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三章 屠營

天下人都以爲蕭鐵奴會沿汾河河谷而上,奪取太原然後威脅京畿,阿魯蠻也考慮到蕭鐵奴可能會避開自己,以奇兵越過太行山進入河北平原然後進逼京師、塘沽,所以他自己屯兵太原等候蕭字旗,而命任得敬在太行山東線設防,若蕭字旗部分東進任得敬理應抵擋得住,若蕭字旗全部東進則必難瞞過自己的耳目,那時太原守軍再調兵東援也還來得及!

蕭字旗進入河東之後果然步步北上,先下絳州,再破晉州,河東路東部的澤州、隆德府、遼州都沒有收到警訊,阿魯蠻便斷定蕭鐵奴果然是要直趨太原與自己戰於城下!

不過阿魯蠻還是錯了!

在河東路逐漸逼近太原的那將近二十萬的軍隊確實是蕭字旗的主力,這是一支集合胡、漢之長的大軍,就戰鬥經驗而言,蕭鐵奴本部曾徵漠北,滅西夏,種去病的部屬甚至曾不遠萬里威懾天山,至於進入陝西后所整合起來的西北兵馬也是十里挑一的健卒,在南征期間經歷過山地戰的考驗,就戰鬥職能來說,這支大軍無論步兵、騎兵乃至器械、後勤一應俱全,攻防綜合能力絕對是大漢也是當世最強之一!當初蕭鐵奴要率領這支軍隊東進與岳飛決戰於河南,楊應麒沒有答應並不是擔心它會戰敗,而是擔心它會成功!

面對這樣一支軍隊,中樞大臣如楊應麒、郭浩等,邊疆將帥如楊開遠、劉錡、任得敬、王彥等,都不認爲會在中原土地上有哪支軍隊能夠贏它,大家都覺得五將軍應該可以攔住蕭字旗,但卻都不認爲五將軍能夠打敗它,大家共同的想法不是直接利用軍事力量來擊潰這支部隊,而是不約而同地希望將它困死,在擋住它攻勢之後藉由經濟層面與政治層面的優勢來削弱它、抽乾它。甚至連阿魯蠻自己也認同這種想法。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蕭字旗的戰績就擺在那裡!在它進入河東以後,就算只是一隊數十人的騎兵,只要扛上一面蕭字旗號就足以讓一縣、一州乃至一府都震動起來!太原南部的汾州就是在這樣的威風下不戰而降。

“終於要來了!”

具有深厚戰鬥傳統的太原軍民在緊張之餘又暗藏興奮!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無論是張孝純時代還是曹廣弼時代,這座堅城都是抵抗胡馬的大堡壘!他們沒想到在大漢平定了漠南漠北以後,太原居然還會再次面臨軍事威脅——而且是從南邊而來的內部威脅!不過太原軍民也都很擁護進駐此城的遼南軍與中央軍,因爲他們堅信:無論出於什麼理由,蕭鐵奴都不該在事情還沒弄明白的時候就發動叛亂!唯一讓部分好事者感到惋惜的,是這次統領大軍抵抗蕭字旗的是他們感到有些陌生的阿魯蠻,而不是已故的大元帥曹廣弼!

不過,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在蕭字旗主力離開河中以後,蕭鐵奴本人就已經不在軍中了。桑瑩也不知道當她告別蕭鐵奴北上之後,有一支三萬來人的純胡種部隊也悄悄地走上她所走的道路。這支軍隊從一開始就沒有渡河進入河中,在天下人都矚目於河東戰事時,它偃旗息鼓地穿過已聽命於蕭鐵奴的丹州、延安府,繞過陝北唯一高調抵制蕭字旗的綏德,越過長城舊址之後,便是舊夏的“河南”地區(這一河南爲河套北部、黃河以南地區,即後世之毛烏素沙漠一帶),這裡人煙稀少,駐軍又多是當年蕭鐵奴征伐西夏時留下來的,所以蕭字旗進入這裡之後不但如入無人之境,甚至還補充了一些兵源,並就地取船渡過黃河,進入敕勒川。

敕勒川的平靜並沒有被打破,因爲蕭鐵奴根本就沒有去攻打敕勒川漢民的新據點——白雲城。相對於河東,敕勒川一帶的人口密度還是很低的,並不像中原地區那樣幾乎處處都有官吏盤點,當地許多牧民與農人望見身着漢軍服裝、並未來騷擾他們的蕭字旗,全都以爲那是朝廷在調動軍隊,一些下層官吏縱然聽到了消息也鬧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者乾脆不理,或者是不急不忙地向白雲城打聽消息,等白雲城聽到這個傳聞時,蕭鐵奴的軍馬早已到達了雲內,蕭鐵奴又不進入雲內州城,而是繞道雲內與豐州之間,裹挾了正在這裡放牧兩個小部落,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大同府境內!

如果說在丹州、延安府一帶蕭鐵奴是在自己的控制區域行軍,還算不上出奇的話,那麼從北渡黃河到逼近大同府,整個行軍路線就簡直可以用藝術二字來形容!若不是蕭鐵奴對軍隊有如臂使腕、如腕使掌、如掌使指的強大控制力,若不是他對這一帶的道路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紋,換了另外一個人來,哪怕是曹廣弼復生、嶽鵬舉北上也斷斷難以完成這次的奇襲!

蕭鐵奴進入大同府時,他背後的豐州、雲內地區纔開始有人覺察到不對勁,但他前面的雲中城卻還矇在鼓裡。

雲中城外,一直收起來的蕭字大旗終於在月下展開,一支綁住馬嘴、包住馬腿的輕騎兵在月色下接近雲中城,朝約定地點發出了信號——雲中不比太原,這是一座久受契丹、女真輪番統治的城市,雖然折彥衝當初讓許多女真嫡系遷離此地,但這座府城民風卻依然沒有發生多大的改變,城中大部分居民對胡漢之別的感觸十分模糊。而且城中的官吏大體上是由三分之一的舊金故吏、三分之一的韓(昉)劉(萼)門人以及三分之一的新晉官員所組成,新晉官員到此日淺,舊派勢力根深蒂固,所以雲中的實權基本上是掌握在舊派勢力手裡,漢廷以地緣分辨朝中派別時,常常以真定、雲中兩地作爲劉萼一派的大本營。楊應麒重新執政日子尚淺又諸事繁多,連真定這顆眼中釘都還來不及拔除,對雲中更是無暇顧及了。

當初劉萼向蕭鐵奴獻媚,其中一個條件就是獻出雲中的城防(包括物資消息與願意投誠的軍政要員名單),城內劉萼一派因劉萼在京城失勢,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希望蕭鐵奴攻破太原,那他們就可以起事響應,但沒想到太原的仗還沒打響,城外竟然就已經傳來蕭字旗的信號!這些人喜出望外之餘又不禁對這位蕭大元帥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連夜打開西北城門,放蕭字旗入內,此時忠於朝廷的官員猶在夢中。

蕭鐵奴入城之後馬上裹挾了城內守軍,控制諸門防務,以投誠者之首腦主政,當晚雲中城內馬蹄亂響,普通民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家家關緊了門通夜無眠,第二日有大膽的出來一看,望見城頭上插着蕭字旗才知道蕭大元帥來了,口耳相告,滿城俱驚。幸好蕭鐵奴入城後心情奇佳,雲中又有充足的物資,無須對民衆進行騷擾。又因蕭鐵奴本來就是大漢第一元帥,他和中樞的糾紛下層百姓也鬧不清楚,所以那些頑抗的官員被撤職捉拿以後,雲中城內便顯得一片平靜,軍民之間竟沒發生半起衝突。

從大同府再往西,就是人口較爲稠密、據點星羅棋佈的地區了,所以雲中一下,蕭鐵奴的奇襲便告一段落,蕭字旗號正式現身。蕭鐵奴佔據雲中當晚便兼併了城中兵馬,跟着簽發大元帥帥令,號召雲中地區、漠南地區、京畿地區響應自己的勤王行動。消息傳出朝野震動,大同府境內所有州縣在當天便全數宣佈支持蕭元帥,跟着蔚州、代州、豐州、雲內乃至奉聖州、真定府的部分軍、縣也紛紛歸附,漠南地區也有胡漢部落響應南下,短短數日之中,蕭鐵奴便控制了以雲中城爲中心的方圓二百里內大部分州縣,半個月內便整編了六萬大軍,民兵被徵集者不計其數。

京師衆宰執聞訊心膽俱裂,當他們以爲蕭字旗還在汾河河谷時就已經惴惴不安,何況現在蕭鐵奴忽然出現在雲中!那個將蕭字旗圍困在河東的戰略登時變成廢物!從太原延展到整個太行山的主要防線也成了外圍!雖然石康還在居庸關,西山和京城的大軍加起來也還有近十萬人,但在信心層面上,石康這個名字怎麼可能和蕭鐵奴這個名字相提並論呢?在蕭字旗號前面,幾萬大軍根本沒法給人帶來安全感!

蕭鐵奴在戰術層面上的勝利一舉扭轉了他在戰略上甚至政略上的劣勢!之前整個大漢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和楊應麒合作,但政治是最爲現實的東西,如果蕭大元帥佔據了京師,控制了整個中樞的話,那他就成爲勝利者,在勝利者與道義之間,人們通常都會更傾向於與勝利者合作,而不是恪守道義!何況楊應麒是否道義,此刻還難說呢!

阿魯蠻自然也深深瞭解這一點,所以他聽到蕭鐵奴佔據雲中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領兵北上,鉤室勸他慎重,認爲蕭鐵奴佔據雲中以後己方對蕭字旗就由原來的包圍夾擊變成了被包圍夾擊,但居庸關有石康,任得敬在河北隨時可以擁軍北上,京城之防務按理來說應該還可以扛住蕭字旗的攻擊,一旦蕭字旗進軍不順,那它也將面臨被京城守軍、太原守軍以及即將南下的楊開遠三面夾擊的危險,所以鉤室認爲應該先看清楚蕭字旗的動向再說,以防北援途中遭遇埋伏!

但阿魯蠻卻沒有聽鉤室的勸告,他不是執拗,他是覺得冒不起這個險!蕭鐵奴在雲中有多少兵馬這時他還不知道,石康能否抵擋住蕭鐵奴他更不知道,如果居庸關一線失守,京城的守軍還有勇氣抵擋蕭字旗麼?任得敬還會繼續聽命於楊應麒麼?這一場戰爭可不是能夠單純計算雙方戰力就能推出勝負的!政治上的變數太多了!蕭鐵奴也許根本就打不下居庸關,但也可能他旗號一到,連打都不用打就有人開城迎接了!

華元一六九一年,冬,大漢元帥阿魯蠻冒着寒風率軍北上,在應州與代州之間遭到蕭字旗的伏擊,傷亡殆盡。他在混亂中大笑,笑自己終究是選錯了,原來蕭鐵奴畢竟沒有直犯中樞,蕭字旗攻佔雲中後的下一個目的原來是他阿魯蠻!

“哈哈哈……六奴兒!你好樣的!五哥算服了你了!”

風雪與戰火之中,這位打了敗仗的元帥放聲大笑。已經取得勝利的蕭字旗兵將團團圍攏,數百人齊聲叫道:“六將軍有令,請五將軍到雲中一聚!共享富貴太平!”

“共享富貴太平?”

阿魯蠻不懷疑蕭鐵奴有這個誠意,不過他卻覺得自己沒臉去享受這個富貴太平。他朝東面望去,那裡有一條已經被荒草掩蓋了的小路——當初他們被大宋拒絕入境後北遁走的就是這條小路。楊應麒北遊故道,卻是先到死谷之後便直接出長城舊址,並沒有再到雄州然後走一走這條故道。

這條故道,此刻除了阿魯蠻之外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

“可惜了……”阿魯蠻忽然覺得當初領兵西來的時候,該去看看那條小路纔對,當時沒有去看是因爲軍情緊急,他沒這個時間,而現在,他也沒這個時間了。

當蕭鐵奴趕到戰場的時候,阿魯蠻依然屹立在那裡,不過他脖子上的血痕已經被雪花凍住了。蕭鐵奴大哭着跪下了,周圍萬餘將士也都跟着跪下了。胡馬彎刀送了狼牙棒最後一程,再接下來從雲中到太原的戰事就再無懸念了。留守太原的鉤室擔心被蕭字旗前後夾擊圍殲,率領大軍走平定,由井陘進入河北平原,會合了任得敬,進入京師最後一個防守圈中。種去病隨即率領蕭字旗主力接收了太原,跟着北上與蕭鐵奴會師。會師當日,楊開遠進駐居庸關全面主持京畿防務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此時京畿周圍既有任得敬部、石康部、鉤室部、安塔海部、王宣部,還有楊開遠從漠北帶來的人馬,若楊開遠能成功統合這些軍隊,那麼蕭字旗在兵力上仍將處於下風。而且楊開遠善守之名不在曹廣弼之下,河東背後又有劉錡步步進逼,所以種去病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憂心,蕭鐵奴卻半點不放在心上,大笑道:“現在別說是老三,就算是老大病癒、老二復活也擋不住我了!”

種去病問:“這是爲何?”

蕭鐵奴笑道:“咱們的兵力雖然比他們少些,可是人人目的明確,老五一死我們就更沒有退路了。老三手頭的兵力雖然多些,但是個個心存狐疑。老三用一羣狐疑之衆來鬥我這有進無退之師,怎麼可能贏?”

當初楊開遠聽說雲中易幟就覺得阿魯蠻要糟,當晚他覺也不睡了,將大軍交給王宣命他逐次南下,自己卻率領三千輕騎直奔京師,到達以後卻不進城,只是命副將入城請命。諸將不解,楊開遠嘆道:“我本該駐守漠南,還沒有拿到領兵入京的樞密令呢!如今蕭字旗已近在雲中,隨時抵達城下也不奇怪。京師人心惶惶,一日三驚,我應急南下,如果帶兵扣城,城上誰能弄明白我這個楊開遠是真是假?就算看清是我也要懷疑我要幹什麼?甚至連執政也會有所懷疑!”

果然楊應麒在城內正憂心忡忡,聽說城外來了兵馬先是吃了一驚,聽說是楊開遠之後才微微一定,等聽說楊開遠沒有領兵進城而只派副將入內請命不由得大喜,當即簽押樞密令,命楊開遠全權掌管京畿防務!

楊開遠仍不進城,只請調兵部尚書、樞密院副使郭浩出城作自己的副帥——他們倆是老上司、老部下了,合作起來極爲順暢。郭浩出來以後,楊開遠便在城下籤發命令,調兵遣將,拱衛京畿,跟着便帶着整個文武班底進駐居庸關。入關之後不久便見西邊奔來一路騎兵,舉孝旗,着縞素,楊開遠在關上一望就放聲痛哭,石康問怎麼了,楊開遠指着那孝旗哭道:“老五死了!老五死了!”

石康郭浩等無不駭然,問道:“元帥如何得知?”

楊開遠指着那孝旗道:“沒見旗上掛着一根狼牙棒麼?老六派這隊人馬來是跟我們說:大家還是一家人,希望我們別擋他的路,否則的話就是兄弟也沒情面講了。”

諸將面面相覷,郭浩低聲道:“元帥,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句話雖沒挑明,但語氣中已顯出抵抗之心不足,他以兵部尚書說出這句話來已是極爲嚴重的了,石康一聽就對他怒目而視,楊開遠卻沒有表露出不滿的情緒,只是道:“爲將帥的,就該聽命於中樞,軍職不卸就不該干政!老六如果以執政身份進京,他和老七怎麼吵都行,但現在以兵干政,那便是要犯我大漢立國之本!危及華夏!若是容他進京,那大漢便是不亡也亡了!這是國之根本!與情面無關!只要我在一日便斷斷不容許他這麼做!現在老五的屍體已經被他踏在腳下,他再要過去,除非是把我也撂倒!甚至就是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催促執政遷都,到遼南、到東海與這幫暴徒抗爭到底!”

諸將聽了這話無不肅然動容,齊聲道:“我等願與元帥共死生!”

楊開遠即以這番話爲底本製作檄文傳遍天下,不但王彥、趙立、劉錡等見到檄文後馬上堅定立場,甚至連趙宋也對此產生共鳴——武將不得干政這一理念乃是南北共有,如果這個理念被摧毀引起連鎖反應,連南宋政權也將不得安生!

蕭字旗自克雲中之後便一路高歌猛進,直到這時才稍見頓挫,蕭鐵奴見到楊開遠的檄文後皺眉不語,河東與雲中地區原本已經降伏的州縣中也有部分再次易幟,甚至太原城內也發生了叛亂。

種去病對蕭鐵奴道:“六將軍,我看我們不如和三將軍和談吧。”

蕭鐵奴怒道:“談什麼!”

種去病道:“太子失蹤一事,中外均有懷疑。六將軍你又是執政,以此大疑入京問難,在道理上也還勉強圓得過去。雲中、太原都接掌得十分順手,應、代之戰雖然殘酷,但那也是一場遭遇戰,對民間影響還不是很大。但看三將軍這檄文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放行了,若我們一定要過去他勢必不死不休,這次要是打起來那便將是一場蔓延二千里的大戰役!就算我們勝了,萬一中樞仍然不肯投降,真如這檄文所說要遷都再戰,王彥、趙立、劉錡等紛紛趕來,那整個北方甚至整個華夏就要糜爛了!”

蕭鐵奴斜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森然道:“若是別人跟我說這些話,便是十個腦袋也都砍了!你今年幾歲了!還作這等嬰語夢囈!老五之死是讓下面的人知道有進無退,但你卻應該從長安出發那天開始就曉得——我們早就沒退路了!要麼就是全勝,要麼就是完敗!沒有第三條路了!”

種去病手心出汗,不敢再出一語,帳外忽傳急報說軍中種彥崧舊部謀反,蕭鐵奴冷笑了一聲,道:“都說老三是文武兼通,嘿嘿!這篇文章果然做得不錯!他孃的!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猶疑!看來咱們也得想個辦法,讓這些兔崽子知道他們沒退路了!”因問種去病:“那個乖乖上將還帶着麼?”

種去病聽了這話膽戰心驚,口中卻不敢不答,道:“還帶着……六將軍……你……你該不是……”

蕭鐵奴揮一揮手道:“去,把他宰了祭旗!”

楊開遠的檄文給蕭鐵奴的“勤王行動”造成了道義上的致命打擊!

雖然中樞方面老早就已經宣佈蕭鐵奴起事爲叛亂,但在太子失蹤一事上,當時的在京諸執政都有嫌疑,所以他們對蕭字旗的指責便很難讓人信服。在許多人看來,楊應麒平叛的理由並不比蕭鐵奴勤王的理由可靠多少。

但楊開遠就不同了,他以與蕭鐵奴相近的在外元帥立場,直攻蕭鐵奴違反武將不當干政的軍人操守,在這一點上蕭鐵奴是辯無可辯。楊應麒與蕭鐵奴之間是難分是非,而楊開遠和蕭鐵奴之間卻是是非分明!蕭鐵奴若不能澄清這一點,那他面對楊開遠時便是以逆擊正,再要糾纏下去便只能依靠純粹暴力上的勝利了。

不過,蕭字旗已經沒有退路了,在勤王的遮羞布被楊開遠撕下以後,蕭鐵奴開始顯露出他那略微顯得有些瘋狂的氣質來,他沒有耗費精力讓盧彥倫爲自己寫文辯護,他最相信的還是成王敗寇的道理,他相信只要自己最後能夠勝利,那麼那廉價的道義也會跟着站在自己這一邊!

“六將軍被三將軍逼瘋了麼……”聽說蕭鐵奴殺了種彥崧以後,任得敬私底下對他的副將說。這時候他已經領了楊開遠的帥令,在蕭字旗突破太行山之前搶先進駐於井陘、靈壽一帶,成爲京師南大門的看守者。一些劉萼的黨羽企圖在真定發動叛亂被他以雷霆之勢全部剿殺,而蕭鐵奴送來的招降書也被他原封不動地退回。任得敬在楊開遠和蕭鐵奴之間選擇了前者,理由很簡單,因爲他覺得楊開遠就算敗了也還有再戰的機會,而蕭鐵奴如果敗了那就是萬劫不復!楊開遠無論進退都大有餘地,而蕭鐵奴背後卻已經是懸崖了。

不過,能像任得敬看得這樣清楚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尤其是那些過分緊張的當局者,依然被蕭鐵奴襲取名城、伏殺元帥的威勢所震懾。儘管有楊開遠親自主持防務,儘管中央軍的兵力依然優於勤王軍,但京城內外仍然充滿了緊張。

林輿來見楊應麒的時候,馬擴正從屋內出來,兩人互相點頭致意之後便擦肩而過,馬擴剛奉命前往居庸關,代楊應麒向楊開遠詢問戰況,回來報告後又匆匆出去執行新的任務,這時是一刻也不敢耽擱。林輿進了門,卻見楊應麒正在屋內踱步,口中喃喃自語:“按常理,應該不會失敗……按常理……三哥是身經百戰的人,現在居然給我這樣的回覆!若事情接下來不是按常理髮展,那該怎麼辦!”

楊應麒低聲地吼着,彷彿完全無視林輿進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若這時進門的不是林輿而是其他人,楊應麒這些心裡話也許就不會出口了。

他在屋內繞了三四個圈子才坐下,林輿就知道他已經平靜下來,上前問道:“爹,你叫我來什麼事?”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楊應麒說到這裡停了停,然後才道:“是有關太子的事情……你實話告訴我,他能無聲無息地跑掉,是不是你幫的忙?”

林輿沒有回答,卻有些吃驚地反問:“爹!你爲什麼會這樣問?”

“爲什麼?因爲太子私人的力量其實很薄弱!按照常理……這見鬼的常理……嗯,按照那見鬼的常理,他自己是很難逃出去的。所以……”楊應麒道:“所以太子能這樣無聲無息地逃出去,一定是有人幫忙!”

林輿道:“那你是懷疑我?如果你認爲我之前對你撒謊,那我現在說不定也會對你撒謊!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就直接派人調查好了,何必再來問我?”

“我早就調查了!我到現在才問你,就是因爲調查沒有結果!”面對林輿,楊應麒不僅不用政治口吻,甚至連心機與技巧也不用:“是!我懷疑你,但也懷疑劉萼!雖然早在太子失蹤之前我已經派人將劉萼一派的人盯住,但我畢竟離開了京城兩年,回來的時間又不長,劉萼在京畿根基已穩,他都有哪些勢力我一時也查不乾淨!如果太子自己願意合作,那麼你或者劉萼的人能利用我的疏忽把太子帶走也不奇怪。不過我知道,雖然你和韓昉、劉萼他們都有嫌疑,但你的目的不會和他們一樣。太子若是由你送走,那麼也許真會在你的幫助下前往東大陸或其它什麼鬼地方了。但要是落在他們手中……那太子就危險了!輿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幫太子幹這件幼稚透頂的事!”

“幼稚透頂?”林輿似乎有些不滿楊應麒的這個形容:“雖然太子不是我送走的,不過我可不覺得太子離開這個地方是幼稚透頂的事情。我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是一次再生……”

“胡鬧!”楊應麒拍案怒道:“你們多大了!還這麼任性!還當你們是在山東讀書,不痛快的時候就可以逃課麼?你知道這件事情讓我陷入多被動的局面嗎?你知道國家幾乎快因爲你們的任性而垮掉了麼!”

“爹,我說過,太子不是我送走的!”林輿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個人並不覺得這個國家有多需要這個太子。是,他這次逃走的時機對你來說是不恰當,不過如果不是在這個時候逃走,也許他就永遠沒機會逃走了。”

聽到這裡楊應麒忍不住大怒道:“你還敢說不是你做的!”

“不是!”林輿還是道:“不是我做的!”

楊應麒冷笑道:“難道真要等到水落石出那天,你才肯承認麼?”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任你處罰!”林輿道:“爹爹,我知道你的密子系統很厲害,如果真是我做的,一定瞞不過你的,對不對?”

楊應麒聽到這裡臉有些黑了,大漢的密子系統雖然發達,但這個密子系統目前仍是作目的性分佈,都是領了任務才行動,如楊應麒爲了對付南宋能將大漢的密子打入到南宋朝堂與岳飛軍中,在境內雖然對一些可疑的人也有重點監視,卻還遠沒有發展到無處不有特務的地步!因爲至少在當前,大漢還沒有形成以密子對任何人隨時隨地進行監察的特務政治。對於密子的使用,楊應麒一直是抱懷謹慎態度的,但這時被林輿一頂撞心中去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喃喃道:“你說得沒錯,你說得沒錯!也許現在的密子系統還不夠嚴密!要是不然,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出現失控!如果能將你六伯看得更緊一些,那他的奇襲也許就瞞不了我!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將太子看緊,那麼你六伯的事情就不會發作得這麼快!如果我連你也看緊了,那也許……也許這個大劫數就能按照我原來的計劃化解於無形!”

林輿聽得心中一寒,趕緊叫道:“爹!”

楊應麒看看林輿,說道:“太子失蹤之前,我原本以爲自己可以讓你六伯沒有動手的機會!太子失蹤以後,我仍認爲自己可以將他壓制在河東、困死在河東!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我們會贏!因爲我們各方面的實力,無論是道義還是錢,無論是人心還是刀,都比你六伯強!特別是你三伯那道檄文發出來以後,大漢各地、各軍都已經表態會擁護中樞,都將蕭字旗認定爲反叛!就大體方向來說,我們到最後一定會贏的!按常理來說,一定會贏的!”

林輿道:“既然這樣,那爹爹你就別太擔心了……”

“不擔心?不擔心!”楊應麒提高了聲調道:“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已經出了兩次差錯了!兩次都是大體方向確定下來以後,到了實際操作中卻發生了偏差!前兩次都出現了失誤,如果第三次再出現失誤那怎麼辦?”

“爹!你只是一個人,不是神仙!你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人,也不能預料到所有的事!”林輿道:“朝廷上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只懂得一點生意上的道理,知道做生意時,沒到錢入口袋那一刻誰也不敢說穩賺!最多隻能是博個贏面大小而已。如果有九成九的勝算而最後還是輸了,那也只能說是運氣不好。”

“是,你說的沒錯……”楊應麒道:“可是我不能再出現失誤了!現在都打到最後一道防線了,如果你三伯不慎戰敗,難道我真能主持遷都不成?那樣就算能將蕭字旗打敗,大漢也要元氣大傷!”

林輿入門之後出言非常謹慎,一直剋制着讓自己的言語不至於直接干涉到朝廷政務,這時卻忍不住叫道:“爹!你……你想怎麼辦?難道你要直接干涉軍務不成?那可是致敗之道!”

在勝負難料的情況下直接干涉軍務,對政治首腦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因爲很多人都相信事情到了自己手裡一定會辦得更好!而且通常越是傑出的人這種盲目的自信心就會越強!古往今來多少政治家都過不了這一關!

楊應麒的頭腦這時也有些發熱了,他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久才睜開眼來,嘆道:“罷了!打仗的事情,我還是願意相信你三伯。”頓了頓又道:“不過如果這次我們能夠打贏,有些事情也應該調整一下了。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林輿不敢問他要調整什麼事情,更不敢問他要如何調整,只是低着頭,楊應麒又朝他看了過來,道:“輿兒,我最後問你一次,太子還在不在京城?”

林輿偏過臉去,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楊應麒道:“那好!我問你,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林輿問幫什麼忙,楊應麒道:“幫我把太子找出來!”

林輿道:“爹,你本事比我大,若連你都找不到,我怎麼可能找到呢?”

“夠了!”楊應麒很少用這麼重的語氣對林輿說話:“你出去吧!”

林輿轉身要出去,但回頭看看父親雙眉之間那越來越深刻的褶皺,心中不安,柔聲道:“爹,我聽橘姨說你最近吃飯睡覺又不按時了,那樣不好的。你偶爾放鬆一下,不要將事情看得太重,好不好?”

“放鬆?”楊應麒道:“大哥沒病倒之前,我是對他負責,偷懶閃開還有他頂着。現在他病倒了,若我再偷懶,卻將這副重擔交給誰去?現在的形勢,容不得我有半分疏忽了。”

“我不是說疏忽。”林輿道:“我只是說,你偶爾應該放鬆一下,那樣也許會更好。一直太緊張其實不見得會對決策有利,而且……”

他還沒說完,楊應麒已經在揮手了,林輿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出得門來,卻見有人遞了紙條進去,不片刻就從屋裡傳來緊急的召喚,心道:“不知又出什麼大事了。”但他也不好再作停留,從走廊的另一端離開了。

林輿離開之後不久,就有一個蒙着臉的人在屬吏的牽引下進入房中,這個人見到楊應麒才掀開面紗,卻是一張十分粗糙的臉,臉上還有一塊“胎記”,他面對楊應麒行了上將見執政之禮,用嘶啞的聲音叫道:“七將軍……”

楊應麒打量了他半晌,吃驚地站了起來,叫道:“彥崧將軍?真是你?”

來人哽咽道:“是,是我。”

楊應麒慢慢認出了他的舉止形態,揮手讓屬吏出去,然後才道:“你……你不是被老六殺害了麼?這是怎麼回事!”

種彥崧道:“七將軍,我沒死!但我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我在長安失陷以後,就一直被監禁起來,我可以感到他們是帶我隨軍行走,卻不知到了什麼地方。直到那天晚上忽然有人將我拖了出去,在我臉上塗了什麼東西,跟着又灌我喝下了一些甜酒,沒一會我的臉和喉嚨便如火燒一般,想要喊叫卻被他們蒙上了嘴!當時我痛得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在一座木屋之中,我對着窗口喊叫,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全變了!第二天忽然來了一撥人將看守者打倒救了我出來,我才發現我被關押的地點是太行山的一座山谷。”

“那是我的人。”楊應麒點頭道:“他們會發現你,倒有一半是巧合!這些我知道。但你……你的臉……”

“唉。”種彥崧道:“我出來以後才知道自己臉皮也全變了,幸好七將軍你派來的人中有一個我認得的張密,否則只怕我們彼此都不敢相信對方的話了!我也是從張密口中才得知我被拘禁後的軍情大勢,得知蕭元帥居然對外號稱已將我殺了!可是爲什麼我還活着呢?我不明白。”

楊應麒將種彥崧的話細細琢磨一番,這才道:“你不明白……我明白。原來他總算還有點良心!”

種彥崧問:“他?誰?”

“救你的那個人。”楊應麒道:“種去病!”

種彥崧一驚道:“他?當初下令捉我的可也是他!他爲什麼要救我?”

楊應麒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才道:“很好!很好!三哥的那道檄文發出以後,京畿攻防戰便成了武將干政與反對武將干政的戰爭!老六已經失去了道義立場。他終究還是改不了本性!認爲刀子最終能決定一切!現在只要三哥能擋住他最後一輪攻擊,再接下來形勢就會全面倒向我們這邊。”

種彥崧一直在爲軍情擔憂,聽到這裡之後才稍稍放心,忖道:“希望實際情況也如七將軍所說纔好。”

又聽楊應麒繼續道:“不過對於種去病……嘿嘿!自開戰以來我或明或暗找了他不知多少次,他卻一直不肯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原本已經打算放棄他了,但沒想到他居然還有一點良心!彥崧將軍,爲了這場仗能夠早日結束,爲了國家能夠多保住幾分元氣,你敢不敢冒險走一趟,去勸種去病停止助紂爲虐?”

種彥崧一怔,說道:“爲國家計,種彥崧生死不避!但種金鉤會聽我的話麼!”

“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楊應麒道:“不過他肯幹冒奇險保你性命,想來他的良心還沒有盡喪,幼年之庭訓尚未忘光……彥崧將軍,你幫我帶一封信給他。我希望這封信能讓他不再回避自己的良心!”

楊應麒當即安排了一隊使者團飛馬去見蕭鐵奴,蕭鐵奴在與種去病會師以後並沒有走雲中取居庸關一路,而是要越過太行山,從河北平原進犯大漢京師。當初蕭鐵奴奇襲雲中後沒有立刻攻居庸臨京城,是擔心兵力不足,難以在楊開遠從漠南趕到之前解決這兩件事,但現在依然不走雲燕道路,王彥趙立等私下評論,不免認爲六將軍終究是忌憚三將軍。

但在太行山一線,任得敬這一關也不好過。蕭鐵奴以三倍之師傾盡全力,仍然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才佔領真定,最後雖然勝利了,但自他在長安起事以來軍勢從未如此不順。而且任得敬所部並未潰散,只是步步爲營地退到安喜,藉着這個機會楊開遠已經成功整合了王宣、石康、鉤室、安塔海以及本部人馬,坐北朝南,嚴陣以待。與此同時劉錡亦已盡復陝西全境,正厲兵秣馬準備挺進河東。

即便是在這樣的形勢下蕭鐵奴依然半點也不氣餒,楊應麒的使者請他順應天命人心及早歸降,又許諾如果他肯罷手中樞執政會從寬處置此事,結果卻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若不是種去病攔着整個使團的人只怕當場就得身首異處!

種去病驅逐使團出帳時,混在使團中的種彥崧故意暴露在他的視野中心,種去病見到了他心中吃驚,命人先將這一夥人扣押監禁。第二日蕭鐵奴出巡靈壽,種去病藉故留下,單獨提了種彥崧來見自己,兩人見面後種去病忍不住指着京師方向罵道:“楊應麒!你好毒的心腸!”

種彥崧道:“種將軍!你無端辱罵七將軍做什麼?”

種去病見他仍然這麼稱呼自己不由得一呆,問道:“他……他沒告訴你麼?”

種彥崧問:“他告訴我什麼?”

種去病哼了一聲,也不說破,咬牙切齒問道:“那他把你送到這裡來,爲的又是什麼?”

種彥崧正色道:“七將軍讓我來勸種將軍即時回頭,不要再助紂爲虐了!”

“即時回頭?”種去病冷笑道:“我怎麼回頭?回什麼頭!”

“你應該知道的!”種彥崧道:“三將軍檄文一出,蕭鐵……唉,六將軍就不是在和三將軍作戰,而是在和整個大漢作戰!蕭字旗再怎麼驍勇善戰,也鬥不過整個大漢的!”

“就算六將軍最後難免失敗,我也寧願跟着他一起死!”種去病淡淡道:“更何況治國以正,用兵以奇!六將軍深得奇兵精髓,仗一天沒打完,鹿死誰手,便未可知!”

“是,雖然渺茫,但我也認爲他確實還有機會贏!”種彥崧道:“可就算真讓他打贏了,那對天下來說只能是一場更大的災難!難道你就完全沒有一點是非之心,忍看華夏生靈塗炭麼?”

種去病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口中卻冷笑道:“是非之心……六將軍對我有多信任,你知道麼?六將軍對我有多倚重,你知道麼?他帶着數萬輕騎萬里奔襲的時候,是把那二十萬大軍都交給了我啊!他讓我殺你,我用一顆假頭顱掛到旗上,他竟也毫不起疑!現在我能和你在這裡說話,也是因爲他對我不設防!他信任我,就像是信任自己的影子!我要是背叛他,那纔是沒有是非之心!”

“那只是私義!”種彥崧道:“大漢的這個天下,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我們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你不能爲了蕭鐵奴一己之私而禍害整個天下!因爲私義之上,還有公義在!”

“公義?”種去病冷笑道:“我不懂什麼是公義!那些公義,全都是上位者騙人去衝鋒陷陣、捨生忘死的把戲!在我最落魄的時候,那些公義沒有幫我,在我快死了的時候,那些公義也沒來救我!最後幫了我的,救了我的,提拔我的,信任我的,都是六將軍,都是你口中的私義!”

種彥崧有一腔的熱血卻不善辯論,激情起來倒也能語若懸河,至於堅石白馬則一竅不通,以口才而論,要他來做說客那真是選錯了人!種去病的話他不知該如何反駁,只是憋紅了臉,訥訥道:“你……你……我……我……不是的!這個世界上是有公義的!有的!”

種去病冷笑道:“在哪裡?”

種彥崧道:“有的!我相信有!”

種去病繼續冷笑:“你相信?哈哈,你相信!”

種彥崧道:“不但我相信,我祖父,還有我曾祖父!他們,我們種家!都相信!”

種去病聽到這裡才真的呆了,種彥崧又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是有的!我祖父從小就對我說……”

“夠了!”種去病打斷了種彥崧,嘴角不斷抽搐,似乎種彥崧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

“你看,你也相信的有公義的!”種彥崧道:“除了祖父和曹元帥之外,七將軍是我最佩服的人了,我相信他看人不會有錯的。”

種去病冷笑道:“他?”

“對。”種彥崧道:“他說了,你心中還有良知,還有是非!”

種去病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慘,指着種彥崧的鼻子道:“傻瓜啊!你被他利用了你知不知道!”

“就算被他利用了,我也甘心!”種彥崧道:“我祖父當年,何嘗不知道道君無可救藥,何嘗不知朝堂遍佈奸邪,但他還是恪守住了一個武人應有的操守!恪守我們種家的祖訓!今天七將軍領導的政府,可比當年的道君朝廷好多了!大漢執政以來老百姓的生活好了多少,你又不是沒見到!這河北、河東還有長安以東的陝西,多少年沒有戰火了!可這一切……這一切都讓你效忠的那個蕭鐵奴給打破了!”

種去病怒道:“你住口!”

種彥崧道:“你爲什麼要我住口,你怕麼?你到底在怕什麼!”

種去病冷冷道:“你這就給我回去,回去告訴楊應麒:我不會背叛六將軍的!”

“我不回去!”種彥崧道:“我既來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了。”

“你——”種去病幾乎爲氣結,好久才道:“你要真不走,我可真要殺你了!”

“那你就殺吧。”種彥崧道:“我不像你,種這個姓氏不是我仰慕誰而改的!這個姓氏是在我血裡流着,在我骨頭上刻着!祖父在九泉之下看着我呢,我可以死,但不能做種家的不肖子孫!”

種去病一個搖晃,摔倒在椅子上,顫抖着拔出刀來道:“你……你找死!”

種彥崧延頸待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將楊應麒要他轉交的信拿出來道:“這是七將軍給你的信!”

種去病收了刀接過,打開一看,裡面並無一字出自楊應麒之手,卻是乃祖种師道寫給楊應麒的親筆信!種去病一見之下,仰面哀嘆道:“罷了!罷了!”連哭三聲,就要自刎。

種彥崧趕緊攔住,叫道:“你幹什麼!”

種去病道:“公義私義,不能兩全,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種彥崧道:“你現在死了,蕭字旗還是會北上打個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你還是以私害公!”

種去病道:“那你還要我怎麼樣?”

種彥崧道:“你若能想辦法綁六將軍進京,以皇后之仁,諸位將軍之義,未必就會殺六將軍!”

種去病道:“就算不殺他!那時他也生不如死!”

種彥崧叫道:“他一個人難過,勝於千萬人頭落地!”

種去病沉默良久,終於道:“好,好,我聽你的!”

若是常人,在這等情況下也必躊躇蹉跎,但種去病已得蕭鐵奴狠辣之真傳,當真忍得!心念既決便即行動,因聽蕭鐵奴猶在靈壽未回,略一思索便知蕭鐵奴此行所爲何事。他在軍中作了一番佈置之後便攜一罈酒趕往靈壽,果然在曹二墳前找到了蕭六。

昏昏夕色當中,蕭鐵奴見種去病攜酒而至,笑道:“還是你知我心。”他三十歲以後,行軍打仗時便戒絕杯中之物,這時卻接過了種去病手中酒罈鯨吸虎吞,一飲而盡。他酒量本宏,但這壇酒裡卻下了藥,因此沒多久便覺得頭腦昏昏,竟而睡去。夢中似聞千狼哀嚎,萬鬼悲哭。

蕭鐵奴這一覺睡得好長,醒來後腦袋猶自疼痛,卻已聞到一股撲鼻屍臭,掙扎着大叫道:“什麼味道!什麼味道!”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啓稟六將軍,是敢死營!”

雖在昏暗當中,但蕭鐵奴一聽就知道是種去病,順口問道:“敢死營?”

“是。”種去病道:“在二十萬大軍當中,敢死營是絕對不可能隨我歸降的,所以我昨晚把他們誘入死地,堵住出口,盡數燒殺了。”

這幾句話說的當真輕描淡寫,但蕭鐵奴聽了一開始是不敢相信,隨即在種去病的眼神中知道這不是一句大話,胸口一痛,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好久才能出聲,叫道:“你……你說什麼!”

種去病單膝着地,跪在蕭鐵奴面前,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說道:“六將軍你放心,我做下了這麼大的罪孽,將來一定不得好死。不過這條命我還得多留幾年,爲了我死去的祖父,也爲了我心目中的那位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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