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忠詳詳細細地把汪春咋樣爲日本人所殺的整個過程說了一遍,當然,他是國民黨情報組織藍衣社的人這事兒,那是不能說的。一屋子人聽完,一時竟沒有一個說話的。
“這日本人可真是夠毒的!這無緣無故地憑啥殺人家汪縣長啊?”過了好一陣,韓老六先開了口。
“還啥無緣無故!人家連你的家都佔了,那還用啥有緣有故!”
“就別說汪縣長了!你就說錢秘書,那他做了啥了?你把人家姑姑整到警察局裡去!”
“這他媽的不把日本人整走,誰的日子也別想安生!”
衆人七嘴八舌,個個氣得夠戧。 氣得夠戧又能咋?
因爲想好好地整一頓兒,所以這晌午飯和晚飯就兩頓兒合成了一頓兒。下半晌兒也就三點來鐘的時候,平明把飯菜做得,酒也燙好了,一屋子的人就喝上了。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晚上八點多鐘。
石壘當着衆人的面兒對萬倉說道:
“倉子,咱哥倆兒和這幾個兄弟攪和到了一塊兒,這也是有緣。以後,咱再到河山來跑生意,可就有朋友了。咱琢磨,明兒個,就咱一個人兒回去得了,你還是留在這兒,跟這幾個兄弟在一塊兒鬧鬧,隔個一天半天的,你就再去看看咱們要見的那掌櫃的回來沒,盯着點兒。那掌櫃的要是回來了,見見,生意上的事兒,你就先跟他嘮嘮,咱三倆天兒也就回來了。”石壘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看了看衆人說道,“咱哥倆兒到河山這兒也有些個日子了,得回去跟咱那掌櫃的說一聲,咱三兩天就回來。但有個事兒,咱得給哥兒幾個提個醒兒。咱們在這城裡一鬧,恐怕那警察局不會輕易就放過咱們,況且,這城裡日本人扎堆兒,那要是知道咱哥兒幾個窩在這兒,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救不出錢大姑不說,咱哥兒幾個也會不得安生。咱倒是有個主意,哥兒幾個看行還是不行。”
本來就喝得有點兒興奮,這幾個人就全都把耳朵支楞了起來聽着。
韓老六說道:
“那還有啥行不行!俺哥兒幾個的事兒還不是俺哥兒幾個自個兒說了算,你就儘管說!”
“事兒是這樣。咱哥兒幾個湊到了一塊,眼下就說讓咱分開,咱還真有點兒捨不得,這是一。二是咱要是就這樣散了,那也不仗義,錢大姑還在警察局手裡。”
衆人點頭。
“咱看,不如咱哥兒幾個有點兒長遠打算,一塊乾點兒事兒,做點兒生意啥的,不是挺好嘛!當然這是後話。眼下,咱得先琢磨咋把錢大姑從警察局那幫子犢子手裡整出來!”
幾個人又是點頭。
“但咱們這六七個人都在這窩着不行。這城裡人多眼雜,咱擔心天兒一長,會惹來麻煩,不如另找個穩當點兒的地兒,咱哥兒幾個也好從長計議。”
石壘的話音剛剛落地兒,那韓老六就說話了:
“嗐!俺還正想說呢!人家平明兄弟是縣署的職員,每天還得到縣署去點卯,時間一長,恐怕不行。俺這麼說,不是說平明兄弟煩俺們。俺看,不如到俺家去。俺家就俺一個人兒,哥兒幾個在一塊兒熱熱鬧鬧的那可好了!”
這個事兒此前沒人說,但沒人說的事兒不見得沒人想,經石壘這麼一說,韓老六這麼一燒火兒,幾個人可就都是一抹兒地贊成。石壘看幾個都是贊成,就看着幾個人說道:
“剛纔咱說了,將來,咱哥兒幾個可以一塊整點啥事兒幹,但那畢竟得慢慢來。去韓大哥家,咱是一百個贊成。咱呢,明兒個還得回奉天一趟,這也出來有十來天了。去韓大哥家,就算平明兄弟不過去,咱這也五六個人哪!這一幫子人得吃飯!咱這手頭兒里正好還有倆現錢兒,韓大哥你先帶上。”
“咋?看不起俺是吧!不就是俺哥兒幾個吃飯那點兒事嘛!俺韓家屯那兒可叫鄉下!鄉下不就是產糧食的地兒嘛!”說着就笑起來。
平明看了看幾個人說道:
“別介!就在咱這兒呆着!縣警察局那幫子犢子和日本人一時半會兒不會發現,俺哥兒幾個小心點兒就是!”
“不行!石壘兄弟說得對!這也五六個人哪!唿唿啦啦地,那要真是讓警察局那幫子犢子和日本人知道了,還真就不好玩了!還是走對!”韓老六說道。
聽韓老六這樣一說,幾個人也就無話。
說走就走。天還沒亮,一屋子的人,除了平明,就都動身了。還別說,昨兒個晚上的一頓酒真就成了壯行酒!石壘沒敢在河山火車站上火車,而是往下一站走過去,其餘的幾個人就都跟着韓老六向韓家屯走下去了。
當天下午,石壘就走進了奉天省警察廳的大樓。進了荊志國的辦公室,荊志國多少有點兒意外,但也還算是在意料之中。
“咱琢磨着該差不多了嘛!咋個情況?”
聽了石壘把河山縣城的一應事兒說了個仔細,荊志國半天沒吭聲。
日本人謀殺了汪春,這是板上釘釘兒的事了!眼下,可說是人證物證俱全。人證就是錢忠了,親眼目睹,物證,就是荊志國在汪春車殘骸上找到的那塊已經被火燒得凝結在了一起的麻的殘片。石壘在重述錢忠述說的汪春案的過程中,曾經說到,把汪春的車推下虎頭崖的關東軍卡車的車頭上綁着鼓鼓囊囊的東西,那已經燒焦了的麻的殘片應該就是綁着卡車車前那鼓鼓囊囊的東西所用的麻繩!麻繩貼在汪春車的右門上,在卡車的巨大推力下,汪春車的右車門發生了變形,麻繩掛在了右車門角兒,被刮下了一綹。車摔下了虎頭溝底,車的右側着地,火燒焦了那綹麻繩,但卻沒能完全燒燬。
問題難在咋樣向廳裡報告。要想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地給案子結案,那就得把錢忠逮住,由錢忠出面作證,還要抓住行兇之人以及幕後兇手。即便把真實案情報告給廳裡,張昊池支持不支持是一說,張昊池也未必敢向日本人如實報告,退一萬步說,張昊池就是同意這樣報告了,那日本人也不可能就把兇手交出來,因爲那幕後兇手就是他們自個兒。荊志國早就意識到的,日本人和省警察廳把汪春墜崖案交給他,這實際上是給他下達了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案子無論查清與否,荊志國都將處於兩難境地。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張昊池言語中表達的想法去辦,將汪春的死歸結爲車禍,汪春深夜裡自個兒開車,不小心摔下了虎頭崖。但這個結果,日本人還不一定能認可哪,他們必定賊喊捉賊,說汪春的死是人爲的。汪縣長是咱日本關東軍的朋友,一定是那些個啥反滿抗日的人乾的,明睜眼漏的事兒,你們警察廳竟然會視而不見!日本人這麼幹,荊志國最初懷疑是日本人對自個兒起了疑心,現在看來,可能不僅僅如此。日本人到現在對汪春的案子偵破得進展如何不聞不問,這不是很說明問題嘛!按說,即便他們自個兒就是兇手,那也應該做做樣子,也不應該不聞不問哪!琢磨再三,荊志國突然想到,汪春案會不會是日本人使出的一個障眼法兒,會不會是日本人正在忙着更大的事兒,用汪春案吸引省警察廳的眼球兒,墜住省警察廳的手腳,即便省警察廳有抗日力量潛伏,也會因汪春案的偵破而被牽制,從而把日本人正在幹着的事兒有可能受到的干擾降低到最低限度?
荊志國的腦海裡驀地出現了在奉天北市場的吉祥洋服店裡魯敬濱說過的話。日本關東軍--開山計劃--。荊志國想,如果汪春案真就是日本人使出的障眼法兒,那日本人蓄謀實施的開山計劃,可就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巨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