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誼(三)

在莫雲天離開之前,張賢又向他打聽熊三娃的大哥的消息,可是當說到熊大娃的時候,莫雲天卻搖了搖頭,告訴他:“我們兩百師裡沒有這麼一個人,不過姓熊的倒是有兩個,一個是我們的師長熊嘯山,另一個是我手下的一個營長,叫做熊開平。”

“哦?”張賢道:“熊師長當然不會是熊三娃的大哥,不過,我們能見一見熊營長嗎?”

“當然可以!”莫雲天點着頭。

莫雲天派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傳令兵去,不一會兒,便叫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來,當這個人走近的時候,站在張賢身邊的熊三娃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已經很多年過去了,他對於自己大哥的記憶也有一些模糊,一時這間卻不敢上前去認。

“熊營長,你是四川人吧?”張賢來到了這個熊營長的身邊,看着這個溫文爾雅的少校軍官,這樣地問着。這個熊營長與熊三娃長得一點兒也不象,遠不似熊三娃那樣得魯莽和粗壯,所以令張賢也不敢相信。

熊營長點了點頭,卻奇怪地看着張賢,不明白這個穿着警察服的人是誰。

“這是我的同學張賢!”莫雲天告訴熊營長:“他想找一個家在熊家鎮的老兵!”

“熊家鎮?”熊營長愣了一下,又問道:“你找這個人做什麼?”

張賢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熊三娃:“這是我的兄弟熊三娃,他就是熊家鎮的,他大哥據說就在你們你們兩百師。”

熊營長愣愣的看着熊三娃,晨曦中,只看到熊三娃一張茫然但卻英俊的面孔,他愣了一下,走上了前去,也有些懷疑地問着:“你……你是三娃?”

熊三娃點了點頭,同樣上下不停地打量對面的這個二百師的營長。

“你真得是三娃呀!”熊營長驀然認了出來,激動萬分,撲將上來,一把摟住了他。

“你……你真得是我的大哥?”熊三娃卻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是熊大娃,我爹叫做熊旺林,我家就住在熊家鎮的下村!”熊營長快速地說着,更加激動了起來。

“真得是大哥!”熊三娃撲了上去,淚水伴着雨水淌了一臉。

熊營長摟住熊三娃,心裡同樣得是一片的辛酸與苦辣,這個弟弟在他離家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如此已經長大,都讓他認不出來了。

看着熊家兄弟擁抱相認的場景,張賢與莫雲天都感動不已,抗戰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家庭,妻離子散,天各一方,如果都能象今天這樣家人團聚,那也是一種萬般的幸福,只是想想這剛剛的團聚卻又要馬上分開,他們的心中,又有了一份悲涼。

戰爭眼看着又要爆發,或者已經在爆發之中了,這天下又將有多少的家庭要承受不幸、家人離散之苦呢?

※※※

武漢的局勢隨着北面鄂豫邊即將爆發的國共之戰也緊張起來。

當初在抗戰勝利之後,國共兩黨在重慶談判的時候,就共產黨所領導的中原抗日部隊如何處置的問題,一直沒有商定下來,而在一月十日公佈停戰令之後,在十四日時,國軍佔領了豫南的光山縣城,共產黨對這個嚴重的形勢十分擔心,於是在北平的軍事調處執行部特派第九執行小組,即漢口執行小組負責制止中原內戰。在美國觀察員的協調之下,該小組最終在一月二十三日簽訂了《羅山協議》,以敦促雙方的停火。

從過完年的二月二日起,國共兩黨便就中原的共產黨佔領區及其所屬部隊的問題,在漢口舉行談判,而馬文龍也就是爲個談判小組的共產黨方面的代表之一。

三月份,談判一直在進行之中,直到三月二十八日,第九執行小組會同三方,飛抵鄂北的應山縣,簽訂了《應山協議》。

這個時候,國軍一直佔據着非常主動的地位,經過不斷的圍困與封鎖,已經奪得了原屬共產黨新四軍所佔領的桐柏山及江漢平原等地區,併成功逼退了鄂東的新四軍游擊隊,使其佔領區的面積極劇縮小,只形成了以鄂北大悟縣東北宣化店爲中心的一小塊根據地。

但是,對於一直以武漢及河南中原地區爲腹地的國民黨來說,這樣的結果還是不能夠令人安心,只要這裡還有一塊共產黨的根據地,那就有如劍懸頭頂、刺芒在背一樣,必須要將之趕盡殺絕,方可覺得安全。

於是,在這個既將爆發的戰事打響之前,國共雙方都在武漢城裡展開了諜戰,目的無非就是要爭取最有利的輿論和先機。

自從張賢接掌武漢的警察局長以來,就一直在爲發生在武漢的這些事而操心不止,治安是首當其衝的第一要素,然後就是要保證國共兩黨外加美國觀察員參加的談判順利進行,而暗地裡更要輔助韓奇的特務們,對共產黨在武漢的地下組織進行無情的打擊,便是這些事看似簡單,其間的複雜程度卻着實令人頭痛欲裂。共產黨會對自己的組織被打擊而爭取輿論的幫助,畢竟特務的名聲不好,所以許多的事特務們做了,還要警察局明裡出面來擺平,而面對記者和市民的追問,總是能夠把張賢問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能用無關痛癢的話來應對一番,這令張賢叫苦不牒,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要當這個局長,比他在軍隊裡要難受得多。

與這些有關政治的事情相比,原來讓張賢以爲最難辦的刑事案件卻又顯得容易了許多。

武漢的治安雖然有了很大的好轉,但是刑事案件還是時有發生,便是長江漢水中,總是能夠撈上些屍體,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死的,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爲多了,所以也就不查。撈上來後,便是由警察局裡抽幾個人弄到荒山野嶺上一埋了事,同時作一個記錄,等到哪一天有人來找的時候,翻一翻記錄,看看是不是那個要找的人。

呂奎安又來到了張賢的辦公室,請求他幫助自己查找一個人,這讓張賢有些莫名其妙,照理說,以呂隊長的身份,只要是他想要查的人,就不應該查不到,卻爲何偏偏跑到這裡來,向自己求助?

“你要找什麼人呀?”張賢奇怪地問着他。

呂奎安沉默了片刻,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下決心,對着他道:“好吧,老鄉,我也就不瞞你了,我要找的是我的一個紅顏知己,我已經有三天沒有看到她了,幾乎翻遍了整個武漢市,我也沒有找到她!”

張賢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漢江渡口見到的那個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於是問道:“是那天我見過的女子嗎?”

呂奎安點了點頭。

張賢想了一下,問着他:“她叫什麼?多大年紀?原來住在哪裡?做什麼的?你跟我說清楚一些,我幫你找!”難怪這個呂隊長會找他,原來要找的是他的女友,這種事自然不能讓他的手下那些嘍囉們參與。

“嗯!”呂奎安點着頭,告訴他:“她叫廖嬌蓮,原來住在漢口租界區的天主教堂附近,她信天主教,就在教會學校裡任教,今年應該是二十四歲了。”

張賢寫在了紙上,按了下鈴,叫過門口的一個警察,把這張紙條遞給他,讓他馬上拿着這個紙條去漢口警察局調查一下這個人。

看着那個警察拿着紙條走了出去,呂奎安很是感激,卻又有些不放心地問着:“老鄉,這要到什麼時候纔會有結果呢?”

“說不好!”張賢只能這樣地告訴他:“現在我這個警察局長就是一個擦屁股局長,只能給你們這些特務們擦擦屁股,便是你們的人去大煙館抽鴉片,我還要讓我的人給你們點上煙槍!”

呂奎安知道這是張賢對自己的不滿,當下笑了笑,畢竟是自己有求於人,也不好說些什麼,只能安慰地道:“老鄉,我們兩個還分什麼彼此,都是爲黨國做事,呵呵,你說是不是呀?”

張賢也笑了一下,不再與他發牢騷,卻一轉話題,道:“壯士忠肝猶慕戀,英雄赤膽亦柔情!呵呵,還記得你當初要來武漢的這個理由,難道這麼久了,還沒有追到手嗎?”

呂奎安苦笑了一聲,老實地告訴他:“我要怎麼跟你說呢?好吧,這件事一直是埋在我心裡的一個秘密,一段美好的回憶,我還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現在你就是我的第一個聽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張賢道。

呂奎安卻擺了擺手,嘆了一聲,有些悲傷地道:“不,我應該感謝你纔是。”

“你這麼一說,我卻不懂了!”

呂奎安真誠地道:“我大學沒有畢業,就聽從了國家的號召,參加了抗戰隊伍,當時也分不清是什麼隊伍,稀裡糊塗地就進入了軍統。呵呵,這麼些年來,在特務組織裡也摸爬滾打了下來,整天提着腦袋做事。我們特務裡有一句俗語:特務沒朋友!這真得是令人心酸的實言。雖然同事與表面上的朋友多得要死,但是真正交心的卻沒有一個。不過,自從遇到了你,我的老鄉,開始的時候,我也只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你罷了,你不要怪我。但是和你處得久了,卻覺得你這個人越來越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了,是我真正的、也許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

張賢這才明白他的話意,卻原來,這個特務每日如此牛氣的背後,又是如此得孤獨與寂寞。他擺了擺手,示意着道:“呵呵,老鄉,你還是說一說你的這個紅顏知己吧!”

呂奎安也笑了,這才道:“其實我和阿蓮也沒有什麼,當年我在武漢臥底的時候,她曾經救過我,那一次我差一點被日本特務打死了,是她把我藏在了天主教堂裡面,並瞞過了那些搜查的日本兵,所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這樣呀?”張賢點了點頭,開着玩笑一樣地問着他:“難道你就對她沒有想法嗎?”

“有!當然有!”呂奎安毫不隱晦地道:“我其實早就對他動了情,我也可以感覺得到她也喜歡我。只是當時那種情況之下,我對我自己的生命都不敢保證,又怎麼敢保證能給她幸福呢?我想要是你的話,你肯定也會這麼想的!”

張賢點着頭,這個呂奎安看來也是一個正人君子了,雖說身處軍統之中,卻不願意耽誤別人。

“後來我傷好之後,便離開了武漢,但是這心裡面再也丟不下她了!”呂奎安這樣地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抗戰勝利了,等我回來再找到她的時候,才知道她已經成人家婦了!”他說着,臉上懊惱不已。

是呀,這天下有緣無份的人太多了,也難怪令人傷感。

“既然是這樣,如果換作我,就會遠遠的躲開,不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把那份愛永遠地埋在心裡面!”張賢道。

“不錯,當時我也是這麼想的!”呂奎安告訴張賢:“但是,也許是老天故意在捉弄我們,她的男人就是一個漢奸,被我抓了起來,她認出了我。她的那個男人真得沒有骨氣,跟我說把她讓給我,只要我饒他一條命!”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是真得動了心!”呂奎安如實相告:“只是當我把這個意思告訴她的時候,她卻覺得自己好象是被人騙了,哭着跑開了,我想讓她冷靜冷靜,或許會想開的,可是,直到今天我都沒有找到她!”

張賢怔了一下,驀然想起了什麼,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同時對着他道:“你跟我來!”

呂奎安怔了一下,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跟在了張賢的身後,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在張賢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警察局的停屍房,呂奎安愣了愣,不明白張賢的意思。

張賢嘆了一口氣,告訴他:“昨天,我們的人從江裡撈起了一具年青的女屍,驗屍官看了一下,在她的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傷痕,只是斷定她爲溺水而死,不能斷定是自殺還是他殺,也沒有人認領,正要拉去埋了呢!”

呂奎安心中一緊,馬上明白了張賢的意思,卻又彷彿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自己的口,令他有如胸口壓着了千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呂奎安跟着張賢走進其間,揭開那層蓋住屍體的麻布的時候,看清了這個女子的模樣,再也站立不起,不由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

(也許大家會覺得這一節有些多餘,但是我還是想把這個悲劇寫出來。因爲不能詳述,所以只好用這麼簡短的對話來敘述呂奎安的這段令人嘆息的戀情。這其實就是一個最早縈繞在我腦海中的愛情悲劇故事,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得無奈,許多的幸福其實只隔着一層薄薄的紙,只要捅破了,幸福就會到來!呂奎安是我準備寫的第四卷裡的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我必須要把這個人的性格與特徵寫出來,雖然他是一個特務,但是特務也是有非常人性的一面,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並不是我們在八十年代以前看到的電影裡頭的一樣,是個已經形式化、定格化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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