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事……”他回過神,勉強的扯出一個笑容,爲我拂去剛剛飄落在我頭上的花瓣,“我們進屋,我給你熬粥去!”
他似乎有意躲閃我疑惑的眼神,兩手搭上我的雙肩轉過我身體,帶着我往前走去。他的舉止有些緊張,顯然是怕我看見什麼。
我趁他不備,閃身向後看去——
層層白梅覆蓋之中,我豁然看見了一塊墓碑——“師傅梅老之墓”,是那麼的突兀、刺目。
“這是什麼?”我奔過去指着那讓我瘋狂的墓碑朝小星大喊。
“靈兒,我們先回屋!”小星顯得慌張,一味的逃避。他疾步走過,身上的花瓣紛紛散落,悠揚的着地。如同許多記憶的碎片,剎那間消失殆盡。
心中唯一的信念瞬間坍塌,不是說爺爺在谷裡等我嗎?等我回來嗎?原來——都是騙我的!
“小星,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這樣?”我上前抓住欲離開的小星,想問過明白。
小星木然的低眸看着我,眼底的悲慟並不比我少:“靈兒……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怕你會傷心,會承受不了。其實爺爺也是一樣,所以……”
“不是真的,小星……你說這不是真的,不是……”我不斷的搖晃着頭,不願承認這樣的事實。難道爺爺的那次受傷回來,竟然成了與我告別的最後一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我再次詢問,猛的搖晃着他,需要他給我確切的答案,“是誰,是誰要這樣對待我的爺爺?”爺爺是懸壺濟世的神醫,人們心目中的神醫,是誰要這樣害他呢。
“靈兒,師傅那次受傷就已經……難道你忘了他當時給你的吩咐嗎?”小星努力支撐着我已經站不穩的身體。
那次?一年半前,爺爺突然受傷回來——他的神情黯然,確極力在我們面前展現着笑容。他的話“……是意外,你們……不用去追究,我……希望……你們兩個,永遠無憂無慮地在這……梅幽谷……安靜的生活!”那麼清晰地再次迴響在我的耳邊。
但另一個小星的聲音也同時在我的腦海浮現“你知道我和師傅受傷都是誰幹的嗎?……就是南宮俊逸!”
逸?難道是他——我的頭轟然炸裂,我頹廢地滑落之地,想讓冰冷的寒氣清醒我突然轟鳴的頭腦。
“靈兒,師傅之前說過,放下仇恨,他希望你活得快樂,幸福,所以……”小星知道他的話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但還是吶吶的溢出了口。
天地一片灰暗,凜冽的寒風一陣強勢一陣。枝頭的白梅,頃刻間也變得如此的薄弱,紛紛脫離了枝頭隨着寒風無助地飄零,打旋……
小星輕輕蹲下身,把我緊緊地擁入懷裡,用手不斷地撫摸着我的脊背,似乎想要安撫我脆弱的心。其實這樣的傷痛,纏繞着小星已經一年多,卻從來沒有人爲他分擔過。而他還要承擔着對我的擔心,安慰……
“師傅在天堂只想看到你快樂,幸福!……靈兒,不要這樣……師傅看着呢……”哽咽的聲音,再次重複着。
我無力地靠着小星的胸膛,蜷縮着自己孱弱的像風一吹就會馬上消散的身子。我知道,只有在這兒,纔有一絲屬於我的安寧。
“小星,我們以後就在這裡陪爺爺,……再也不出谷了,都是靈兒不好,讓爺爺等了這麼久,還讓你來找我!”我真笨,明明知道爺爺是騙自
己的,可還沒有等到他們出來,自己卻自私地離開了,而且是和他們的仇人……深深的自責衝刺着我。
小星摟着我的手更緊了,他狠狠地對我點頭,“好……好……好……”。憂鬱傷痛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幸福的笑意。他把頭埋在我的脖頸間,藉此減少彼此心中的傷痛。或許這就是我渴望已久的簡單的幸福……
我擡頭,捧起了小星的臉,主動吻上了他的脣。小星先是一怔,然後同樣青澀地迎合着我……我知道這是爺爺的願望,而且小星對我的心我是明白的。我不想讓爺爺遺憾,也不想讓小星傷心失望,而逸,我要永遠忘記他,對!忘記他!
紛紛揚揚的白梅不斷的飄灑,伴着凜冽的寒風拂過我們的臉頰,有絲絲的刺痛。我們全然忘了周圍的一切,似乎天地間只有我們兩的存在。揚起的如緞秀髮在風中來回糾纏,衣袂翻飛,獵獵作響……
“亦小星!……你給我的承諾呢?”寒風凜冽,冰冷的聲音從我們身後傳來,被風吹得變了調。
逸,他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我探頭越過小星的臂膀望去——一襲白衣翻飛的逸怔怔地站在梅林之中,發已經被風吹得凌亂。殘落的白梅飄打着他的發、臉,以至於全身的每一處。凌厲的雙眸變得通紅,憤恨地看着擁在一起的我們。
小星起身擋在了我的前面,同樣冰冷的聲音:“我後悔了,因爲……你給不了她幸福!”
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承諾,只能肯定我是不能再和逸在一起。因爲是他奪走了我的爺爺,我愛他,即使此時此刻心痛得無以復加也如此。可我也怨他,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爺爺不要我們報仇,其實面對這樣的“仇人”,我又如何報仇。我只想遵照爺爺的意願和小星好好地生活。
我躲在小星的身後,不想面對他。
“她是我的妻子,你別妄想!”逸的聲音陰翳而霸道,似乎變了一個人,“水靈兒,你過來……”他在叫我,命令的口吻,沒有絲毫溫度。
我緊緊握住小星的手,躲在他身後,有些害怕。
“南宮俊逸,你別逼她,你要我把你的底細都告訴她嗎?”小星憤怒的吼道。他並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答案,還一味的瞞着我,不想讓我受到更深的傷害。
“哼,難道你沒有告訴她嗎?你沒有告訴她,她爲什麼總是躲着我?”同樣狂怒的聲音,“來人!”
頃刻間,數十名黑衣人把我們團團圍住,個個都用黑巾蒙面,蓄勢待發。
腦海中立刻閃現出幾天前和洛銘的禁衛軍拼殺的情境——是他們,連禁衛軍都奈何不了的嗜血殺手。
“不,逸,你要幹什麼!”無比的恐懼侵蝕着我,我衝到小星前面,對着逸大喊。
“殺!”逸並沒有理我,緩緩地吐出這一個冰冷得讓我絕望的字眼。呼出的白霧還在他的面前繚繞,我身旁已經響起了兵戎相擊的刺耳聲。第一次感到逸的那張溫潤的臉龐變得如此猙獰。
白梅哀揚殘落中,鬼魅般的黑影像閃電一般不斷與小星廝殺糾纏。森寒的劍光一次又一次的劃過長空,刺入一個個殺手的體內,鮮血四散飛濺,染紅了潔白的寒梅,那樣的觸目心驚。梅林也被削得枝更橫飛,殘英滿目,一片淒厲……
所有殺手幾乎都很默契的避開了我,沒有傷我分毫。小星的武功比我想象的高出很多,但是一撥接
着一撥的攻擊,武功再高也有體力不支的時候。晃眼間,他的後背生生的捱了一刀……又一刀……一劍……又一劍……小星還是遊刃有餘的一劍劍的化解着……
我慌了,用手想要堵住他流血的傷口,溫熱的液體噴灑在我的手上,我顫抖着。“不,快停手,你們快停手……”我嘶聲吶喊着。不能這樣下去的,小星武功再高,也會死的。我腦海中反覆出現着爺爺第一次帶小星迴谷時,他全身是傷,沒有任何知覺的身影,和現在的他反覆重疊着……
“叫他們住手,逸,我求你,你快叫他們住手……我求求你……”我奔向冷然站在一旁的逸,抓住他的衣服反覆的搖拽,苦苦哀求……
他一臉漠然,久久……我已哭得聲嘶力竭……他突然凝眸對我扯脣一笑,溫柔地擡手——指間觸摸過我的臉頰。
我愕然,許久都沒有見他笑了,似乎他已經不會笑了,然而這如此溫柔的笑,卻讓我全身血液凝固。
“水靈兒,”他緩緩開口,“亦小星和我,只能存活一個!”
我搖頭,無奈的搖頭,我不能沒有小星,對於逸……我也不希望他死。
逸猛的擡頭,向遠處做了一個手勢。遠處赫然出現幾十名弓箭手,拉弓瞄準了正在竭力廝殺已受傷的小星。
“不要……”我瘋狂地向小星奔過去,可已經來不及了。逸扣住了我的手,我眼睜睜地看着無數支利箭刺穿了小星的身體。
“不……”我淒厲地悲喊聲,響徹了整個梅幽谷,天地似乎瞬間黯淡了光彩。
我掙開逸的鉗制,拾起地上打落的一把劍,轉身……沒有任何思索地刺向了逸的胸口。
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雙幽深的雙眸,看着我,悽絕的笑聲從他口中傳來:“呵呵……呵……水靈兒,你……你真下得了手!”
我木然地看着他,鮮血慢慢從他的胸前溢出……我沒有了拔劍的勇氣,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逸,我……我恨你,我不能沒有小星,你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爲什麼要把他也奪走,我恨你……”
一把冰冷的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青衣!他的手猶豫了一刻,想劃過我的脖子……
“不要殺她!”逸虛弱的聲音立即阻止,“不要殺她,我不想她死,不想……”
“少主!”青衣扶起快要倒下的逸,怨恨的看着我。
“青衣,傳……我的命令……從今往後,不許任何人踏入梅幽谷,也不許……傷害……水靈兒!”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逸,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說對不起,只知道,他,也要離開我了,他們一個個都走了。
“水靈兒,我愛你,好愛,好愛……愛得我好辛苦……我的心只知道……痛!”他頓了一會,“但,我也好……恨你,好恨……你。你記住,如果我死不了,我…….自會找你討回這一切!討回……”他倒在了青衣的懷裡。
“不……”我癱軟在地,看着青衣帶着逸的屍體消失在梅林盡頭。臨走時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現在你滿意了!”
呵呵……我悽然冷笑——滿意,是,我太滿意。爺爺沒了,小星沒了,逸也沒了……仇也沒了。你們統統都沒了,留下我幹什麼?陣陣淒厲的寒風肆虐呼嘯,捲起滿地殘跡,夾雜着漫天的血腥吞噬着我……我癱軟在地很久,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