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宋通問密使

做皇帝的人,很少能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風流瀟灑的大宋道君皇帝趙佶是古今帝王中藝術到入骨的斯文男子,然而他也做過超漢武、比唐宗的美夢,以爲自己可以做個文武雙全、開疆拓土的天子。因此他委任宦官童貫征討西夏,也不管弄得天下喧囂,哪怕只得個一州半府,也足以讓他沾沾自喜。

兩年前燕人李良嗣(原名馬植)來歸,訴說女真起兵攻遼,契丹人節節敗退之事,並獻上夾攻大遼、收復燕雲之策!

這還得了!收復燕雲可是自太祖太宗以下歷代皇帝夢寐難求的宿願!若能在自己手中克成,書之丹青,便是威耀萬古的大事!雖然他求長生,盼成仙,但這些畢竟虛無飄渺。若將來的諡號中若有個經天緯地的文字,或威強叡德的武字,或闢土服遠的桓字,則他趙佶也大可昂首挺胸去見列祖列宗了。

因此他不管太宰鄭居中的反對,對李良嗣大加讚賞,賜姓趙,授朝請大夫、秘閣待詔。由於陸路難通,便有臣僚獻議由海路來和女真溝通。一開始朝廷間接委派黃家去打探消息,後來歐陽家得到消息後也準備摻上一腳。歐陽適對這件事情本來很感興趣,但楊應麒當時卻認爲時機尚不成熟,硬是把這件事給壓下了。

津門開港以後,從泉州、明州等地來的海船多屬走私,但朝廷既然對遼東密切關注,對津門的事情便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其時已入冬季,但皇帝着急,也不管風向不對、海路難行,催着通問女真。幸而這時泉州商人黃旅告知那些主管此事的官吏:選一個風浪不大的日子從登州(山東半島東半部)入海,循沙門、駝基、烏湖各島北行,或能到達津門。朝廷當即命登州知州王師中辦集此事。王師中推薦青州吏馬政,持了朝廷的市馬詔書,出使女真。

遼東半島與山東半島之間直線距離極短,若是順風,半天就到。但冬季北風正勁,船隻向北極難。幸好有黃家出船出人在前引路,逐島北進,無風無浪則搖櫓,側風斜來則用小帆,北風當面則避於島岸,將平衡摺疊帆的技術用得出神入化,沒多久就進了津門。

此時津門的交易旺季還沒到來,但北邊商人已經開始搶佔地盤,而南邊商人去年留下來的夥計也都忙活着準備接應南來船隻。

大宋密使來訪其實中間少不了楊應麒的推動,因此這天馬政才進港,楊應麒便知道了。黃家的家人將馬政的官位、來歷向楊應麒的文書報知,這個文書又連夜來向楊應麒報告,楊應麒聽了對楊樸道:“看來這馬政只是一個打前哨的角色。我不便出面。”

楊樸道:“那就我去跟他談。”

楊應麒點頭道:“好。”

楊樸又問道:“其間方寸當如何把握?”

楊應麒沉吟道:“軍國大事暫時先擱着,有兩件事情卻要緊:第一是開邊境榷場,並允許泉州、明州商船北上。去年林家、黃家、歐陽家的商船北上,都是拿往高麗、日本的船引掩人耳目,這可不是長久之策。咱們得想辦法讓來賺錢的商人都安心些。大宋若能同意恢復登州到津門的商道,那津門的貨物在順風季節一月之內便可到達汴京!咱們的生意至少要翻一倍!大宋既然想和我們通好,這件事情辦起來應該不難。第二是兩國的地位問題。我聽黃旌說朝廷對出使女真的禮節規格有過爭議,這是象徵兩國地位的大事,輕忽不得。若在兩國交往中金國國主也只是一個邊鄙酋長,那我們漢部這些什麼‘大將軍’、‘七將軍’還有什麼地位可言?而且會寧方面也不可能答應。”

楊樸道:“若他們要求面見國主呢?”

楊應麒道:“你先推諉着,看看他們的國書怎麼說。他們已經入甕,咱們不用着急。”

楊樸私下沉思,摸透了楊應麒的意思,便不急着去見馬政。只是讓人暗中監視,並暗示津門各方豪強不得擅自和他接觸。

馬政這次奉命出使,出門前家人都哀哭相送,便如他將一去不返似的。馬政自己也覺得此次多半九死一生,想契丹已是胡戎,何況更加僻遠的女真?誰知一進津門,但見市集井然,行人來往、言語談吐一如大宋,幾乎讓他以爲自己來錯地方了。但黃家的家人咬定說這裡就是大金境內的津門沒錯,這才讓他安心。

此時宋、金之間還沒有建立官方聯繫,因此馬政一時不知該如何和金國的官員接頭,只好先在黃家家人的安排下住進了津門最體面的客棧。

這晚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忽然聽隔壁有人在讀《漢書》,用的竟然是汴梁的雅言。馬政大喜,以爲是萬里遇故知了,連忙過來攀談。一問之下,才知這位讀《漢書》的年輕人卻是遼陽府籍、來津門管寧學舍求學的儒生。

馬政問道:“津門也有孔廟、學舍麼?”

那儒生道:“自然有!”跟着與他說起津門的典章制度,卻一一與大宋略同。

馬政一聽大爲放心,心道:“既然是禮儀之邦,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這次大宋派了他這麼一個半小不大的官員出使,一來是因爲海路兇險,二來也是怕女真是野蠻之族難以理喻,因此滿朝大臣個個害怕,視爲險途。

馬政又問起大金在津門官位最高之人,那儒生道:“津門最大的自然是大金漢部大將軍、遼南都統折諱彥衝!折將軍是我大金駙馬,既親且貴,而且因立大功而裂土封候,這復州其實就是折將軍的封地。不過折將軍通常都在都中決斷國務,隨侍聖駕,不在津門。現在遼南的地方政務是由副都統楊諱應麒總領。這位楊副都統是折大將軍的異姓兄弟,我們遼陽府的人一般都稱他作七將軍或小楊將軍。”

馬政奇道:“七將軍或小楊將軍?這叫法又有什麼來歷?”

那儒生道:“馬先生是剛從大宋來,所以纔不知道。我們折大將軍有六個異姓兄弟,個個是大金的股肱之臣!他們六人仿劉關張結義故事,以折將軍爲長結拜爲兄弟,楊將軍行七,所以稱七將軍。因爲兄弟七人裡面行三的楊諱開遠將軍也姓楊,因此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口順,便喚三將軍作大楊將軍,喚七將軍作小楊將軍。”

馬政道:“原來如此。這麼說津門現在最尊貴的便是這位小楊將軍了。”

那儒生搖頭道:“說到官大,現在遼南自然以小楊將軍爲首。但輪到尊貴,津門還有一人更尊、更貴。”

馬政奇道:“不是說折大將軍在都中處理國政麼?怎麼還有一人更加尊貴?”

那儒生笑道:“馬先生聽話不仔細!方纔不是說了折將軍是大金的駙馬麼?這裡是折將軍的封地,公主殿下的鸞駕自然也在此!”

馬政一聽笑道:“是我疏忽了!”

這位“湊巧”住在大宋密使隔壁的儒生,將津門、遼南地方的律令政制一一和馬政說知,又大肆渲染了折彥衝在金國的權勢。

馬政聽了心道:“這位折大將軍既管政務,又掌軍務,而且還裂土封侯,想來是金國的權臣了。若能見到他,多半便能傳達我主的旨意!”當下又請教這儒生如何才能見到大將軍。

此時馬政還沒露出自己密使的身份,只說自己是來津門買馬,因此那儒生一聽“吃驚”道:“馬先生你一介商人想求見都統大人,哪有那麼容易!”

馬政猶豫良久,才道:“實不相瞞,我不是普通商人,實乃大宋密使。”

那儒生“驚駭”更甚,張大了嘴巴合不攏,過了好久才道:“原來是大宋的使者,失敬失敬。不過馬大人既然是上國使者,爲何不往官衙驛舍,卻住在客棧?”

馬政嘆道:“我從大宋來,並不知道大金國事,怕大金是不通禮儀的蠻野之邦,又不知道貴國有哪些衙門,因此不敢造次。”

那儒生點頭道:“原來如此。馬大人是上國使者,大宋使者初次來訪,想來得由地方官吏逐層上報。如今津門由復州刺史盧大人主管庶政,若馬大人信得過我,明天便由我代爲投書接引如何?”

馬政大喜道:“甚好!甚好!”又問復州刺史盧大人的官階以及金國官員相見的禮儀。

那儒生道:“我們大金職官用的是古稱,刺史等若唐代縣令,也就是你們大宋國的知縣、知州。我們大金禮儀與大宋也沒太大區別,只是更爲簡略罷了。”

第二日馬政穿上官服,由那儒生替他投書,盧克忠當即接見。問了馬政在大宋的品階,兩人以官禮相見。

盧克忠道:“大宋與大金向無來往,馬大人忽然來使,事出突然,爲謹慎起見,請出示國書以釋本官之疑。”

馬政出示市馬詔,盧克忠看了道:“印璽不像假冒,只是兩國通問,爲何卻用詔書!”

馬政道:“大宋乃萬國宗主,下詔書有何不妥?”

盧克忠冷笑道:“萬國宗主,卻不知比遼如何?”

馬政道:“依照澶淵之盟,乃是宋兄遼弟!”

盧克忠哼了一聲道:“那請問大宋對大遼用的是詔書還是國書?”

馬政道:“國書。”

盧克忠怒道:“大遼不敵我大金,乃是舉世皆知之事!如今貴國對大遼用國書,對我大金卻用詔書,卻置我國於何地?”

馬政一時語塞,接應他來的儒生幫着道:“父母大人,大宋與大金隔着遼國,互不通問,不知我大金也是大國,方有此失。此事關涉兩國交涉,還請父母大人代爲婉轉纔好。”

聽了這話盧克忠神色稍霽,對馬政道:“貴官無禮,有辱我國,本當驅逐出境。念是彼此音訊不通,不能深責。本官只是一州刺史,不敢妄自處斷這等大事,待我稟告上官,別日再行接見。”

便命人帶馬政先到驛館休息,馬政身在客地不敢違抗,隨衙吏出來。出了衙門後那儒生向馬政告別,馬政甚是感激,要贈他綢緞若干,他卻不受而去。

本來複州州衙十分樸素,幾個月前楊應麒忽然想起這是津門的門面,趕緊派人修葺。這驛館也是因爲要接待宋國來使才加緊建成的。比起這兩處地方,楊應麒自己辦公的地方反而簡陋得多。

馬政住進驛館後和外界難通音訊,比起之前更無自由。津門人生地不熟,他也不敢擅自出門。好在看門、侍奉的人都十分禮貌,一切生活必須品也應有盡有。眼見春節越來越近,自己若不是接了這差事,此刻多半已經在家裡樂享天倫了。

如此熬了整整半個月,纔有人來相請,見面的地點仍是州衙,但這次盧克忠卻坐在偏位,上位坐着一人,看官服比盧克忠要大得多。漢部自楊應麒以下本都沒有穿官服的習慣,這次是爲了接見馬政,纔將大遼漢系官服給搬了過來。

盧克忠和馬政見禮罷,介紹那位官員道:“這位是遼南副轉運使楊諱樸楊大人。”

遼南的行政系統職責分明,官名一時間卻頗爲混亂。楊樸是楊應麒的臂膀,折彥衝便表了他一個轉運副使的銜頭,阿骨打和吳乞買等都不懂得這些虛文,想也不想就準了。

這轉運副使卻是個大官,之前楊樸便是以此督制辰、開兩州政務。這個官銜遼、宋兩國都有,因此馬政一聽就知道楊樸這個官有多大。只不過他以上國使者自居,對楊樸只行平禮,楊樸也不見怪,開口先問了大宋最近的政事。馬政隱惡揚善,將大宋天子大大誇獎了一番。楊樸頗知大宋之事,心中冷笑,口中卻不道破。

寒暄畢,馬政取出詔書,楊樸卻不接,說道:“此書不合禮節,本官不能接,也不敢接。若真要與我大金通好,請換國書來。”

馬政又請引見大金國主,楊樸道:“我大金尤勝大遼,若來通問,需依與大遼通問之例。”

馬政苦請,楊樸只是不允,一定要他先回去換國書來。

馬政道:“海道兇險,請貴國看本使此來不易份上,略爲通融。”

楊樸道:“津門至登州不過百里海途,朝發夕至。從津門到我國都城會寧雖有千里之遙,但都是大金境內,並無阻滯,便如貴國自杭州、泉州等地到汴京一般。若要見我家皇上,等貴使換了國書來不遲。”

馬政無法可施,只好答應。楊樸又道:“大宋與大遼爲敵,我大金也與大遼爲敵,正所謂同仇敵愾,合當爲友。因此凡大宋商人來我津門貿易,我國都妥善待之。此是我國願與大宋交好之明證!大宋是禮儀之邦,貴使回國之後請代稟大宋皇帝,若我國商人前往泉州、明州貿易,也請勿拒之門外。”

馬政道:“我大宋胸懷天下,泉州、明州,萬國商人都來得!大金既是友邦,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楊樸又道:“昔日登州本是出海大港,因大遼之故方纔沒落。若大宋有意通好,可開放榷場市集,也好讓我大金國民過去買茶賣馬。”

馬政聽到賣馬兩字心中一喜,說道:“昔日防海,實爲防遼。如今遼東易主,想來朝廷定會另行處置。本使回朝後定然啓奏我主,促成此事。”

楊樸大喜,命擺宴席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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