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霄跟着楚勒走,剛一出晉王府大門,就看見平宗帶着貼身的幾十個賀布鐵衛在門外等候。賀布鐵衛自然人人胯下都是天都馬,見龍霄來了,平宗笑道:“聽樂川王說尊使騎術了得,當初進龍城便騎的這匹阿羅薩,今日特地讓你們再聚聚。”
龍霄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匹高大健美通體雪白的天都馬,正衝着他搖頭擺尾,噴着白色的鼻息。龍霄也是愛馬之人,當即奔過去撫着它的鼻子笑道:“阿羅薩,阿羅薩,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
天都馬極通靈性,認出龍霄,親熱地去蹭他的手掌,一人一馬親熱地彼此打着招呼。平宗笑道:“阿羅薩最好客,看來尊使與它相處得很好。”
龍霄撫了撫阿羅薩的鬃毛,抓住鞍子翻身上馬坐好,笑道:“晉王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平宗見他準備好,便示意楚勒帶隊先行,自己不緊不慢地與龍霄落在後面,明知故問:“尊使是看上了我們北方的佳人,想要迎娶回南方?”
龍霄一怔,見他目光在阿羅薩身上打轉,也就會意,笑嘻嘻地說:“這麼說也對,就不知晉王肯不肯成人之美?”
“能蒙尊使青眼有加,自然是這佳人三生之幸。”他瞟了一眼阿羅薩,笑道:“英雄寶馬,本來相配,只要阿羅薩願意,我自然不會吝嗇。只不過……”
龍霄哈哈大笑起來:“晉王既然都答應了,就別說什麼不過了,如此良馬千載難得,只要晉王肯割愛送我,在下定然重禮相聘。”他湊近平宗,笑道:“聽說龍城貴介豪族皆愛珊瑚,不知晉王是否有此雅好?”
平宗瞟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聽說這些年南海諸夷與貴國貿易往來十分頻繁,想來尊使是得到了什麼珍品?”
龍霄笑道:“珍品卻也說不上,總得有個三尺高吧,通體豔紅似火,毫無瑕疵,放入水底更是波盪搖曳,宛如神明降生。我猜想,晉王殿下定然會喜歡。”
平宗目光閃動,問道:“這麼珍貴的寶物,尊使爲什麼不留下自己享用?”
“珊瑚雖貴,卻只能用作觀賞。寶馬卻如朋友親人,騎在馬上奔馳,人馬合一,那種快意酣暢,又豈是珊瑚所能帶來的?殿下有上千匹天都馬,阿羅薩只是這裡面的千分之一。但阿羅薩於我卻獨一無二,所以爲了能與這獨一無二相配,我也只有將自己獨一無二的珍寶回贈。”他微微一笑,說:“只望晉王看在我這誠意的份兒上,不吝相贈。”
平宗被他這番話說得動容,認真瞧了瞧他的神情,由衷說:“倒是從沒想到南方也有如尊使這般的愛馬之人。”
“寶馬美人,誰能不愛呢?”龍霄隨意甩着馬鞭,笑嘻嘻地說,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天底下所有的珍貴寶物都應該爲他所有一般。
平宗笑了笑,隨口問:“尊使出門這麼久,家中一切可好?”
龍霄一怔,不由自主扭頭朝平宗看過來。他雖然面上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思維卻十分敏銳,立即聽出了話外之音,問道:“晉王什麼意思?”
平宗悠閒地笑了笑:“我聽說尊使府中美女如雲,臨出門之前還新納了一位側夫人,更是豔冠鳳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龍霄心頭一跳,盯着他似笑非笑:“晉王總攬軍國大事,居然還有打聽風流韻事的癖好,當真新奇。”
“這有什麼可新奇的。”平宗對他的譏諷恍若未聞,笑容依舊篤定:“人非草木,誰沒點兒值得回味的韻事呢?尊使與我府上的葉娘子不也是舊識麼?我們草原上來的人跟你們不一樣,情愛出於人性天然,沒什麼可遮掩的。何況,身爲男人,家中嬌妻美妾環繞纔不枉一生,若又是個頂尖的美人,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哪兒有藏着不讓人知道的?”
龍霄見他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放,竟是繞都繞不過去,不禁皺眉,想了想,索性放低姿態,說:“殿下的消息也不知聽誰說的,不過是個沒有名分的侍妾,並非什麼側夫人。因那女子是內人的侍女,替主母貼身照顧我而已。”
平宗聽了點點頭,一時沒有說話。
話題擱在了這個點兒上,龍霄覺得十分別扭。但平宗不吭聲,他再繼續就顯得小氣了,可如果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沉默着,越發顯得他之前的解釋有些畫蛇添足。
平宗藉着回頭整理身後鞍韉的當兒瞟清了他臉上的表情,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輕飄飄地笑道:“原來如此,幸好只是個侍妾。”
龍霄一怔:“幸好?爲什麼要說幸好?”
平宗詫異地瞧着他:“尊使莫非不知道?你那位側夫人……哦不……侍妾,如今已經改配羅邂了。”
龍霄大吃一驚,強按住心頭突跳,笑道:“殿下真會說笑話。”
“你看我像是說笑的樣子麼?”
龍霄再也掩飾不住地沉下臉來。這件事情他完全沒有聽到過任何消息,但之前葉初雪曾經警告過他對永嘉不放心。那日談過之後,龍霄就將自己心腹的一個手下以送書信爲由遣回鳳都。但這一來一回至少十天時間,消息不可能這麼快傳達,這些天收到的南朝書信中,也有永嘉的家書,卻只說一切安好,隻字未提離音的任何消息,他心中早就有些不安,此時聽了平宗的話,雖然覺得匪夷所思,卻不由不起疑心。
“請晉王明示,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平宗驚訝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這是我在羅邂府中的人傳回來的消息,我當既然鳳都已經傳開了,尊使至少總聽到些風聲,沒想到……”他沒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看着龍霄的目光中滿是同情。
龍霄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定下神來,雖然明知他選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懷好意,卻也顧不得許多,想了想問:“她知道嗎?”
“誰?”平宗問了一句,才恍然大悟:“你是問葉初雪?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這不立即就找尊使來打聽了麼?還沒來及告訴她呢。”
“那麼……”龍霄艱難地開口,分毫不見之前的意氣風發,“那麼殿下知道具體細節嗎?”
“細節?”平宗轉頭凝視他,似乎是要看進他的心裡,“你是想知道羅邂如何對待離音?”
龍霄也顧不得想太多,點了點頭。
平宗嘆了口氣:“只能說,羅邂是個禽獸。”
聽了這話,龍霄一顆心登時沉入了谷底。他無比希望平宗說的是假話,當他回到鳳都,家中嬌妻美妾和美如同一家人一樣。但心底深處,他知道平宗說的是實話。平宗身居高位,一言九鼎,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說些捕風捉影的謠言,而且平宗將消息的來源與時間都說得清清楚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在羅邂府中有眼線的事實。至於平宗爲什麼要向他透露這個消息,龍霄心中也是有數的。
此前龍霄一生經歷過的最大危機,就是永德要將他釘死在天極殿中秋家宴上。那件事情他有所準備,應對得當,不但化解危機,甚至逆轉了形勢,一場較量下來,永德身敗,羅邂名裂,而他則大獲全勝。爲此他也曾經心中頗爲自得。對他來說,危機代表着機遇。
但現在他面臨的,卻是全然不同的一種危機。一種雖然不會危及他自身安全,卻如一柄利劍深深扎入他胸口,刺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的危機。
平宗冷眼看着他面色幾經變幻,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是翻江倒海,反覆思慮。他並不打算給龍霄太多時間,向前一指,笑道:“你看,咱們到了。”
龍霄對龍城並不熟悉,只覺前面不過是一片房頂,一色黃色的坊牆遮擋住了大部分門庭,他也全然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正打算髮問,卻見青奴飛奔迎了過來,一把撈住他的繮繩笑着問道:“侯爺要來,怎麼不提前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