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坐在繩牀上垂目看着他,問:“你的同夥們都有什麼任務?”
那人充血通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硬氣地一言不發。
平衍也不着急,見阿嶼送了清茶來,便接過來喝了一口,又捻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慢慢嚼着,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那人身上,慢悠悠將糕點全都嚥下去才笑道:“餓嗎?這幾日大概也沒吃什麼好吃的吧?”他又拿起一塊來,自己看了一眼,說:“我挺喜歡江南的點心,軟糯清香,北方人多數覺得太甜膩。你覺得呢?”他溫和地隨口發問,竟像是與好友無事閒聊一般。
那刺客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用意,卻明白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可能能指望活着出去,冷笑一聲道:“你不用玩這些把戲,直接殺了我最好。”
平衍笑了起來:“你這麼想死?”
“我進了龍城就沒指望能活着回去!”
平衍卻似對他的話頗爲認同,點點頭道:“是啊,要死多容易啊。我也曾經想過死,不,我到現在每天睜眼第一件事都在想,爲什麼我還活着,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對一個不想活的人來說,死不了纔是最可悲的事情。”
他侃侃而說,語氣平靜溫和,所說內容卻令那刺客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意。“你……你……”
平衍平靜地看着他,像是知道他想說的話,點了點頭:“沒錯,可惜你失敗了,不然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一個人要活着固然不容易,但當有人不許他去死的時候,想要去死纔是更難的。”他說着,從一旁漆盤中拿一塊肉脯來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搖搖頭隨手扔在地上,盯着刺客問:“你受的那些酷刑,身上那些傷,疼嗎?”
對方的注意力卻被地上的肉脯吸引過去,整整兩天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對食物的渴望遠遠超過了對敵人的恐懼。長孫霽想上前去制止,卻被平衍用眼神制止,他也不知道平衍到底想要做什麼,不敢違抗,只得在一旁全神貫注地防範。
刺客終於夠到了肉脯,幾乎是一口就整個塞進了嘴裡,不顧一切地吃了起來。
平衍卻依舊慢條斯理地說:“每天從睜開眼睛起,無時無刻不在被折磨着,每次呼吸都會疼痛,身體不存在的部分像是被火焚燒,每一天都身處地獄,任何時刻都烈火焚身。你看,我比別人都明白你的感受,所以我覺得你也可以試着瞭解一下我的感受。”
刺客很快將肉脯嚥下去,這才擡起頭目瞪口呆看着平衍:“什麼?”
“失去身體的一部分,不是痛,而是曾經存在過,卻沒有了的那種恐懼,你試過沒有?”
刺客的目光從平衍的臉上向下,挪到了他只剩下半截的腿上,冷汗不自覺地冒了出來,順着脊背往下流,蟄得背上傷口生痛。“
“別擔心……”平衍看見了他臉上的恐懼,輕聲笑了起來,語氣仍舊溫雅:“咱們從容易的來,一上來就砍腿我也於心不忍。己所不欲,不施於人,對不對?”他輕笑着,欣賞刺客眼中流露出來的恐懼,“你知道人的身體很奇怪,很多地方是你平日不回去留意,但一旦失去了才發現彌足珍貴的。比如說,牙齒。”他擡頭對長孫霽說:“長孫將軍,麻煩你將他口中槽牙拔掉。門牙和犬齒就留下吧,不然說話人家聽不清楚。”
長孫霽點了點頭,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過去捏住刺客的下巴在他腮上一掐,強迫他將口張開,正要動手,又聽平衍說:“塞住他的嘴,別傷了他的舌頭。”
長孫霽照做,隨即拿匕首探進他口中,摸着一顆槽牙,用匕首從根上一剜,連根挖了出來。刺客慘叫,聲音從喉嚨裡噴出來卻被布團堵在了口中。血從他口中流下來,順着下巴往下滴,頃刻便染紅了前襟。
平衍的目光始終沒有挪開,一直到長孫霽從他口中撬出了八顆牙齒,才淡淡出聲:“歇會兒吧,他喊得那麼賣力,一會兒會沒力氣說話了呢。我看你挺喜歡吃這肉脯,再來一塊兒?”說完將漆盤遞了出去。長孫霽便抓起一塊,從他口中扯出布團,不由分說將肉脯塞進了他的口中。
北朝習俗,肉脯爲了便於保存,都是用鹽醃製而成。刺客口中滿是創口,一塊肉脯入口,登時蟄得殺豬般嚎叫起來。
平衍笑道:“長孫將軍太粗魯了,他沒了牙無法咀嚼,這樣吃會噎着,快用酒給他順順。”
酒是軍中常見的黍米酒,極其酷烈,一口灌下去,刺客幾乎痛得暈了過去。
平衍笑道:“你看,好酒好肉,爲什麼要尋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