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李的文書被宣入帳,眼見阿骨打神色不善,心中便有些嘀咕。完顏希尹問道:“天輔五年冬,津門楊應麒副都統可曾行公文來?”
那文書俯首道:“有的。漢部漢部每個月都有許多公文奏上。”原來楊應麒這人心腸大大的壞,欺負女真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每個月都奏報大量的公文。這些公文用詞甚雅,別說阿骨打,便是北國水平差一點的漢人知識分子也未必能準確無誤地把意思給弄明白了。而且由於數量太多,重要的消息和不重要的消息互相摻雜,往往便讓沙子埋沒了金子一對於津門的奏報,阿骨打一開始還命漢兒文書一封封翻譯了讀給他聽,但聽到第五十封上便再沒酎心,只是命漢兒宰相將那些重要的撿出來奏報。但論起在奏報中玩虛虛實實的機巧,會寧那幫文人哪裡是津門文人的對手?所以塘沽開港一事被淹沒並不是一個單獨的個案,而是衆多被忽略了的大事中的一件。
完顏希尹聽那文書說有,便問:“可有關於塘沽的奏報?”
那文書聽了喃喃道:“塘沽、塘沽……似乎沒有。”
蕭鐵奴喝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將來在會寧找到了奏報原件,小心你的腦袋!”
那文書嚇了一跳,忙道:“奴才再想想,奴才再想想。”
蕭鐵奴沉吟道:“對了,塘沽這個名字當時還沒起,也許只是說渤海沿岸、燕京東部之類的話。”
那文書給蕭鐵奴這麼一提點,啊了一聲道:“渤海西岸!有的,有的!當時有一封奏報,大略雲:‘天輔五年冬,有本國商船漂至渤海西岸,爲遼人所迫。遣水師數百人救護之,因勢就利,闢船塢水寨,作遁商擾敵之用。’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阿骨打聽得眉頭皺了起來道:“水寨?塘沽現在可不是一個水寨吧!”
蕭鐵奴忙道:“國主容稟!當初在塘沽開寨,確實只是偶然。應麒曾來書信和我說起這事道,開這港口,一開始並沒有把它做大的意思。允許商人們在裡面交易,也只是爲了維持塘沽幾百駐軍的口糧。誰知道這邊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做,這水寨越闢越大,後來競變成了一座港城-這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阿骨打冷冷道:“真的只是這樣?”
蕭鐵奴道:“自然是這樣!”他擡起頭來道:“不然還能如何?”
阿骨打眼中透着十二分的不信,但怒色一現即隱,隨即對那文書冷笑道:“大金的大事,都被你這些沒用的書生給誤了!拖出去,重打四十鞭子!”
那文書嚇得魂不附體,蕭鐵奴知道阿骨打是在遷怒,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這狗奴才,該打!”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忽然道:“我在大同府的那幾個月裡,應麒就呆在塘沽吧?”
蕭鐵奴心頭一震,幸好他早有準備,脫口就答道:“是。”
阿骨打問:“他來塘沽幹什麼?”
蕭鐵奴道:“這個老七,迂腐得很!他說什麼我們漢部出身大宋,現在有能力了,應該幫故國一點忙。於是跑到塘沽來,又是送錢,又是送糧,還幫大宋的宣撫使童貫出主意!”
阿骨打沒料到蕭鐵奴回答得如此坦白,反而微微一怔,冷笑道:“沒見他對大金這麼熱心!”
蕭鐵奴笑道:“國主這麼說可冤枉他了!大金馬蹄過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且兵多將廣,良才如雲,應麒他是沒處使力氣,哪裡是不出力?耶律餘睹的事情國主一交給他,他不是便辦得漂漂亮亮的了麼?”
阿骨打神色稍綏道:“不錯。”又問:“後來呢?他怎麼幫的童貫?”
蕭鐵奴道:“應麒幫童貫設計了許多計謀,如何巧取,如何豪奪,可惜童貫因他是我大金的官員,竟然一條也沒采用。結果他們大宋兵敗國辱,而應麒也覺得自己熱烘烘的臉貼上了冷屁股,搞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半點成效,甚是丟臉,所以對這件事情誰也不願提起,而對大宋這個所謂的故國也冷了心。他跟我說,從此見到宋人的嘴臉就煩!”
阿骨打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道:“宋人本來就不知好歹-你們不就是從大宋逃出來的麼’在境內時尚不能用,何況現在!”
蕭鐵奴忙道:“是,是。”
宗望在旁道:“不管怎麼說,他私通外國,就是不對!”
宗翰則道:“應麒心懷故國,大宋之前與我們又交好,他跑去幫幫童貫的忙也算不上什麼大罪過。不過這等大事,以後還是要先奏明皇上纔好!”
蕭鐵奴忙道:“這個自然!”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他擅來擅去,太沒規矩了-粘罕,你明日便派人宣他到軍中聽令!我要重重罰他!”
蕭鐵奴吃了一驚,忙道:“國主,老七他畢竟年紀小……”
阿骨打喝道:“小?他還小?”
蕭鐵奴道:“是,是。現在不小了。但他是我們的七弟,平常我們都慣着他,所以他年齡雖然大了,人卻還有些孩子氣,做事有時候也有些沒分寸。但他忠君愛國之心,天日可鑑,還請國主明察!”他說到楊應麒“忠君愛國”時自己心中不禁一樂,卻硬生生把差點忍不住的邪笑給吞了下去。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該怎麼罰他,等他來到再說。”頓了頓道:“把彥衝也叫來-弟弟有功勞大哥分享,弟弟犯了錯大哥也當一起受罰!”對完顏希尹道:“你親自往中京跑一趟-替了彥衝的職務,把他換回來!”
完顏希尹應聲去了,阿骨打這才問蕭鐵奴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蕭鐵奴道:“國主,這燕京我們真的便讓給大宋?太虧了吧?”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頗露讚賞之意,似乎覺得他與楊應麒等人究竟不一樣,隨即又搖了搖頭道:“這燕京是我親口許了他們的,不好失信於天下。若趙家肯乖乖給錢,便歸了他們吧。你們若有不甘,等我死後再做打算。”這兩句話己說得十分明白:他要保全自己的信譽,子孫要毀約也等他死了之後再說。北國之人,父定之約子毀之,乃是常事。
蕭鐵奴聽了跪下道:“鐵奴知道了。”又道:“鐵奴這次來,一是稟告塘沽之事,二是想請國主恩准我回遼南一趟,以慰我部下思鄉之苦。不過現在大哥和應麒他們既然要來,那我便不急着走了,等他們來了再說。不過我部該駐紮在什麼地方,還請國主示下。”
阿骨打道:“你要回遼南?嗯,卻也應該。這樣吧,你也不用等彥衝他們了,我許你先回去。”頓了頓又道:“漢部就彥衝、你和應麒三個猛安。彥沖和應麒要來軍中伺候,遼南便以你爵位最高。你們漢人有句俗語叫衣錦還鄉。我便讓你風風光光回一趟遼南。”
蕭鐵奴驚喜道:“國主的意思是……”阿骨打道:“我封你爲遼南都統,彥衝不在時便由你權領遼南三州軍政大事。”
蕭鐵奴惶然道:“這遼南都統,可是大哥的官位!”
阿骨打道:“彥衝這遼南都統做得也太久了!我有意升他一升,讓他做中京路都統。”
蕭鐵奴大喜,跪下磕頭道:“國主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