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金的兩扇門

楊應麒此刻並不知道王師中在看他總領點校的那批書,就算知道了只怕也沒心情去理會,因爲此刻他正十分享受地點校着《李太白全集》。

經歷了這麼多事後,他已經知道那個夢中的“後世經歷”決不是一場單純的夢。他如今的知識結構,有一部分來幼年楊應麒背誦下來的經史詩文,一部分死谷“夢醒”後的苦讀歷練,但更多的是“夢中世界”的深厚閱歷。

他無論如何記不起夢中那個自己的全名,只記得那個自己是一個大組織的管理者之一,管過財務,也管過人事,因此在融入這個世界後才能較順利地爲漢部建立起一個像樣的財政、人事管理系統。

不過夢中那個自己的情感則很難在他此刻的大腦中找到痕跡,似乎那那個夢留給他的僅僅是一些智性的回憶而已。在這個世界的年歲越久,楊應麒在江南的幼年記憶所發揮的作用就越大,在夢中不屑一顧的那些古詩文常常莫名其妙地涌上心頭,做着比任何智性記憶更爲強烈的蠢動。陶淵明的一句隨口語,李太白的一句酒後言,都曾讓他在無人時不由自主地吟哦起來,彷彿自己因爲這句詩而變成了那個古人。

“樸之啊……”看得楊樸匆匆走進來,楊應麒說道:“其實我在這個世界僅僅是一個過客而已——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想,可我覺得就是這樣。”

楊樸聽得呆住了,只聽楊應麒嘆道:“此世匆匆,如白駒過隙……”

楊樸愣了半晌,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上司雖然看見了自己,其實卻還沉浸在某種自失中沒有醒過來,便猛地咳嗽兩聲,楊應麒眼睛一眨,不滿十八歲的臉上恢復了老練神采,問道:“什麼事情?”

楊樸道:“宋使又來了。”

“哦,挺快嘛。”楊應麒道:“這次來的是什麼人?還是那個馬政?” щщщ☢т tκa n☢c o

“不是。”楊樸說:“馬政成了副使,正使是趙良嗣。”

楊應麒哦了一聲,漢部的諜報工作已經做得比當世任何政權都好,對趙良嗣的來歷,他也略知一二。

楊樸道:“盧克忠已經接他們入驛舍,七將軍您什麼時候見他們?”

楊應麒不回答他的話,卻自顧自找出一封信來,取了其中一頁給楊樸看:“這是大哥給我的信,信中跟我詳說了會寧之事:今年年初,大遼派耶律章奴到會寧求和,這一頁寫的,是國主對耶律章奴的回覆。當時國主口述,完顏希尹筆錄潤色,而大哥就在旁邊聽着。”

楊樸接過信一看,只見上面以完顏阿骨打對遼主耶律延禧的口氣寫着:“爾若能以兄事朕,歸上京、中京、興中府三路州縣,以親王、公主、駙馬、大臣子孫爲質,還我逃奴、阿疏,並宋、夏、高麗往復書詔、表牒,則可以如約。”楊樸看完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以兄事朕”,那是要遼國承認大金的大國地位。遼國分爲五路:上京路、東京路、西京路、南京路、中京路,東京路已經被大金佔領,若再割上京、中京,那大遼就只剩下燕雲一帶了!至於索取大宋、西夏、高麗等國書詔,更是要繼承大遼的國際地位,剝奪大遼的外交資源!楊樸還沒看完便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的!大遼不可能答應!若真是答應,那契丹人離亡國就不遠了!”

楊應麒笑道:“現在他們離亡國還遠麼?當然,這個回覆也未免太強人所難,就算耶律延禧再怎麼昏也不可能答應。不過話說回來,國主也未必是真要耶律延禧把這些條件答應了才肯和,也許他只是先把價錢擡高一些,好等契丹人還價。這就叫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他嘿了一聲說:“原來國主也蠻會做生意的嘛。”

楊樸道:“七將軍,你的意思是說國主想要和大遼議和了?”

楊應麒站起來看了一會掛在牆上的地圖,說道:“國主想要議和,這心意從去年就已經透露了。當年女真起兵時不過兩千五百人,短短數年之間奪取了大遼半壁江山!底子不夠厚,擴張卻又太快,這兩年就是黃龍府一帶也不安穩,更別說北邊的室韋、東部的五國和南部的高麗了。甚至是遼南這裡,如果不是有我們在,這裡的漢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是否不起異心還難說呢。現在大金一意向西的話,軍事上或能勝過大遼,但內部的隱患怎麼辦?後方的威脅怎麼辦?如果大軍在西邊和遼人持衡的時候,東京道忽然有人造反,或者高麗出兵來佔便宜,又該怎麼辦?所以當下之計,莫若藉着勝遼之威,南震高麗,北壓室韋,東服五國,同時好好將已得領土整頓一番。等到內安外和,再討契丹——這纔是上上之策!”

楊樸想起了大宋來使,說道:“大宋的使者雖然我還未會見過,不過看起來意,分明是要和我們夾擊攻遼,企圖恢復被契丹人吞併的燕雲十六州。如今我們若要和大遼講和,又如何應付大宋的使者?”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且不管他大金、大遼、大宋,如果就我們漢部的小算盤來談,樸之啊,你說我爲何要想盡辦法結好大宋呢?”

楊樸道:“開通商道,招徠人民。”

“說得好!”楊應麒笑道:“其實比起國主來,大宋皇帝太不會做生意了,我們還沒應承任何事情,他便已經滿足了我們大部分的要求了,是不?趙家天子不但已經鼓勵宋人多來津門,允許明州、泉州發放北來船引,而且還允許在登州開設榷場!只要商路通暢,我們漢部的財源就不會匱乏;只要來往頻密,大宋多餘的勞力也必然會向津門涌來!所以就眼前來說,宋金能否聯盟其實對我們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讓大宋天子感受到我們的誠意,並願意把眼前的好事延續下去——一直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

“就是國主決定再次伐遼的那天。”楊應麒道:“大金伐遼是遲早要繼續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國主應該很有興趣和大宋聯盟的。你說是麼?”

“當然。”楊樸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從津門到登州的海道一日比一日暢順、安全。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之間的海路本來就短,只要避開風浪太大的日子,漢部船廠造出來的新船——車艦幾乎可以不分季節地來往於兩地之間。再加上商人們開始受到楊應麒的鼓勵而在航道上的各個海島大修燈塔,各種能望天測氣候的航海人才也受到空前的重視,這一切都令海浪中的兒郎們把船走得更加安心。

趙良嗣和馬政這次是從登州州城附近的渡頭上岸,所以並不知道登州新榷場的事情。王師中與馬政雖然是好友,但在這件事情上卻瞞得他甚緊,只是在自己的州衙內設宴款待了一席,便匆匆將他們送上海船。

這次使團的規模比上次大了十倍,不但有官方系統的文書、武衛,還有若干隨行的商人,甚至還包括一個代替大宋皇帝來賞賜折彥衝的太監。

童貫曾想過要親自出使來威風威風,然而考慮到海路畢竟不是一萬分的安全,便打消了主意。

這一趟船,剛好遇上了一陣不大不小的南風,隨風而北,第二日就到了津門。行程如此順利,實在是大大出乎趙良嗣等人的意料。

津門此時已經開始繁忙起來,雖然還沒有達到一年中的高峰,但整個市集的活力已經彰顯。各坊的店鋪、客棧早被人搶訂一空,碼頭等着無數夥計和苦力,望着南邊盼船來。現在來到津門的大多是從登州出發的海船,數量不多,作爲真正商貿主力的泉州、明州商家此刻還在黑水洋的航線上。因此碼頭上人多船少,正是人搶活幹的時候。等到真正的旺季到來,那就是活搶人幹了。

不過,這種還在醞釀的繁華還是嚇了趙良嗣一跳,他萬萬想不到復州南部居然是這等模樣!從碼頭上的繁盛看來馬政的描述不是在誇大,而是太過謹慎了。難道之前自己從同僚那裡聽到的消息都有誤?還是說津門在歸入大金後才忽然變得繁華起來?對這兩種解釋,趙良嗣都感到不滿意。

楊應麒也沒有料到大宋會派出這麼大一個使團來,津門那小小的驛舍根本就安排不下。這個新城市的客棧雖多,但此時早被搶空了。負責具體籌劃整個事件的楊樸知道楊應麒不肯擾民,便將大宋使團的人馬分爲兩撥:趙良嗣和馬政使團主體住驛舍,那個宦官帶着禮儀人員住進孤山寺,前者由盧克忠安排,後者由慧觀和尚接待。

楊樸命人將兩撥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卻禮貌地限制他們不要到處亂跑。在此期間,各路豪強也都識趣地離這兩個地方遠遠的,去孤山寺上香的都是些普通百姓。

直到第三天盧克忠才循例來引趙良嗣去見楊樸,兩人都曾是大遼臣民,相見畢,趙良嗣道:“恭喜楊大人,傍上了一個好主子。”

楊樸微笑道:“不是傍上一個好主子,是找到一條好路子。倒是趙大人,不但傍上了一個好主子,連姓氏也改了。”原來趙良嗣原名馬植,投宋後改名李良嗣,後來大宋皇帝高興起來又賜他國姓,這才改作趙良嗣。

趙良嗣一聽就知道楊樸譏笑自己,冷笑道:“天子賜姓,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就是楊大人祖上,三百年前也未必姓楊!”東北各民族的中華姓氏多因仰慕漢文而改,趙良嗣這句話分明是指楊樸是個蠻夷。

馬政怕兩人一言不合壞了正事,連忙打和腔道:“商周以國爲姓、以官爲姓、以職爲姓——不都和天子賜姓是一般的道理麼?這是古法。神州萬邦,都是炎黃之後,只是後代山川阻隔,令兄弟反成陌人而已。後世改回漢姓,那也是認祖歸宗。”

楊樸和趙良嗣聞言一齊大笑。兩人其實也都不願把關係弄僵,便趁機下臺。

趙良嗣道:“馬大人說得好。彼此都是炎黃子孫,何必因山川阻隔而成陌路?本使此來,正是要讓兄弟之族做回兄弟。”

楊樸也笑道:“這也正是我漢部所願!”

當下趙良嗣請見漢部七將軍,楊樸道:“不巧了。貴使來得好快,出乎我等意料之外,七將軍入朱虛山讀書去了,半個月內只怕回不來。”

趙良嗣等不知這朱虛山在哪裡,聽名字似乎是個有點耳熟的地名,只是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他常常在大宋臣僚面前誇耀自己對北國山川瞭如指掌,因此也不好在馬政等面前發問,卻不知他耳熟的“朱虛”本是山東地名,這個新命名爲“朱虛山”的地方其實就在城外。

原來楊應麒心想自己的容貌是十七八歲樣子,此時漢部在大宋朝廷中威信未立,見面只怕會惹輕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再則自己接見趙良嗣意義也不大,便乾脆決定不見宋使。

趙良嗣又求見大金公主,楊樸道:“公主鸞駕日前北上,向兩宮太后請安去了。”

趙良嗣不悅道:“然則遼南地面上就以楊大人爲首了?”

楊樸笑道:“趙大人生的卻是哪門子的氣?大宋既有國書來,本官自當引去朝見我大金皇帝。至於公主和七將軍,見不見又有何妨?”

趙良嗣一聽這話氣便平了,他怕的就是楊樸像上次搪塞馬政一般跟自己推諉,累得自己空手而回,那便無法回京交代。但若能見到金主,那真如楊樸所言,公主和遼南將軍見不見都無所謂了。

當天楊樸大擺宴席,又請大宋、高麗留在津門的商人陪列下座。大宋商人見朝廷連使者也派來了,生意自然做得更加安心,而高麗商人則更添敬重。

盧克忠送趙良嗣等回去休息後,楊樸又到朱虛山見楊應麒,說知今日之事。

楊應麒道:“咱們津門的旺季就要來了,到時候人多口雜,怕會有變。不如趁早送他們上路吧。”

楊樸問道:“卻走哪條道路爲好?”

楊應麒道:“我們遼南無天險可守,可守之險全在民心。所以不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道路。就沿着永寧、遼口、鞍坡、東京一路上去。趙良嗣曾經是大遼臣屬,如果我們繞路,只怕他也會瞧出端倪。”

楊樸沉吟道:“這一路上去,越往北就越荒涼。東京以南還好,過了東京,大金的底子就漏了!”

楊應麒笑道:“既然決定讓他們去見國主,那女真的本色便無論如何也掩不住的。再說又何必掩?大宋來找女真人,原本就不是因爲女真夠文明,而是因爲女真夠強悍!儘管讓他們到國主那裡碰釘子去!去過一趟會寧,他們才知道我們漢部是多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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