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恆負手環視四周,最終目光跟李東陽對上。
他看出了李東陽目光中表達的意思,灑然一笑。
深吸口氣,他準備好好滿足一下這位剛愎自用的老兒。
你不是認爲天下無英才,都是朽木嗎?
那好,那就讓我來辯證的告訴你,到底是老師和學生到底誰錯了!
事情,絕對不是你認爲的那樣!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
文風驟然一轉,可是切入了當今。
“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爲聖,愚人之所以爲愚,其皆出於此乎?”
問題拋出,先從學子方面切入。
衆多學子凜然再震,卻有不少人打眼疑惑的看張恆。
李閣老嫌棄我們是朽木,你反駁他,怎麼這棒子又打到我們頭上了?
你是不是白切黑!
但沒有人出聲質問張恆,更是大氣不敢喘息,生怕弄出點動靜來,驚擾了張恆的思路,以至於一片雄文就此後繼乏力。
張恆將衆人神情盡收眼底,心下了然,直接加快了吟誦速度。
都別急,這一段很長,你們學子的問題,還有老師的問題,乃至當今社會的種種問題,我都給你們掰扯個明明白白!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
至此,張恆又是一頓,眼神帶笑,凝視沉默不語拉着臉的李東陽。
看,你現在明白我要說什麼了吧?
唐國儒門後繼無人,你不能只怪學生,當老師的就沒有責任了嗎?
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
你們當閣老的,沒有維護好學習的風氣,導致學子庸庸碌碌,歸根結底,學子是想求學的,他們是受害者啊!
不管堂中衆人變換的臉色,目視岑文進漸漸炙熱的眼神,鴉雀無聲中張恆繼續。
這才哪到哪啊,最棒的精華還在後面呢,都給哥豎起耳朵聽好了的。
“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OK,劃重點,哥要表達的意思到了,李東陽,你聽明白了嗎!
不要以爲你是閣老,是尊長,就倚老賣老,說這個罵那個的。
聖人的教誨就放在那裡,你只是先行一步而已,有什麼資格對同路人的後行者橫加指責?
你的責任不是把路鋪好,再悉心指點後行者如何走的更快更好嗎?
你失職啊!你還耍威風!羞不羞啊!
禽滑釐聽懂了,他瞪大了眼睛,比剛纔張恆直接指着李東陽叱罵還震撼。
爲了罵人,你居然做如此一片文章來!
你的才華不要錢的嗎?
你這是想讓李東陽遺臭萬年啊!
禽滑釐震撼,李東陽動控地震,臉色青白交換,胸膛欺負,鬚髮顫抖,他看着張恆,喉嚨咕嚕嚕作響。
岑文進從欣喜,到驚豔,再到此刻的駭然,他看着張恆,就像看到了一個怪物。
感受着身旁老友的顫動,回味着張恆的洋洋灑灑的雄文,岑文進心肝具裂。
此子想幹什麼!
“李氏子東陽,年古稀,好古文……”
“好了,不要再說了!”
乍然大喝,岑文進一把扶住顫抖的老友,對張恆怒目而視,讓他閉嘴。
他不敢相信,身懷浩然之氣的張恆,居然對李東陽如此作踐。
你這文章必然流傳千古,若他榜上留名,必然臭不可聞。
你怎麼敢這般對待一個嘔心瀝血報國的老人呢!
小子,你夠了!
“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餘。餘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李東陽古稀之年還好學古文,六藝經文都能通學,不受世俗約束,向我學習。我很高興,就寫這麼一篇師說送給你!
這最後一句,擅自改動,事情子虛烏有,自加人設,自高身份。
張恆沒有顧忌岑文進,更不管張浩源死命的拉扯,就笑着凝視着李東陽,一字一句,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再怎麼朽木,衆人也都是識文斷字的儒門學子,自然聽得明白張恆最後一段的意思。
也正是因爲明白,所以堂中落針可聞。
“玉之啊,你,你……這般我可如何是好啊,哎……”
最終是駭然色變的張浩源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沉默,拉着張恆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幾番踟躇,都化作一聲長嘆。
有玉之這篇雄文,更兼最後一段文字,李閣老怕是要出事了啊!
玉之,我知你是幫我,可你這鬧的太大,哥哥我扛不住啊!
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想說不能說,想罵沒道義,瞅瞅笑容面面,毫不在意的張恆,又看看臉上煞白一片,喘氣如風箱的李東陽,岑文進惱怒的目光都算不得什麼了。
張浩源感覺自己都快憋炸了。
事情,他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了呢!
哎,還是因爲我多嘴,又沒攔住玉之兄,都是我的錯啊!
“走了浩源兄,我的話說完了。咱麼就不要打擾名師高徒,齊聚一堂的好事了。”
欣賞夠了李東陽的臉色,張恆袖擺一撫,把住張浩源回身就走。
張玉之雖然是凡俗,但他的才華,真是看多少次都不會膩,反而很撩人。
身後林英目光閃過欽佩的笑意,亦步亦趨。
“噗~”
等張恆下了樓,再沒了聲息,安靜如死的春望樓上,李東陽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賓之兄,賓之,你莫嚇我,莫嚇我啊!事不至此啊!”
岑文進大驚失色,一把抱住李東陽,大聲疾呼。
堂中學子頓時亂作一團,直接六神無主。
“哈哈哈,好糊塗,好糊塗啊,李東陽,你埋首勤耕一生,卻還要我儒門後進當頭棒喝點醒,你糊塗啊!你大幸啊!”
突然放聲大笑,震開緊張的岑文進起身,李東陽肅穆整理衣冠,衝着張恆離開的大門鄭重一拜。
“東陽,謝過老師提點!”
一語既出,滿堂皆靜。
一點文氣奪目而起,自李東上身上一閃而過。
衆學子懵懂不知,岑文進卻是驀然呆滯。
賓之兄,這是要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