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

朝議

朝堂之上,左武右文。左相亓過與大將軍張庭分列左首與次席,之後是任着兵部尚書的我,後爲鏜兒銘兒兩王室子弟,劉銳還未正式任職,故不得進朝堂;其後是武官;右首則是右相郭採,後爲其餘五部尚書及侍郎,其餘文官也不祥述。見我與連之談笑生風,相攜而入,自是竊竊私語,目光閃爍。我也不以爲意,只是連之猛地驚醒,退後半步,恭恭敬敬,着我先行。無奈一笑,只得先行站定。

我自不在意旁人眼光,或褒或貶,由君評說。若是親厚之人,解釋無義,若是奸邪之輩,解釋無用。在鍶眼中,只有相助與不助之分。常年出征在外,朝中情形歷來是亓過與鏜兒幫我打點,至於如何腹誹,倒不在我考慮之內,且當是附贈禮物罷了。

只今兒個有些怪異。往日私語含着忌諱,帶着幾分驚疑,見了我也就不再言語。偏今日見着我還不停口,反是交頭接耳更甚。我臉上懶懶帶笑,心下卻百轉千回,尋思近日可有甚不妥之舉。反覆考量,不得其徑,擡頭正與亓過眼光相觸。他一笑,再一搖頭,諱莫如深。

轉頭望望南宮,他撇嘴一笑,聳聳肩膀;又望向庭繼,他正與刑部侍郎裴少西耳語什麼,點頭不已,不時望我一眼,見我瞅他,雅緻一笑,混不是昨夜酒醉臉紅的樣兒;突然見到劉鈿,纔想起他上月調了工部侍郎,兼着打理刑部,故而站在右側,想是方纔一直望我,現下目光對上,反是落落大方一笑,向我走來。的5f

“三弟近日可好?慶典之事想是處理順當。”劉鈿相貌堂堂,劍眉飛揚,一身貴氣,襲了惠妃細緻的皮膚,添了幾分文氣,可惜攻於心計,算得眼角早見淺紋。今年也該二十有五了,家裡妻妾成羣,偏只有兩個嬌女,想來他必暗恨,若有一子,只怕也是奪嫡利器。這倒與我這孤家寡人一般,想來好笑,不覺嘴角一彎。

“大哥說笑了。鍶自愧智淺,諸事仰仗蔡大人與南宮大人,何功之有?”打個哈哈,且看他今日演甚戲碼。

“若無功,怎能得父王百般器重?兄弟雖是癡長几歲,卻也要三弟指點一二啊。”劉鈿勾勾嘴角,笑得詭秘。

“大哥如此說,羞煞劉鍶了。”假假一笑,“不過是諸位大人們礙着王子身份,多有擔待,哪像大哥真才實學,纔是令人敬佩。”

“別撿着好聽得說,哈哈。衛鍶之名,天下誰人不知?”拿腔作調,真令人作嘔。本不欲再答話,偏他不放過,還湊近一步,滿臉鬼祟,“三弟可知今兒個豳國的使者到了?”

略一點頭,側身讓開分毫,不喜與人過近。豳國使者要來之事月餘前已聽影報過,何以劉鈿突地提及,卻想不明白。莫不是其中有詐?

劉鈿也不再多言,自退回右邊,與諸公談笑生風。稍頃,公公宣:“武聖到——”

一時肅靜,俯身見禮,三跪九叩,武聖一聲“免了”才罷。拿不定今日朝堂有甚變化,悄然擡眼望向高座,卻瞥見父王王座之後,屏風輕移,人影綽綽,似有金玉鈴鈴之聲,又不真切,心下存疑。朝堂上該燃麝香,怎的有股玲瓏之味,極清且淡,卻不散去。轉念一想,莫不是父王身上的香味,平日裡他就極好此香。

正尋思間,父王開口道:“諸臣工可有事奏?”

殿下侍衛朗聲報道:“豳國特使金傑等已在殿外候旨。”

“快請!”

“是!”

一隊人馬卻浩浩蕩蕩進來。領頭的老者年逾六旬,華服錦衣,氣度慨然。身後跟着個青年,素紫長衫,風雅儒賢,指揮隨從將各色箱籠放好,才自袖中將國書遞於老者,即在身後肅立。那些箱籠中卻是各色珠寶綢緞,琳琅滿目,頭一件就是一隻全金雁兒。心下一動,這豳國頗有古風,倒是知情識理。

兩人皆躬身行禮,老者朗聲道:“豳居北地,地博物豐;鄙王亦勤勉政事,百官清廉,百姓安居。然貴國文才風流,更有沖天之志,大王自是文滔武略,罕見英主。鄙國久慕貴國,願結秦晉之好,永修安樂之世。癡人金傑不才,蒙主不棄,特命爲求親使,攜國書一封,請武聖垂目。”言畢雙手奉上國書,自有公公轉呈父王。

父王滿臉堆歡,閱畢國書即道:“前次貴主送來婚書,孤還當是玩笑,不想貴主真有意結親。”

“鄙上每日焚香祝禱,期望能與貴國修好。雖知貴國殷實富足,仍備下結親之禮,望大王不棄。”身後那紫衣青年躬身奉上禮單,父王揮揮手,自有公公收下,轉呈禮部。

“孤亦有意與貴國修好,只不知有幸伺候貴國哪位驕子啊?”本已知曉,卻故作不知,無非是爲了多討些便宜,心下雖鄙夷,卻也不得不服父王。

金傑侃侃而談:“鄙國二王子,正是風華之年…”

“二王子?今年似是二十四了吧,孤的泱兒卻只十八,沁兒就更小,只怕…”父王故作懊惱狀,我心下不覺暗笑。的8d

“武聖多慮了。”卻是那紫衣人答道:“鄙國二殿下雄姿英發,人中龍鳳,鄙王也甚是看重。雖才二十四,已然封侯,前途不可限量。且二殿下仁和寬鬱,頗有文士雅趣,聞得貴國公主善詩長詞,心中愛慕以極,只求武聖成全。”

“可泱兒是孤心愛之女,貴國二殿下早已成年,又已封侯,家中必有嬌妻…”父王皺着眉頭,混是爲女兒擔心的樣子。

“武聖放心,二殿下雖有幾位侍妾,正妃之位卻一直空懸。二殿下常言,欲尋一位真女子。今貴國公主花樣年華,與殿下正是天作之合。”那紫衣人垂首一拜,“萬望武聖成全!”

“唉,罷了,女大不中留,孤的康寧公主就這麼給你們騙去了!呵呵。”父王一揮手,“宣旨!”

自有公公亮出明黃旨意,朗聲誦讀,羣臣皆跪受,自是許婚豳國的文書,另有一旨則是父王大方,加封我爲寧遠將軍,賜紫雲鏤金帶,命我爲送婚使,全權管理康寧公主婚嫁之事。

接旨謝恩起身,金傑亦三呼賢王,扣謝恩典。之後卻走至我身旁,親親熱熱:“久仰衛國三爺之名,今日得見,果是神仙人物!得三王子萬里送親,這姻緣必是堅不可摧,恩愛親厚。哈哈——”

“鍶不才,怎擔的起‘神仙人物’四字?大人貴爲豳國丞相,智冠京華,鍶心甚仰慕。今日爲兩國婚事奔走勞頓,忠心可表日月,貴王真是知人善任,難怪貴國欣欣向榮。”這個金傑可不簡單,身爲丞相,詭譎多謀,富可敵國。按着影的消息,他應是大王子的人,怎的此次卻是爲老二求婚,不得不防。

“三王子果是俊逸神飛,才智過人,佩服佩服!”那紫衣人也上前一稽。擡頭再看,卻是昨夜在酒家相撞之人,不免一奇,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望着金傑:“這位是…”

“這是鄙國新上任的禮部尚書韓焉韓大人。”金傑捻着鬍子,微笑而答。

我轉身含笑一稽,語帶雙關:“韓大人少年得志,必是錦心秀口,劉鍶冒犯了。”

“豈敢豈敢?”他亦一笑,渾不似昨夜那個捉狹的妙人。現下清朗威儀,又和煦恬淡,莫不是認錯人了?心下又是一奇,也不便點破。

“兩位來使一路辛苦,不如先至使館歇息,孤晚些自會設宴爲二位洗塵。”父王一臉得色。

“謝武聖體念!”兩人躬身致謝告退。

那韓焉轉身退走,行至我身旁時,卻極快極輕道:“早知你這般多禮,不如多灌你些酒!”

大驚,擡眼望時,雖已行遠,仍可想見語時嘴角隱隱笑意,不覺一呆。父王堂上喚我,忙一柃心神。卻是讚我慶典之事處理得宜,南宮、庭繼並着古華另有賞,我前次滅鄭之功及所報有功之臣,皆因我所言受賞,堂上一時謝恩之聲不絕於耳。

“至於鍶兒嘛,數功並賞,已封寧遠將軍,再加進品一級,領雙份俸祿,賜華陽、流穗、古蜜等東郡八道爲世襲封地,特准持劍上朝、策馬禁圜!其餘賞賜依祖制辦。”這可是極高的封尚,只得跪下謝恩。父王卻一擺手,“鍶兒也快二十了,府中久空,終不是好事,特賜婚安俊侯之宗室女劉灩…”

“父王,父王!兒臣年紀尚輕,且常年出征在外,恐怕委屈了郡主。”低眉順目,雖知不可爲,但仍心存僥倖。

“這可是怪爲父讓你出征啊?”父王不怒自威,“劉灩大方識理,嫁你還真是委屈了。別的休要多說,且等你自豳國回來,即行完婚。”一頓,“着吏部尚書蔡庭繼、戶部尚書南宮閔爲送婚附使,協助鍶兒打點泱兒婚事。出行之後,令吏部尚書林連之暫領兩部侍郎之職,代爲管理。”

一陣苦笑,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領旨謝恩。其餘臣工別有事宜上奏,之後也就散了。我徑至兵部大堂,前日忙於慶典,少來審視,倒也多給鏜兒銘兒歷練機會,見二人政事處理得當,褒獎幾句,又怕生出輕率之意,不免又告誡一番。批了摺子,撿出需要父王用印的呈上去;再將父王方纔賞的銀子珠寶之類分與同我出征的將士,郭俊堅持不受,終是說我不過,這才收了一半,自分與衆將士,不在話下。看時辰快交巳時三刻,就回了,鏜兒銛兒也隨我同行。

回得府中,早有內侍將封賞之物送到。管家劉忠正檢點入庫,解語知憂幫着上冊,不時討論哪串珠子好看。不覺好笑,躡手躡腳走到兩人身後:“這麼喜歡不如問主子討了去?”

“雖是主子寬厚,但也不能隨意討賞啊。”解語一臉無奈,將珠鏈放回,於帳冊上書“團龍翠珠掛串四條”。

“就是,無功不受祿。再說了,咱們可是幾世修的福氣,攤上這麼個主子,平日待咱們就沒的說。”知憂也幫腔,“主子不喜鹹點,但記着解語姐姐喜歡,以前進宮見沁主子那有五香椒鹽酥,就討了一盒。害得沁主子以爲是咱爺喜歡,常常送些鹹點來,主子也不說破,全賞了我們。想想啊,吃的是沁主子的點心,承的卻是爺的情。”手也不閒,忙着點清,“你也別閒着,幫着拾掇,爺要是快,也該回了。也不知道廚房做下蓮子湯沒有,爺昨個兒喝了酒,該當心的…”回身塞來一物,卻是登記好的什物,見着是我,才慌的跪下,解語也才見禮,都有些怯怯的,我自將箱子交給下人,讓兩人都起來。

“怕什麼?”我呵呵一笑,“那珠子也難得,通體瑩翠,又是十八粒一般大小,確是招人,你若喜歡,賞了你也無不可。”

“奴婢不敢,主子莫要取笑。”解語一臉惶恐,“這可是武聖賞賜之物。”

“那又如何?”淺淺一笑,“既是賞了我,就是我的。你進府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曾謝過你,亦不知如何謝。現下趁着還有點東西,不如賞了你們,成全我個好主子的名聲,呵呵。”

解語紅了眼圈:“爺!伺候爺是奴婢的本分,怎能稱謝?爺本來就是個好主子,那是爺自個兒成全的自個兒。”

知憂亦是難得正經:“爺!知憂說話不知輕重,但是心裡明白,像爺這樣的主子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今兒嘴巴吃了糖?”眉毛一挑,解語如此倒還罷了,知憂也如此,卻有古怪,“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無事。”

“嗯?”冷冷一哼,“跟我還使心眼?真是我養的好奴才!”

“爺…”兩人吞吞吐吐,就是不說。不覺有些奇怪,身旁鏜兒倒機靈,呈上桌旁旨意。展開一看,卻是封賞的旨意,並着賞賜的單子,自是提了賜婚之事。恍然大悟,不免好笑。

“罷了,起來吧。”強忍着笑,“有些累了,沏壺茶吧。對了,吩咐廚房多炒個冬筍白果,莫忘加點松仁和花生,老四老五今兒中飯也在這兒吃。”

兩人這才起身,自去吩咐事宜。劉忠手腳利索,倒也不需我費心。尋思着和鏜兒銘兒到書房議事,豳國處北,往來不易,此次遠行,也許數月不得歸。無戰事,兵部雖閒,但也有戍邊防務、整頓修養之事,鏜兒心細,可將諸事託付,只需小心防範申國…

還沒走出大廳,門子來報:“三爺,豳國的丞相和禮部尚書下帖子來拜。”

眉毛一挑,這個金傑,懣的心急!帖子倒是寫的必恭必敬,不露聲色:“帶了多少人啊?”。

“只帶三四名隨從。兩人皆是隨意裝扮,沒有佩劍。”

“既如此,劉忠子敬,先請貴客花廳用茶,我更衣後即到。”衝鏜兒銘兒一笑,“到書房等我。若是嫌悶,不如到花廳屏風後面看戲。反正今兒這中飯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