
“大公子,你覺得我這個時候來找你,是來開玩笑的?”
平若一凜,登時說不出話了。
葉初雪便繼續道:“他已經離開了龍城,獨身一人前往落霞關。”
“一個人?”
葉初雪露出一絲苦笑:“你果然不知道。但平宸卻是知道的,大公子,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找你了嗎?”
平若呆了一呆,失聲反問:“你的意思是說,陛下知道了阿爹獨身南下的消息,卻瞞着我,是因爲,是因爲……”
“是因爲什麼,我想你是清楚的。”葉初雪冷靜地說:“最近一段時間,雒都有沒有非同尋常的調度,有沒有什麼人突然離開?還有,圍在昭明城外的十萬大軍現在有什麼動向?大公子,我希望你立即弄明白。”
平若心頭亂成了一團麻,再也無法安坐,起身來回踱步,努力想要將此刻心中所想理清楚。
葉初雪卻不給他時間多想,一味催促:“還有,我希望你立即進宮與晗辛聯繫,眼下若要救你阿爹,只有晗辛有這個機會。”
平若一怔:“你是想要晗辛在陛下身上下功夫,請他收回成命?”
“若已經是成命,就什麼都晚了。”葉初雪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步,逼近平若面前:“我得到消息從龍城趕來已經用了十天時間,大公子,眼下情勢萬分緊急。”
平若呆了呆,問道:“你想讓我怎麼辦?”
這話徹底激怒了葉初雪:“他是你阿爹,你也已經是一國宰輔,該怎麼辦,你問我?!”
平若面上一紅,長嘆了一聲:“葉娘子也許不知道,當日在龍城城外,青松崗上,阿爹已經與我恩斷義絕了。”
葉初雪冷冷盯着他:“所以你就要見死不救嗎?你們父子十多年的情分,只是一句話就能斬斷的嗎?”
平若一凜,坐直了身體。
葉初雪繼續道:“若非顧及父子情分,當日你孤身被大軍包圍,你能走得了?你的命就在他的掌心,他能讓你生讓你死,但他卻讓你走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平若一言不發,心頭突突直跳,盯着葉初雪,彷彿這樣就能從她的面上看出父親的心思來。
“他是在放你一條生路。不只是讓你活下去,而是要成就你的野心,讓你能夠光明正大實現你自己壯志的路。所以他不會留你在龍城他的羽翼和陰影之下,甚至當中與你斬斷父子之情,只是爲了讓平宸能夠信任你,不給你在雒都的所爲掣肘。大公子,阿若,你阿爹即使與你恩斷義絕,也是在成全你。而你竟然會在這一刻不肯去救他麼?”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甚至因爲奔波而顯得疲倦嘶啞,但每一個字都如同一個矬子,重重磨在平若的心頭,令那一團血肉無比痛楚酸澀。“我該怎麼做?”他擡起頭,看着葉初雪:“告訴我,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