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變故甚至等不到天亮,就已經挾着夜風驟然襲至。
一陣驚雷風雨般的敲門聲赫然響起,將平衍這書房小院的靜謐赫然撕碎。晗辛擡起頭,要愣怔了一下,才能意識到響的是院門而不是她的心跳。但隨即她耳邊就轟然嗡了一聲。這個時間,這樣急切的敲門聲,若非出了極重大的意外,府中下人是不會如此莽撞的。
她飛快回神,起身要去開門,心怦怦跳着,有點驚心動魄的意思。門外守衛換成玉門軍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預兆,她十分擔心這一次又是皇帝突然發難,要對平衍不利。
這個念頭從腦中剛一閃過,她立即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全部新婚都已經牽絆在他的身上。這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瞬間爲她指明瞭該何去何從的方向。
敲門聲驚動了阿嶼,他探頭出來看,見晗辛立在門前,看着不停作響的院門發怔,十分疑惑地跑出來問:“怎麼了?晗辛娘子,你怎麼不開門?”
“我……”晗辛回過神來,看了看阿嶼,將腦中各種亂七八糟的雜念撇開,吩咐道:“你去看看殿下,怕是已經驚動他了。這裡我來應付。”
見阿嶼點點頭反身回去,晗辛這纔去開門。她在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開門看見外面明火執仗地一羣人黑壓壓站了一地,心中雖然微微顫抖了一下,面上卻不露分毫痕跡,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問道:“什麼事?你們是什麼人?”
管家分開衆人,來到跟前說:“晗辛娘子,這些人是皇宮裡派來的,說是要請殿下進宮。”
晗辛這纔再仔細看,果然見這些人軟甲的下面露出的袍腳的確是內官的服色。
在所有可能性中,除了嚴望發難之外,晗辛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平宸來打平衍的主意。她努力維持表面的鎮靜,問道:“怎麼來這麼多人?誰不知道秦王腿腳不便又大病一場剛剛有點兒起色,難道你們還怕他跑了不成?”
這時其中一個領頭的才上前一步說道:“陛下是擔心有人對秦王不利,派我們來保護殿下的。”
晗辛冷笑:“王府中自有護衛,門外也還有人看守,諸位就不用替秦王的安危操心了吧。”
那人突然一擡頭:“娘子信得過玉門軍麼?”
晗辛心頭一動,藉着火把的光仔細瞧去,見這個內官模樣似乎並不陌生,語氣便緩和了幾分:“請問你是……”
內官微微一笑,“在下高悅。”
晗辛猛然想起來高賢的確說過有個侄子也在宮中,這個高悅看上去確實有幾分肖似高賢,心中疑慮登時一掃而空,鬆了下來,問道:“那麼高貂璫……”
“正是在下伯父。”高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了一句:“今夜是伯父親自指定命在下來走這一趟的。”
“真的是陛下要見秦王?”
高悅看着晗辛微笑:“娘子這說的什麼話,旁人哪個敢假傳陛下的旨意?”
晗辛知道他說的有道理,沉吟了片刻,終於說:“不是我不放心諸位,也不是我要抗旨,只是秦王殿下的病情想來諸位都知道,這個天兒咱們好人是沒什麼不妥的,但秦王卻經受不住。大半夜讓他出門,身邊沒有個照顧的人是不行的……”
高悅不等她說完,便笑道:“那麼請娘子收拾一下,隨秦王一起進宮。”
晗辛一怔,沒想到高悅竟然把她拐彎抹角還沒說出來的話點明瞭,一時倒有些意外。但她見事極爲果斷,立即點頭道:“如此就請諸位在此處稍後,我去請秦王殿下。”她往裡面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囑咐:“我還有兩句話,你們莫嫌我囉嗦。秦王身體虛弱,遠未恢復,一會兒他出來,還請諸位不要高聲喧譁,最好也不要太多人跟在身邊,選一兩個可靠的就近照應就可以。”
高悅點頭:“就依娘子。”
晗辛於是微笑致意,轉身快步進了平衍的房間。
一進屋才發現平衍已經穿戴整齊,正讓阿嶼攙扶着從榻上站起來,往步輦上挪。晗辛趕緊過去扶住他,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準備出門啊。”平衍平靜地說,看了晗辛一眼,笑道:“怎麼,你不是已經跟人談妥了麼?”
晗辛知道大概外面的動靜都由阿嶼聽了轉述給他,所以平衍早就胸有成竹了。嘆了口氣:“看來是躲不過的,我陪你一起進宮。”
她本以爲平衍大概會反對,不料平衍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晗辛自己也沒有什麼東西要帶,也不知道這次入宮究竟是有什麼變故,有些發愁不知該做些什麼準備。平衍笑道:“不過是進趟宮,又不是出遠門,你還要怎麼準備?”
晗辛搖頭,想了想,對阿嶼說:“阿嶼,你想辦法出府去,去找晉王世子,把今夜的事情告訴他。”
秦王府長期被重兵看守,府中人等出入皆受限制,阿嶼早就琢磨出了攀樹翻牆出府的“密道”,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打發走阿嶼,晗辛這才低聲對平衍說:“高賢專門派了侄子來接你入宮,就是爲了讓你能安心。不但如此,高悅還主動讓我隨你一起進宮,我的任何要求他都一口答應……”
平衍握住她的手:“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不是擔心有事。我擔心的是你這次進宮,只怕一時半會回不來,所以你有什麼必須要帶在身邊的,我最好還是給你帶上。”
他不假思索地說:“你。”
晗辛登時面色燒紅了起來,連忙掙脫他的手嗔道:“你怎麼回事。”
“沒關係,走吧。”平衍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雲淡風輕地吩咐。
皇宮自有宮禁。此時早已經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須得高悅拿着宮內府的銅魚牌才能叫開宮門。平衍的步輦由兩名強壯的內官接了過去,高悅帶來的人便都離去,只剩下高悅陪着他們從皇宮中枝繁葉茂的桂樹林中穿過,一路向西北而去。
晗辛畢竟從小在皇宮中浸淫長大,雖然北朝的皇宮她第一次涉足,卻毫不費力地就辨明瞭他們行進的方向,不由心生疑竇,揚聲叫住高悅問:“我們這是向什麼地方去?我記得延慶殿應該是在東邊,咱們卻一路向西走。”
高悅笑道:“這個時候了,陛下早就安歇了。要覲見得等到明日,現在是帶秦王去蓬山殿休息。”
晗辛早就知道這麼晚不可能立即見到平宸,這一切都沒有超出她的預料,然而心中的不安卻無法抑制地開始滋生蔓延。她忍不住問:“陛下召見秦王到底是什麼事情?爲什麼要高貂璫親自安排人手去接?高……”她的話沒說完,突然手上一緊,低頭看去,是平衍握住了她的手。
“你……”晗辛朝平衍看去,見他衝着自己微微搖頭,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得閉上了口。
蓬萊殿本是太武皇帝時所修一座道觀。其時丁零人入主中原不久,急於推進漢化,太武皇帝大興土木仿照舊都雒陽的規制修建皇宮,並在宮中置僧寺道觀,也經營得十分熱鬧。但北朝人多數不信道,先帝在位時總結前朝南渡的原因,將士人官員風行修道煉丹列爲罪魁禍首,於是龍城本就不甚興旺的道觀便被徹底剷除,宮裡這座道觀也逐漸廢置,成爲堆放雜物的空室。
晗辛對這樣的前朝典故並不瞭解,但平衍卻是心中有底。所以當看到蓬萊殿破敗雜亂的庭院時,他用力捏住晗辛的手,阻止她再說出哪怕一個字來。
高悅似乎也對這樣的安排十分不安,幾乎是低聲下氣地對平衍說:“殿下,事出緊急,還來不及收拾,就委屈殿下在這裡暫時落腳,待到天亮了就會有人來打掃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