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心跳加速的時候,王大虎好象是一頭矯捷的豹子,就在張義扣動扳機的時候,已然飛身撲到了他的面前,他們兩人所站的距離也只有兩步遠,所以他只一撲,便將張義撲倒在地,但是還是沒有能夠阻止住張義扣下的扳機。
奇怪得很,在張義扣下扳機之後,大家並沒有聽到槍響,手槍只發出了細微扳機撞擊的聲音,這把槍也被王大虎奪了下來。
警衛員這才如夢方醒一樣,連忙從王大虎的手裡接過了自己的槍,重新插進手槍盒裡,同時告訴着劉興華:“這把槍裡只有一發子彈!”
就好象是恍如一夢般地,所有的人都虛汗淋漓着,劉興華只覺得自己渾身虛脫,腿腳發軟,想一想,他也曾是經歷過槍林彈雨的人,戰場上所遇到的危險數不勝數,但是從來也沒有象今天這樣,令他感到胸悶氣短,手腳冰涼。
王大虎還壓在張義的身上,順手打了他一拳,他也被張義氣壞了,這一拳着實不輕,正打在張義的鼻子上,立即鮮血直流。張義想要掙脫出王大虎的制服,但是畢竟幾天幾夜沒有合過夜,又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哪裡有王大虎的勁兒大,掙了幾掙,根本就無法脫身,還是被王大虎死死地壓倒在地上。
“去拿繩子!”劉興華如夢方醒一樣命令着正發愣的警衛員:“把他捆起來!”
這個警衛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開了,不一會兒便拿着一根很粗的麻繩跑了出來,與王大虎一起三十五除二的便將張義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張義在開始的時候還掙扎了幾下,到此時,也知道自己雙拳難敵四手,便放棄了抵抗,任憑着王大虎和警衛員把自己擺佈着。
在把張義捆好之後,王大虎首先站了起來,然後警衛員也把張義拉了起來。因爲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大堤上泥濘異常,王大虎和張義在泥裡打了一架,這個時候兩個人全身都被泥水裹掛着,根本就看不清衣服原來的顏色,他們的臉上也沾滿了泥漿,只是張義還要慘痛一些,鼻子流出來的血糊了一臉。
有人馬上拿來了毛巾遞給王大虎,王大虎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臉上擦了一把,馬上又想到了張義,此時的張義已然被捆住,他只好親自爲他擦臉,擦去臉上的泥和血。
這個時候,劉興華才緩過了氣來,他來到了張義的面前,擡起手恨不能甩他一個耳光,但是就在掄起來之後,望着張義這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睛,他的巴掌卻又搧不下去,久久地揚起着,然後又緩緩地放下來。他的眼睛了紅了,也潮溼了起來,哽咽了半天,恨鐵不成鋼一樣地咬着牙、切着齒,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張義!……好你個張義!這麼多年了,我以爲你有多大的出息了呢?你狠喲!……你真得狠喲!竟……竟能夠威脅起老子來了啊?……”他一邊罵着,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已然有些語無倫次了。
秦副部長、姚副專員和李書記等人站在一邊,都怔怔地看着劉興華和張義,感覺上就好象是在看着一個老父親在教訓自己不成器的兒子一樣。也只有王大虎心裡清楚,這一對老上下級,其實就形同父子一樣,但是想一想自己也跟了劉興華那麼久,還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他會氣成這個樣子。
“首長,你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我求你了,先不要分洪,只要水沒有漫過這道堤壩,就千萬不要分洪!……”張義卻還在哀求着。
劉興華已然憤怒到了極點,再也不顧張義的苦苦相求,轉身對着王大虎道:“大虎,把他關起來,這裡不需要他了!”
王大虎愣了愣,會意過來,轉身喊過了兩個當兵的人,讓他們押着張義到自己的車裡頭去。
張義被兩個戰士連推帶拉地拖走了,他在離開地時候,還嘶心裂腑一般地衝着劉興華喊着:“別分洪!……別分洪呀!那些是糧食啊!是老百姓的口糧呀!……”
張義的聲音就像是大錘一樣,一下下地敲打着每一個人的心,不僅生痛,而且生冷。
張義終於被拉走了,連他的喊聲都聽不到了,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就好象是石化了一樣,呆立在當場,誰也不說一句話。
良久,那個趕去要下達命令的王秘書猶豫了半天,還是怯怯地問着:“劉省長,還……還開閘分洪嗎?”
劉興華這麼猛地清醒過來,如今他是這裡職務最高的人,張義的事怎麼處理那還是小事情,此時他面前最大、最緊迫的事情,還是面前的這一河的洪水。可是,在這個時候,劉興華卻猶豫了起來,他的耳邊分明還響着張義如喪考妣一般地懇求聲。
見到劉興華沒有答話,王秘書求助一樣地看着李書記,而此時,這個縣委書記也覺得有些難辦了起來,他咳嗽了一聲,還是對着劉興華道:“劉省長,分不分洪,我們都聽你的!”這實際上是把決策權推給了劉興華。
王大虎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雖然他對剛纔張義的表現也感到十分得痛恨,但是畢竟對張義還是瞭解的,當年打仗的時候,張義就很少去打沒有把握的仗,他既然說這條大堤可以頂下來,那麼也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再看一看大堤之外已然飄香的稻穀,任誰都不願這眼見的豐收就化爲泡影,那等於老百姓一年的忙活白搭了不說,而且還意味着這一年又將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出去討飯,不知道還會餓死多少人呢!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壯了壯膽,對着劉興華道:“老軍長,我看張義的建議可以考慮,或許我們能夠保住這條大堤!”
劉興華怔怔地望着他,也許沒有想到王大虎的意見會轉變得這麼快。
秦副部長也跟着道:“剛纔張縣長說得也不錯,這裡是內外兩道堤,如果水沒有漫過外面的這道大堤,那麼相對來說,還是安全的,只要大家時刻作好準備,全力排查隱情和險患,或許可以將長江的洪水熬過去,只要水位一退,那麼大家也就基本上可以安心了!”
劉興華想了一下,最終作出了決定來:“好吧,如今只能是賭一把了!”他說着,又看了看面前的這條東荊河,河水還在緩慢的升漲之中,大堤的上上下下,到處都是忙碌着的人們,這些人就是因爲不願意放棄,所以纔會如此得無怨無悔地堅守着,既然如此,他爲什麼非要放棄呢?想到這裡,劉興華的聲音也堅定了起來:“那麼,就先不分洪,等一等再說!”
李書記呆了一下,與姚副專員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明白,在不知不覺之中,大家已經受到了張義的影響。姚副專員向前一步,來到了劉興華的面前,問着:“劉省長,其實我們大家誰也不願意分洪,但是,洪水無情,我真得害怕會有一個萬一呀!到時候,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劉興華明白他的話意,當下淡淡地告訴着他:“老姚,你放心吧,就算是真得出現了萬一,由我一個人負責,這是我拍板決定的,跟你們大家都沒有關係!”
聽到劉興華這麼一說,李書記和姚副專員也都無話可回了,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
這一晚上,劉興華根本就沒有一點兒的睡意,儘管李書記和姚副專員幾次三番地勸他還是回縣裡招待所休息一下,但是劉興華卻寧願待有大堤的現場,在前沿指揮部裡蹲着。這個所謂的前沿指揮部,實際上也就是在大堤邊上的一處高地臨時搭起來的一個棚子,跟看瓜地的草棚差不多,頂多也就是能夠擋一擋雨,只是河邊上的蚊子厚厚的一層,只要是落在身上,會就叮出一個大包來,奇癢無比,棚子裡點燃燒了車前和艾草,那味道能夠把人嗆得說不出話來,但是驅蚊的效果卻很一般。
雖然又累又乏又困,但是合上眼睛頭腦裡卻又異常得清晰,劉興華還要提心吊膽地等待着洪水的到來,時不時的還會有人報告說哪裡哪裡又出現了滲水,哪裡哪裡又出現了管涌,所有的人都處在高度地緊張之中,一聽到這種消息,便激靈靈地打個冷戰,然後又變得異常得精神,連忙指揮佈置人手以排除險情。對於劉興華來說,在戰爭年月裡,也是經常打夜仗的,有的時候那仗一打就是幾天幾夜,他也經常性的幾天幾夜不睡覺,但是就算是戰場上打得正難解難分,打到最艱苦的時候,他也沒有現在這般覺得心力交悴,就好象是自己被別人架在火上,正在炙烤一樣。
“老軍長,這裡蚊子太多了,到我的車裡去睡會兒吧!”王大虎見到劉興華在不停地趕着蚊子,好意地勸說着。
劉興華看了他一眼,在昏黃的燈光之下,他忽然發覺王大虎也已經老了,兩鬢的頭髮都發了白,皺紋爬滿了他的額頭,尤其是在這種燈光的照亮之下,顯得十分多。連王大虎都在變老,他自己更是如此了,這也就難怪令他感到身體比不了原來了呢?
他搖了搖頭,回絕了王大虎的好意,對他道:“不去,我閒在那裡太悶了!”
王大虎笑了笑,又對着他道:“老軍長,張義就被關在那裡呢,我剛剛去看了他,跟他聊了聊天!”
“哦?”劉興華怔了一下,馬上問道:“你都把他打得滿臉是血了,他沒有恨你呀?”
王大虎尷尬地笑道:“哪能呢?我再怎麼揍他,他都沒得說的,誰叫他是我手下的兵呢?”
“他還在哭嗎?”劉興華問道,分明是將張義當成了一個小孩子。
王大虎搖了搖頭,告訴着他:“他說他想見你,他讓我告訴你,他非常感謝你!”
“他謝我做什麼?”
王大虎道:“他謝你沒有分洪!”
“哼!”提到這一點上,劉興華還是覺得有些來氣。
“去看看他吧!”王大虎提議着:“我想,你們兩人應該好好的談一談!”
劉興華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在王大虎的帶領之下,劉興華來到了停在馬路邊樹林中的一輛軍用吉普車前,在車子的外面,有兩個戰士在守着,這實際上就是把張義看守了起來。
王大虎打開了車門,裡面卻傳出來了一連串的呼嚕聲,他拿着手電筒一照,便看到張義此時蜷縮地躺在後面的座椅上,正呼呼地大睡着,他不由得皺着眉頭,罵道:“這小子真得能睡得着啊,我們大家都忙前忙後,他睡得倒是香!”說着,作勢就要把他叫起來。
“別叫了!”劉興華阻止了王大虎,對着他道:“讓他睡吧,他肯定有日子沒有睡上好覺了!”
王大虎點了點頭,輕輕地又把車門關上了,轉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着劉興華道:“你看,剛纔還求我去跟你說,想要見你,這麼一會兒功夫,就睡得跟條死狗一樣!”
劉興華沒有再理會王大虎的自言自語,重新轉回大堤的指揮部,王大虎連忙又從後面跟了上來,卻是問着他:“老軍長,今天張義這小子真得是有些過份了,他不會有什麼處分吧?”
劉興華看了他一眼,點着頭,同時告訴着他:“他的問題已經很大了,身爲一個縣長,還拿着槍指手劃腳,威脅上司,你說不處理行嗎?”
“他……他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王大虎連忙爲張義說着好話,同時又道:“老軍長,要是今天晚上能夠安然渡過洪水,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你這叫什麼話?”劉興華十分滿意地道:“就算是他說的對,大堤平安,但一碼是一碼的,功是功,過是過,誰也別有特殊!”
被劉興華一口正色地回絕,王大虎也只能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