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義有些憐憫地看着他,說到底還是因爲蒯越當年對劉璟沒有信心,最後投降了曹操,他現在再想回頭已經是不可能了,不過蒯越畢竟代表的是朝廷,只要位置站得好,他也不是沒有機會。
想到這,鄧義便勸道:“現在劉璟已不再滿足於一方諸侯的地位,他開始要和朝廷建立關係,這就是兄長從朝廷又返回荊州的緣故,我我覺得,兄長的另一種機會也存在於其中,幫助劉璟融於朝廷,幫助荊州和朝廷建立良好的關係,這纔是兄長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把眼光放在荊州內政上。”
蒯越默然無語,鄧義的勸說使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與此同時,他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悲哀,這種事情居然還需要鄧義來點醒自己,難道自己真喪失官場嗅覺了嗎?
鄧義彷彿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兄長不必自責,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雖然在南陽,荊州的消息卻很靈敏,我知道劉璟現在需要什麼,而兄長卻不知道,否則兄長爲何要找我呢?”
蒯越也笑了起來,“賢弟說得很對,確實是我鑽牛角尖了,多謝賢弟指點迷津,那我就不打擾,繼續南下了。”
鄧義想了想道:“要不然兄長在我這裡住一晚,明日和犬子一同南下。”
鄧義指了指站在院子裡的兒子鄧宏,“明天他也要出發去襄陽參加取士,正好可以和兄長同路。”
蒯越欣然笑道:“這個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同路互相照顧,好像這次襄陽取士規模盛大,連朝廷都驚動了,我臨行時,很多大臣都希望我寫信回去,說說這次取士之事,我倒想問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鄧義嘆息一聲說:“這次取士真是劉璟的大手筆了,不是面向荊、益兩州,而是面向天下,無論貧賤,惟纔是舉,這樣一來,天下讀書人無不向往荊州,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個掩飾”
“掩飾什麼?”蒯越不解地問道。
“劉璟真正要用之人,其實是各郡望族,像博陵崔氏、潁川荀氏之類,他要得到這些士族的支持,但又不能做得明顯,所以用‘無論貧賤,惟纔是舉’來掩飾,現在可不是尋求公平的時候,這一點,我相信各大世家心裡都明白。”
蒯越點了點頭,“賢弟說得對,我在路上聽說一些士子說‘無論貧賤,惟纔是舉’時,我就覺得有點奇怪,劉璟若想得天下,必須要獲得天下各大士族的支持,這個時候可不能一視同仁,若真一視同仁,反而會激怒各大世家,失去他們的支持。”
鄧義笑道:“放心吧!劉璟早已不是當年的璟公子了,這個道理他豈能不懂,他要名聲,也要實惠,這和兄長出任荊州別駕其實是一回事,一個是對朝廷,而另一個是對天下世家,公開取士不過是個藉口罷了,這樣一來,天下世家都有機會派子弟來荊州。”
蒯越不由嘆息一聲道:“他真的越來越厲害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適應他......”蒯越心中沉甸甸的,充滿了對前途的憂慮。
隨着離公開取士的時間越來越近,襄陽城也愈加熱鬧起來,來自天下各郡的近十萬士子匯聚一城,因爲沒有門檻,天下讀書人無不趨之若鶩,生源也自然良莠不齊。
趕來襄陽士子的人數之多,大大出乎荊州官方的預料,各大旅舍、書院、藏書館都紛紛爆滿,荊州官府也隨之緊急動員起來,將士子安排住進樊城空餘的民宅,並給予錢糧補貼。
但不是所有的士子都出身貧寒,相反,很多士子都出身望族,本身家道殷實,又有家族的鼎立支持,他們即使來荊州也囊中的豐實,不屑接受荊州官府條件簡陋的食宿補助,他們自己租賃了房子,每天在樊城酒館裡度過,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十萬士子云集襄陽,收穫最大的卻是樊城的商業,樊城面臨人口銳減、荊州貿易中心轉向江夏和江陵的困境,而十萬士子的到來,卻無疑給樊城打了一劑強心針,使原本生意有點冷清的各家商鋪、酒館、青樓、旅舍頓時都變得火爆起來。
中午時分,樊城雲夢酒館內熱鬧異常,酒館靠近城南,佔地近五畝,高三層,可以容納兩百人同時就餐,酒館走的是中低端路線,內部佈置簡樸,菜餚物美價廉,深得士子們的歡迎。
很多富家子弟雖然略嫌這裡檔次低,不過這裡消息最多,富家子弟們也願意屈尊來這裡就餐,打聽各種消息。
酒館裡人來人往,士子們三五成羣,各自聚在一起用餐,熱鬧喧天,酒保們滿頭大汗,端着盤子四處上菜,聲音都喊得嘶啞了。
一名年輕士子從側道擠過來,“勞駕,請讓一讓!”
二樓已經坐滿,他想上樓梯去三樓,這時,旁邊忽然有人喊道:“文若兄!”
年輕士子一回頭,只見靠窗戶邊有人在向他招手,他立刻認出,連忙擠上前笑道:“原來兆遠兄也在!”
“文若是一個人嗎?”
年輕士子點點頭,衆人頓時讓出一個位子,熱情地招呼他一起坐下喝酒,年輕士子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這個叫做兆遠的士子名叫崔實,字兆遠,博陵崔氏的嫡系子弟,他又笑着給衆人介紹這個年輕的士子,“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潁川荀家子弟,名志,字文若,和我曾是十年同窗,文才極高,是荀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衆人聽說他是荀氏子弟,都不由肅然起敬,荀攸、荀彧聞名天下,使荀家成爲天下景仰的世家,有人低聲嘆道:“名門世家都來了,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王兄此話就不對了,荊州可是無論貴賤,唯纔是舉,誰都有機會,公平考試,我聽說是糊名考試。”
這個消息讓衆人都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問道:“兆遠,這個消息可當真?”
崔實笑道:“我昨天特地拜訪了徐長史,他和我叔父曾在隆中時的好友,叔父爲此還讓我帶封信給徐長史,但徐長史明確告訴我,這次公開取士非常嚴格,我不可能幫我,讓我還是靠自己的學識去考,他只透露一點點消息,一共考兩次,一次是書院考,考上了就有資格留書院繼續讀書,每月補助的錢糧足以養活家小,第二次是吏考,考上者可以直接任命爲官,徐長史親口告訴我,兩次考試都是糊名。”
這時旁邊已經圍了很多人,崔實這番話頓時令人四周人歡呼起來,崔實卻笑而不言,臨走時叔父告訴了他,荊州的公開取士並非那麼簡單。
荊州州衙在年初時改名爲軍政署衙,而在八月又再次改名爲驃騎將軍府,取消了軍政署衙的稱呼,但依舊保留了荊州州衙。
牌子依然掛着,不過只有十幾人在維持着州衙的運轉,劉璟仍舊兼任荊州牧之職,其餘軍政大員都轉移去了驃騎將軍府,不過地方卻沒變,軍府衙門還是原來的州衙。
軍府原定在十月遷往益州成都,但因爲襄陽要舉行公開取士而推遲到十一月進行遷徙,以後冬春兩季在成都,而夏秋兩季則遷回襄陽,因此襄陽並沒有失去政治中心的地位。
這就和朝廷擁有許都和鄴都是一個道理,曹操爲了穩定從袁紹手中奪取的河北和河東,而將都城遷到鄴城,劉璟則是爲了穩定巴蜀,而設兩個將軍府,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時軍府內亂成一團,官員們都在忙碌地裝箱收拾東西,儘管大部分東西都不需要搬去成都。
但收拾下來還是有幾千箱文書需要搬去成都,這些文書都必須立刻運上船,趕在風向轉成西風之前運往巴蜀。
一輛馬車在數百騎兵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原來的州衙,也就是現在的驃騎將軍府,穿過廣場,在臺階前停了下來,一名親衛上前開了車門,劉璟彎腰從馬車裡走了下來。
一個多月來,他也一直呆在荊州,奪取了巴蜀和漢中,是軍隊休整的時間,而對於劉璟,則是將注意力從軍事轉移到政務上來,尤其即將開始的公開取士,事關重大,劉璟也十分關注這次擇才考試。
進了軍府,他一路向自己的官房走去,走進了官房,一名書佐上前替他脫去外袍,劉璟問道:“龐院丞來了嗎?”
“已經到了,在等候州牧召見!”
“請他進來吧!”
龐院丞便是便是荊州書院的院丞龐統,從巫城返回襄陽後,他先是在家中休息了近一個月。
隨着心中的憤懣消失,他心中又有了求仕之念,只是經歷了一番曲折後,他已不再迷信劉備,也不看好劉備去交州後會有什麼發展。
他開始意識到了劉璟的光明前程,他的心思變了,也希望能在荊州求職,只是他拉不下這個面子,無法開口,就在這時,他的叔父龐德公邀請他爲荊州書院院丞。
荊州書院並不是龐家的鹿門書院,而是荊州的官方書院,官方最高學府,院丞也是五百石的官職,若沒有劉璟的同意,叔父也做不了這個主。
龐統心中肚明,他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這個任命,重新入仕爲官,開始了他新的仕途。
這次荊州公開取士,便是由將軍府長史從事蔣琬、學政祭酒蒯良和荊州書院院丞三人聯合負責,由於蒯良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實際上便是由龐統和蔣琬兩人全權負責招錄之事。
他們也調配了十幾名手下和三百餘名士兵,儘管如此,每天還是從早忙到晚,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雖然忙得腳不停步,但龐統卻感到異常充實,尤其他和蔣琬全權負責制定規則,權力極大,上面也沒有任何干涉,這使龐統第一次嚐到了權力的滋味。
此時是龐統出任院丞以來第一次見劉璟,他心中也頗爲緊張,跟着書佐匆匆走進劉璟官房,只見劉璟正負手站在窗前,久久凝視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