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個人考覈,都是書院中最出彩的一項。不少天才式的人物,都是在這一關被發現並重用,得到老師的賞識後一步登天的。
華服公子被雲嵐那一眼瞥得脊背發寒,不由得十分關注起她來,想起那丫鬟說她一定能進書院的話,不知這個冷漠到極點的美人,會在最後一關表現出怎麼樣的實力。
能來書院的,基本都是家底深厚的人。因爲被鏡中人看中的散修,一般都在進行一對一教學,不需要來書院。這個漂亮的女子,是哪家的女兒呢?華服公子開始思考附近那些比較出名的家族派系,想了半天,卻始終沒有頭緒。
只能從她的招式來看出點門道了,華服公子想。
但是現實卻再一次讓他失望了。基礎審覈以後,衆人一起到書院廣場進行第一步集體考覈,但是剛在廣場上站穩,便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在幾位考官面前低低說了幾句什麼。
考官們集體露出詫異的表情,而後將雲嵐請了出來,一個人直接領着她走了。
滿場譁然。華服公子目瞪口呆道:“這算什麼?”
旁邊另一人道:“不是吧,直接通過了?”
“這算不算走後門?”有人笑道,“這女人有來頭。”
在一羣人的竊竊私語中,華服公子冷嗤一聲,心想,果然不過如此。
文曲書院向來以公正開放聞名,每年來徵求入學的近萬人,全套考覈過去會刷掉三分之二。這種不經過考覈直接被帶走的,可算是數十年來頭一回。
考生們在考官的呵斥下平息下來,但私下裡,還是不斷有人十分好奇,這個例外的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
雲嵐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人善意或者惡意的猜測,她跟在侍從身後,走過雕刻着石獅子寬闊的石橋,跨過高大威武的石門,擡眼便可看到匾額上寫着“天人合一”的字樣。
接着便是書院的內部了。文曲書院依山而建,連綿巍峨的山峰崢嶸挺拔,氣勢雄偉。山下的荷池曲徑,小橋流水丁冬,潺潺水聲夾雜在陣陣的悅耳鳥語之中。山上峰迴路轉,逶迤曲折,常春樹和迎春花黃綠相映,顯得格外動人。
站在山頂的若歸亭上,俯看整座書院,青山綠水,亭臺樓閣如畫美景,盡收眼底。
行至一處別院內,侍從恭敬地對她道:“到了,這便是您的住處。”
這所別院精緻得很,可以說是一間宅院。兩邊是長長的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着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雕樑畫棟,兩邊甚至擺着穿山遊廊。
一株高大的樹冠在院子上方舒展開來,宛如一把把撐開的綠傘,它們挨地開枝,枝幹多得不計其數,枝上的葉子擠擠挨挨,一簇堆在令一簇上,葉面在春雨的滋潤下長出一層新綠,新綠在陽光中透出幾分油油
的綠意。
這不是普通潛修者的待遇。雲嵐心裡清楚,恐怕書院院長本人住的地方,也不會比這裡好到哪裡去,看來有人通報過她的身份了。
不過對她來說,住豪宅跟住通鋪,其實沒有什麼區別。她不在意這種細節。
雲嵐自己將雀蘿趕走了,很快那邊又配給她一個女書童,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很勤快,手腳麻利,但是一天下來也難說一句話。和冷漠的雲嵐性格倒是挺合。
修整得宛如園林的書院裡,生活卻不如表面上那麼閒適。第一次體會到往昔生活是何等散漫的潛修者們,一邊一起展望前程,一邊啃着粗糧饃饃。
抱怨是沒有用的,誰都知道這一點。
“最開始呢,大家想來的並不是文曲書院,”那邊又有人開始大侃特侃了,“那時候天權峰是有一座書院的,名叫夫子書閣。每年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潛修者,大量盤踞在文曲峰附近,就是爲了能進夫子書閣。”
那人頓了一下,繼續道:“可惜的是,夫子書閣收人的比例太低了,千人不知是否有一。於是不少人在文曲峰住下,只爲考得夫子書閣。可惜後來夫子書閣忽然鎖院關閉,再不對外開放……文曲峰便抓住機會,吸收了那些無處去的老師和學生,建成了這座文曲書院。”
選址在山峰僻靜深高之處的文曲書院,雖然沒有那人說得那般偉大純粹,卻因清寒和廣納四方,在後來漫長的時間裡,越來越佔據着慕名而來的人們心目的地位。
“在世風搖擺,民風浮躁,求學只爲習武的今日,唯有我文曲書院,將日趨舉步維艱的理學依舊保持了慣有的傳統,”忽有一青年高聲道,“以自修、讀書爲主,輔以質疑、問難、解惑。相比重視其真武修行,尤重人品與氣節的素養。這纔是最難能可貴的。”
雲嵐坐在矮桌旁,面上冷漠淡然,心下百無聊賴。聽到那人的話,不由得轉目看了過去。這位遠道而來的年輕人雖着布衣,氣度因殷實顯得從容,交流談吐也甚得風雅,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有人撫掌稱讚道:“不錯!前來講課的也都是些學識淵博,品德過人,深受愛戴的儒士大師,在這裡,以諷議時事,裁量人物,辯論爭鳴獨樹一幟。我等雖身處無名之境,卻如同身在俗世之中。”
不少人都點點頭隨聲附和起來。
正在這一片和諧的氛圍中,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說着這些冠冕堂皇的虛僞話,你們敢不敢摸摸自己的胸膛,發誓自己是真的單純爲了求學講經?一點不想修行真武?”
發話那人,卻是之前跟雀蘿槓上的華服公子。衆人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齊齊望向這針鋒相對的兩人。
“這次個人考覈最出色的兩個人,終於對上了!”有人低低哂笑道。
不過衆人期望的脣槍舌劍沒有在兩人間發生,因爲那位華服公子,忽然一開摺扇,將鋒芒對準了另一個人。
“相比那酸儒,在下更好奇,這位小姐你……”
衆人順着他扇子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冰山美人獨自跪坐矮小書桌前,正緩緩品一杯香茗。咦,好像有點
眼熟,她是誰呢?在場很多人努力回憶起來。
那華服公子道:“請問小姐你有什麼奇能異力,讓數百年來自詡公正的文曲書院,居然不考便引至內院了呢?”
衆人一怔,頓時紛紛反應過來--是了,這個冷若冰霜,豔若桃李的美人,豈不就是那個集體考覈就被帶走的女子!
這是一個古舊的宅子,在蒼色的山岩腳下。宅後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節的竹根從牆垣間垂下來。下面一個遮滿浮萍的廢井,已成了蛙類們最好的隱居地方。僻靜到幾乎沒有人跡的草徑間,蝴蝶的彩翅翻飛着,無人注意的草木靜靜地生長。
一直致力於安置全家吃喝用度的霍宇寬,正手把鋤頭在其中開墾荒地。作爲一名清貧無其他收入的學子,他必須要做義工才能抵消學費。
宅子前門很忙碌,遠遠的,澆菜的一位同窗歡喜着咆過來傳告了一件好事,有人趕來了兩輛車,一輛車車載滿是米麪,另外一車還有不少鮮活的雞鴨,單是米麪就足以二十石,正着人往火房安置呢。
在書院中求學者,像他一樣家境清貧的學子不少,除了盡其所能上繳些學資外,書院也少有所得,能得大戶人家資助是維繫學院的重要渠道。
不過這種資助,有些人總是深感不屑。想起自己那些心高氣傲的同學,霍宇寬不自主地地搖了搖頭。
雖然生活在無名之境,但專注於儒學的杜晉考,一直是這批學子中衆所周知的天才。他不僅僅是口才和文學上的天賦,在修行上,更是被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師親口稱讚可能成爲修行者。
每次和那位杜同學在一起,霍宇寬都不得不裝成一本正經,說些似是而非的自己都難懂的話。這並不是他願意的,實在是半瓶不動滿瓶搖,經年來,日日籠着家裡幾個弟妹轉,他哪有時間去鑽研詩文經典,希望借用平日裡從旁人聽得來的些典故,在書院中能應付些時日。
應當慶幸的是,無名之境的書院並不像俗世那般,對詩詞歌賦不怎麼要求。
第一天的公共課,老師也就是講講書院歷史,然後分發幾本冊子,不會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主要是爲了讓同學們互相熟悉認識。
想起今天下午的風波,霍宇寬苦笑着搖搖頭,想起那個不動聲色中傲視所有人的女子,他從心底冒出些奇異的感覺。
古往今來,考場舞弊都是令人不齒的行爲。像雲嵐這般光明正大的作弊,越發讓人感覺她背後力量的強勢,也越發讓自認清高自立自強的學子們心裡不爽。
“請問小姐你有什麼奇能異力,讓數百年來自詡公正的文曲書院,居然不考便引至內院了呢?”華服公子如此問。
雲嵐卻彷彿絲毫沒有感覺到學子們的敵視心情,或者說她感受到了,也並不放在心上,她如玉的手指輕輕在杯肚上摩挲,面無表情地答道:“我有什麼本領,與你何干。”
華服公子冷笑一聲,道:“怎麼與我無關?同是來書院修行,爲什麼我、我們,”他指了指在場的學子,“我們大家都要受到嚴格考覈,小姐你卻獨獨直接登堂入室?你難道,不應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