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仲秋的山間秋風習習。爲了保持頭腦的清醒,錢忠並沒有在草叢中坐下來,而是一直蹲在隱蔽處,蹲得累了,就趴在草叢中。
這時,他預感到的事兒發生了。
遠處那座院落對開的黑漆大門無聲地打開了,接着,一輛黑色的轎車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從裡面開了出來,慢慢地,好象是怕驚動了這世上的任啥事物。車出了大門,很快就加了速,幾乎是衝過那院門前的砂石路,上了由西南通向虎頭山的山路,從隱伏着的錢忠身後不遠處衝了過去。錢忠沒有動,扭過頭,一直目送那車消失在了暗夜裡。待他回過頭來,那院落的黑漆大門已經合上了。錢忠仍然沒有動,他還在等待。就在這時,他再次等到了他所等待着的事兒。隱藏在遠處樹林中的灰白色的轎車啓動了,接着,那車悄悄地從樹林中駛出來,上了山路。幾乎與此同時,那遠處的院落傳來了一聲聲駭人心魄的犬吠聲,那聲音在深夜的曠野中是那樣低沉而有力,似乎震動了沉睡着的大地。
遠處的車在犬吠聲中突然加速,飛一樣地向前衝去,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錢忠不再等待,迅速地起身,飛快地向自個兒車的隱藏處跑過去,迅速地上車,迅速地啓動,尾隨而去。
幾分種後,錢忠看到了前方一輛車的燈光在輕快地向前移動。爲了不引起那輛車上的人的注意,錢忠放慢了車速,關掉了車前大燈,只開着車前燈。錢忠判斷,走在他前面的應該就是汪春的車,因爲那輛車並沒有在黑暗中散發出那種灰白色。他有些個奇怪,那輛灰白色的轎車分明已經不知去向。錢忠想,應該是那輛車超過了汪春的車,跑到前面去了。山路彎彎,左轉右轉。就在這時,錢忠看到前面的車明顯地慢了下來,也就是在這時,他看到了虎頭山上方那高高地向虎頭溝上方懸伸出去的虎頭。虎頭山到了!汪春的車已經接近了虎頭山的空腹處。也就是在這時,錢忠看到了那懸伸出去的虎頭下方的虎頭崖崖口處,有兩輛車在慢慢地向虎頭崖上開過去。兩輛車一前一後,相隔很近,都亮着微弱的車燈,速度是那樣地緩慢,好象是前面的車拽着後面的車。走在前面的是輛小車,渾身泛着灰白的光,走在後面的是輛卡車。錢忠的腦海裡驀然出現了他過來時在路上遇到的那輛日本關東軍的卡車,那隱藏在樹林中的灰白色的轎車。錢忠吃了一驚,他放慢了車速,遠遠地跟在汪春的車的後面。這時,走在前面的那兩輛車已經進入了虎頭崖口。錢忠看到,汪春的車緊跟着也進入了虎頭崖。唉呀!錢忠差點兒喊出聲兒來!他意識到,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踩下了剎車掣。
錢忠遠遠地看到,汪春的車就在進入虎頭崖的當口,加快了速度,好象是要從他前面的那兩輛車旁超過去。可就在他的車到達後面那輛卡車的左側之時,前面那輛轎車好象扭了一下子,前後兩輛車幾乎同時開啓了車前大燈,一下子就把汪春的車罩在了強烈的燈光裡。汪春的車似乎象人一樣愣了一下子,剎了車,停住了!可旁邊那兩輛車卻並沒有停住,那輛卡車猛地扭了一下車頭,向汪春的車拱了過去。在燈光裡,錢忠看見那卡車的車頭上好象綁着啥東西,鼓鼓囊囊地向汪春已經停住了的車貼上去。曠野裡響徹着汽車加大馬力發出的轟鳴聲。汪春的車不斷地在那輛卡車的拱動下向虎頭崖的邊緣蹭過去,顫抖着,很快,一頓一頓地被推到了崖邊,接着就從崖上翻了下去!錢忠彷彿聽到了汪春在隨着車翻下虎頭崖時的一聲驚恐無比的叫喊。一會兒,從虎頭崖下傳來了汽車爆炸發出的巨大聲響。
錢忠愣在了那裡,彷彿停止了呼吸!他迅速清醒過來,意識到但已顧不上自身的危險,迅速地給車熄火,從車裡走出來,沿着山路,慢慢地向虎頭崖靠過去。他要看看,那崖上的到底都是些個啥人!
就在距那兩輛車三四十米的樣子,錢忠停了下來,隱身在一片草叢中。錢忠看到,從那兩輛車上走下來四個人,都穿着當地百姓的服裝。那四個人站在虎頭崖邊緣向崖下看了一會兒,哇哩哇啦地交談了幾句,然後上車,把車向東甸縣城的方向開走了。
很久,錢忠慢慢地從藏身的地兒站起來,走向了自個兒車。他把車向東甸方向開過去,到了虎頭溝的入口處,他把車停在溝口不遠處的樹林子裡,自個兒摸着黑兒,向虎頭溝下走了過去。
遠遠地,錢忠就看見了汪春那還在燃燒着的車。心裡明知道,汪春沒的活了,但錢忠還是下到了溝底,來到了汪春那從虎頭崖上直摔下來的車的殘骸不遠處。汪春的車從虎頭崖上摔下來,翻滾到溝底,右側前頭先着了地兒,接着就整個側躺在了溝底。這時,輪胎和車裡面的一堆東西還在燃燒。本就是黑夜,又是在溝底,除了黑暗就是火光,但錢忠還是看到了車裡那正在燃燒着的汪春的屍體。一股刺鼻的氣味強烈衝撞着錢忠的鼻腔,錢忠倒退了幾步,停了停,反身向虎頭溝口走回去。
錢忠的眼裡幾乎涌出了淚水。
事情變得複雜起來。如果汪春真就是同日本人攪和到了一塊兒,日本人對他仍痛下殺手,從這兩天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汪春在啥地兒上與日本人發生了齟齬,或者是知悉了日本人本不想讓他知悉的事兒,促使日本人動了殺機。但從日本人殺死汪春的整個過程來看,謀劃周密,整個行動操作極其專業,不應該是憲兵所爲,而應該是職業特工操手。這一應過程的設計者,也應該是對汪春的行走坐臥非常熟悉。殺害汪春應該不是一時陡起殺心,而應該是醞釀很久的事兒了!
到了這會兒,錢忠忽然意識到,之所以在汪春帶着那幾個人看山之前,汪春就吩咐他不要跟着了,讓他回了東甸,這到底是日本人的主意,還是汪春已經預感到自個兒已經大難臨頭?殺死汪春跟這兩天那幾個日本人到東甸來看山有關嗎?如果說有,那也絕不會是全部。錢忠想起了河山縣火燒鬍子的事兒發生前,汪春對他有意無意說出的話,是他聽了汪春說出的話,才向那幫子鬍子透露了消息,但即便那樣,那幫子鬍子也沒能逃過那一劫。錢忠想到了龍王嶺腳下的那個院落。汪春時常光顧那個院落,那個院落可是在汪春到這東甸縣來當縣長以後才建起來的。錢忠推測,這院子裡住着的應該是一個女人。錢忠的腦海裡有點兒亂了起來。
錢忠不明白,日本人到這東甸山轉了兩天,到底是要幹啥?錢忠知道,日本人佔了東三省,當然是爲了謀得好處。從現在的情況看,不說是得啥搶啥也差不多了。但東甸山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看山觀景的地兒,有啥可搶的呢?咋?這山你也能搬走不成!錢忠想到,山搬不走,莫不是日本人以爲這山裡面埋着啥寶物?眼下這滿洲國不都是你們日本人說了算嗎?那你要覺得這山裡面有啥寶物,你就直截了當地打開來看看不就結了,還用那麼偷偷摸摸地嗎?何必呢!明搶不就得了!咱奉天南邊那些個縣,東邊那些個縣,啥鐵呀煤呀,你們不都是得啥拿啥嗎?看來,這個事兒不會是那麼簡單。
那,日本人到底是要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