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絕地

蕭鐵奴退去以後,折彥衝問起他的來歷。

狄喻道:“這人是個出名的馬賊!在西京道北界大大有名。聽說他母親是流落蒙古的漢人女奴,在蒙古被一個勇士強姦之後,趁隙逃回宋邦,在延安府一帶生下了這個小孩。”

楊應麒嘆道:“宋人守禮最嚴,這對母子在延安府只怕不好過吧。”

狄喻點頭道:“他母親應該在他小時候就死了,但他不知如何打聽到了他父親的身份,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竟然偷出邊關,到蒙古找到了他父親。據說他長得和他父親很像,也不用什麼證據大家就相信他是那蒙古勇士的兒子。他在那個部落生長了兩三年,打敗了幾個比他大好幾歲的哥哥,但他父親還是不肯認他。於是他一怒之下把他父親連同他父親的妻子都殺了……”

折彥衝等人聽到這裡都啊了一聲,只聽狄喻繼續道:“然後逃出那個部落,他的幾個哥哥追過來,卻反而都死在他手下。”

折彥衝等人聽得驚心動魄,楊應麒道:“後來呢?他就在這一帶作馬賊了?”

“嗯。”狄喻道:“那時候他才十四歲吧,聚攏了一夥人就在西京道、上京道邊界寇掠了,才兩年時間,就闖下了好大的名頭。他不願隨父姓,又不願隨母姓,因此自己取了個姓,姓蕭。這傢伙年紀雖小,但絕不好對付。他手下那些悍盜,一個頂得上我們底下這些人兩個!”

折彥衝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狄喻道:“也就一百來號人吧。那天他們來了不到五十個,我估計,另外的人是去引開牧場的守備,想來他正要對那個牧場下手,卻被我們給搶先了。”

歐陽適道:“不錯。昨晚狄先生的惑敵之計應該起到了一些作用,否則他們只怕會來得更快。若沒有上午這段休息,我們的人連站都站不穩,非給他們衝散不可。”

折彥衝沉吟道:“下一次來,他們只怕就要傾巢而出了。按狄先生的估計,他們一百個人頂得我們兩百個!”

歐陽適道:“但我們有五百個人啊。”

折彥衝道:“五百個人中還有幾十個不大能打的,像那些婦女,最多危急時候拿着匕首幫幫忙。而且我們雖然得了馬匹,大多數人本質上還是步兵,機動力沒他們強。初來大漠,沒必要結下大仇,能避開他們還是避開吧。”

他們不敢停留,稍作整頓後即又出發。狄喻在前帶路,繞過遼國的幾個據點。一路上那些不會騎馬的人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中迅速成長,曹廣弼帶起來的人漸漸由步騎偵察士轉變爲騎兵偵察士。顧大嫂等幾個巧婦在馬上竟也能操針,利用從牧場中繳獲的皮毛等物不停給五百衆添加衣物。幸好天氣越來越暖,春意漸濃,讓這五百衆也好受許多。

一路上,折彥衝、狄喻和曹廣弼等加緊對五百衆的訓練,大夥的進步雖然都很快,但終究時日所限,狄喻等私下談起,都覺得手底下這些人比蕭鐵奴的手下都還有所不如——因爲他們畢竟缺乏在馬上舔血的經歷。但那幾十個隊長和副隊長本身的基礎極好,有一半以上可稱精銳了。

這日狄喻指着前面一座荒廢了的土城道:“過了這座土城,就是一片荒漠。那片荒漠南北不長,地形不算險惡,我們可以過去。越過這片荒漠,再北行六百里,就可以看到烏古部的牧人了。不過,這裡離遼國上京也不是很遠,東行八百里、過儀坤州就到了,因此要小心契丹人的騎兵。今晚我們就在這座土城駐紮下來吧,明天動身。”

這座土城曾是一個貿易的中轉點,百多年前十分繁華,但如今卻已經沒落。狄喻猜測說沒落的原因可能是這座土城原有的水源已經耗盡。

土城不大,但把這撥人馬駐進去還是足夠的。城牆低矮,是沙土夾雜着乾草壘成的,有前後兩座門,前門向西,後門向東,但城牆斷裂處也有五六處。

曹廣弼看得暗暗搖頭:“這座土城根本不能用來防守,若用火攻,一把火就燒乾淨了。”

狄喻笑道:“這本來就不是軍政要塞。估計是牧民或商人築起來供交易之用。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罷了。”

城內無水。狄喻道:“我們的水只夠支撐兩日,西北處有一處水源,我帶上二十個人、五十匹馬去取。”

楊應麒則在土城內到處翻找,楊開遠道:“你找什麼?難道想找到寶藏不成?”

楊應麒道:“那也未必不可能。狄先生說這裡本來就是個商貿點來着,說不定留下了什麼百年紅貨。”

“得了吧你。看這些痕跡,這座土城破落之後仍然有不少人來過,真有寶物,輪得到你?”

楊應麒卻不死心,細細地觀察,但這裡樑矮牆薄,實在看不到有夾壁的可能。

歐陽適在旁看得一笑道:“你最好找找地下,在這種的地方,挖地下室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楊應麒喜道:“沒錯。”真的一寸寸去敲,也不知找了多久,終於在一個很深僻的角落敲出了異狀,大喜道:“在這裡了!”撬開地板,裡面果然有個地洞。

楊開遠笑道:“還真讓你找到了。”

楊應麒伸腳就要下去,忽然頓住,抽腳回來。歐陽適道:“怎麼?怕了?”

楊應麒道:“不是,這種地方太久沒人進去,只怕裡面會有……那個瘴氣,要等他散了一陣纔好。”曹廣弼點頭道:“你年紀這麼小,懂得卻比大人們還多!”

歐陽適道:“他肚子裡的存貨哪止這些,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等了有半個時辰,楊應麒才走了下去,下去了才發現裡面也不是很暗,原來這地下室在一些地方開了孔,外面的光線可以射進來,裡面的人也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情況。

這個地下室還真不小,空置的地方大概還能擠下百來號人,一邊上放着幾十個桶,楊應麒過去一搖,感覺有點沉,喜道:“果然有東西!好像是**,莫非是酒?”用刀挖開一個蓋子的泥封一聞,一股臭味撲鼻而來,心道:“難道是那東西?”用刀子往桶裡一插,抽出來蓋好蓋子,走到外頭陽光下一看,心道:“果然是石油!

發現那幾十個桶裡裝的是石油後,楊應麒心道:“這些應該還是原油來着!幸好剛纔沒點火把下去,要不然只怕會發生意外。”

歐陽適走過來問道:“裡面有好東西麼?”

楊應麒道:“嗯,有幾十桶石油。”

“石油?石頭還有油啊?”

楊應麒道:“那是西域挖出來的一種黑色的水,一點就燃。”拿出燧石往刀上擦火星,那刀竟然燒了起來。

歐陽適道:“啊!這是西域的黑火水!我聽我老爹說過。只是這個地方怎麼會有?”

楊應麒道:“這些石油……嗯,就是黑火水在西域的一些地方埋藏很淺,被人挖出來了也不奇怪。但在我們這邊就很少了。物以稀爲貴,有人把它運過來賣也不奇怪。不過這些東西和金銀珠寶不同,喜歡的人會覺得它有點意思,若沒遇到買家就是一堆垃圾。這些東西廢棄在這裡沒人動它,多半就是因爲沒遇到合適的買家脫手。”

歐陽適道:“這些東西這麼容易就燒,可得叫人小心些,莫要腳下起火,讓我們都變成了烤豬。”

忽然土城上有人叫道:“狄首領回來了!好像出事了!”

楊應麒等人趕緊出去,只見遠處奔來十幾匹馬,馬上衆人個個狼狽不堪,其中一匹馬當頭的正是狄喻。才走到土城邊,他的坐騎一聲哀鳴軟倒在地,它臀部竟然插着一支箭!

折彥衝迎上去道:“怎麼了?”

“是蕭鐵奴!”狄喻道:“我們去取水,纔到那裡就有幾十騎衝了過來,帶頭的正是蕭鐵奴。我知道不敵,趕緊命令上馬逃回,但還是有幾個兄弟反應不及,死在他們箭下。這次水沒取成反倒折了人馬。唉,是我太疏忽了。”

折彥衝道:“狄先生不要自責,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不要再讓蕭鐵奴有機可乘!”

此時已近黃昏,楊開遠傳令部勒完畢,幾個首領又聚到一起商議。

歐陽適道:“我們由南路偏西處來,上一個水源離這裡大概有一天半的路程。我們派騎兵去南邊取水如何?急行的話一天就到。”

狄喻道:“不行,他們既然知道佔領西北那處水源,則南邊那個水源怎麼會放過!我看蕭鐵奴這次是有備而來,也許背後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詭計,若我們就這麼往回走,只怕也會落入他們的圈套。他們的人馬應該有百騎上下。我們背靠着土城步弩可以抵擋得住,但單靠騎兵沒法跟他們對抗。”

折彥衝也道:“強敵當前,兵力萬不可分。”

楊開遠道:“那個荒漠又不是很大,反正現在我們還有水,不如略作休息,就這麼衝過去吧。”

狄喻道:“兩天走過這個荒漠應該是夠的。但之後還有一段路程很難找到足夠供五百人飲用的水。這樣還是很危險。我估計一旦我們進入荒漠,蕭鐵奴就會抄在前面控制荒漠外最近的那處水源。說到狹路相逢的戰鬥力我們只怕有所不如,何況那時又剛好是我們的人馬最疲乏的時候,那一仗,我們的勝算只怕十分渺茫。”

歐陽適道:“若不然,我們整體退回南方先補足了再北上如何?這條路我們熟,去到那裡也就一兩天時間。那時候我們力氣還足,我估計蕭鐵奴不敢公然來犯。我們把一些雜物丟掉,儘量補充清水,然後再北進。”

折彥衝道:“怕只有這個辦法了。不過最好明天再啓程,夜裡行走,怕會遇到伏擊。”

曹廣弼道:“我先和候騎出去巡邏一下。”

狄喻沉吟道:“等等!趁着現在,我帶你到正西南那高地去。如果趕得及在太陽落山前到達,或許可以望見南方那片水源——我怕蕭鐵奴又使什麼詭計。”

狄喻和曹廣弼出去後,楊開遠道:“我讓人搬些土石把城牆的裂縫堵上!再找些木頭把那兩個破門釘好。萬一蕭鐵奴夜裡來強攻,這座土城也許能起大作用也說不定!”

折彥衝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總之要鎮定,吃飯睡覺,能不誤最好不誤!這樣纔有力氣應對敵人。應麒,你讓顧大嫂她們準備好食物,讓大夥兒邊吃邊幹活。”

入夜後狄喻和曹廣弼匆忙回來,火光下兩人的神情都十分焦慮。

折彥衝道:“怎麼了?”

曹廣弼喘着氣道:“南邊——我們來的路上,有契丹兵!”

“什麼!”歐陽適和楊開遠都叫了起來,折彥衝問道:“有多少人馬?”

曹廣弼道:“我們趕到那高地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遠遠望見有一隊契丹騎兵向這裡進發,人數大概有一百多人,離這裡不過半天的距離。不過他們似乎沒有夜行的打算,太陽落山前已經駐紮下來。”

“半天距離,這麼說我們還有時間。他們明天凌晨拔營的話,也要中午才能到。”歐陽適道:“再說只有一百多人……”

“不!”曹廣弼道:“那應該只是先頭部隊,在南方水源那邊,似乎也有駐軍的跡象。”

歐陽適驚道:“那又有多少人馬?”

曹廣弼道:“離得太遠,哪裡看得清楚!但人數總不會少於千人吧。”

每個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狄喻又道:“這契丹兵來得蹊蹺。遠處的看不到,就近處這撥人馬望去,竟像是遼國的宮帳軍。”

歐陽適等又是心頭一震。宮帳軍是遼朝禁軍。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爲組建自己的親信衛隊,“以行營爲宮,選諸部豪健千人,置腹心部”,組成包括蕃漢諸族的精兵。遼太宗時,“益選天下精甲,置諸爪牙爲皮室軍”。此後,世代建置宮衛成爲定製。凡皇帝去世,原來的宮衛並不解散,僅轉爲普通宮帳軍,成爲后妃、皇親功臣的扈從。因此,宮帳軍的數目累代增加。至本朝已超過十萬,是遼朝軍隊的中堅力量。

狄喻道:“如果說大遼爲了追我們這批逃奴而出動宮帳軍,我是說什麼也不信的——他們最多是讓南京道的邊將在宋遼邊境搜索一番,現在搜不到只怕早已把我們忘記了。就是那馬場被我們劫掠一事,對大遼來說其實也是小事一樁,犯不上出動宮帳軍來對付我們。”

楊開遠道:“那你的意思是……”

“蕭鐵奴!沒錯!一定是蕭鐵奴!”歐陽適叫道:“雖然不知道這蕭鐵奴用了什麼辦法,但一定是他把契丹人給引來的!這是借刀殺人之計!”

衆人聽得心頭一震,歐陽適繼續道:“大家都聽狄先生講述過蕭鐵奴的生平,我猜這個人一定是睚眥必報之徒。那個牧場他本來志在必得,誰知卻被我們搶先一步奪了他到口的肥肉!他想必懷恨在心,就算拼着這些馬羣不要了,也要報復我們!因此才把契丹人給引了來!”

衆人心頭都是一凜,狄喻點頭道:“不錯,我的猜測也是如此!”

楊應麒道:“西北那塊水源已經被他控制,南邊那塊水源又落在契丹宮帳軍手裡。北邊是荒漠,若是往東……”

狄喻道:“不能往東了。往東就算找到水草,也非遇到契丹的大首領部族軍不可。”

楊應麒道:“這麼說來,我們是身陷絕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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