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夢散(2)
不知過去多久,感覺好像有人在輕撫我的發,驚喜地翻身,看到熟悉的綠眸近在咫尺。我激動地不知從哪有了力氣,一下撞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他腰,嗡着聲說:“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丟下我的,高城,我不做a,只做夏竹,你的夏竹好不好?”
他不說話,以爲是不信我,着急地想要表態,可忽然發覺懷抱空虛。退開身,明明他人還在,還是那雙戴了隱形夜視鏡的眸,閃翼着幽暗的綠光,是我出了錯覺嗎?
“高城,你跟我說句話。”我向他要求。
他真的開口了,卻是:“你不是夏竹,你是a。”
然後就如一道破除魔咒的指令般,眼睜睜看着他變成氣泡,一點點消散。
我從沉渾中驚醒,確認了身周環境後,眼淚在黑暗裡成蛹化碟,無聲無息卻哇哇直流。承認自己是故意走進迷霧區的,想用自己來賭他的不捨,賭他可能還躲在某處窺看着我。可是,賭輸了,即使我因承受不住霧障而倒在這裡,他也不會知道。
他真的離開了。
從認清自己喜歡他到愛上他,時間很短。因爲當喜歡的念在心底滋生時,就像偷偷嚐了一塊糖,甜味在嘴裡蔓延味蕾,以至心都感覺甜蜜的這麼美好;可我卻不知,愛卻是那塊糖還沒來得及吃下去,就已經化了,而我已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的這般殘忍。
淋漓地痛哭之後,我還是得咬着牙撐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前。
我是個畫者,最懂細節捕捉,又怎會在走過一次迷林後還走不出呢?不過是我自己做的一場自欺欺人的夢而已。如今,真的可以夢醒了。
回到巖岸,等着天亮後在林口剝了那天他拿回來的樹皮,煮了一大鍋的黑湯,連湯帶樹皮我都吞進了肚子裡。因爲它們能救命,解那瘴氣之毒。
又把蘑菇煮了一鍋,一點一點細嚼慢嚥。因爲它們可以補充能量。餘下的果子我都裝進了衣兜裡,鼓鼓漲漲的。回到山洞環視了一圈,角落的漁具......不要了,反正我也不會釣魚;地上的柳碗筷子......不要了,以後不會再用。好像沒有什麼要帶的,就這樣吧。
轉過身時,瞥見綁在手腕處的黑綢帶,沒經大腦思考就扯了下來朝後一丟,但走出十幾步卻步履變緩,直至停下。最終我回轉,俯身將那黑帶撿起又再綁回了手腕。
如果除不去心上的刺,丟棄它有何用?更何況,衣兜裡還裝着他的軍刀以及點火石。
來到林中的巖岸登上那艘小木船,看到裡面橫放的兩根划槳,自嘲地笑了笑。總算他沒冷酷到讓我自己砍木製伐,以及做這種船槳。
事實證明,沒人生來就會做一些事,總是通過後天的不斷實踐才能得出經驗。
折騰了近半小時,我才能控制小船。並沒向湖中心而劃,而是沿着湖岸環繞,我必須先得弄清楚一件事才行。差不多近中午時,我回到了原點,然後也確證了心中的猜測。
一直以爲所處的這個巖岸是虎崖山下的某一角,可當看到落景寒與謝銳帶了船過來接他時,我就產生了疑惑:要離開的話,不是應該想辦法穿過迷林,或者攀過那崖壁嗎?
原來是我先入爲主地想錯了,這哪裡還是虎崖,根本就是一座荒島。虎崖山偏巧是在我們生活地方的背面,所以不穿過迷林,不環繞巖岸,永遠都不知道真正的崖岸在遠處。
最後看了眼生活了近大半個月的地方,轉過身,划槳而離。若有留戀,那是因爲曾經這個地方承載了一個幻化的美夢,而今,夢散,我終將漸漸把它遺忘。
《楚高城劇場》
“城哥,她走了,我們也該離開了吧。”
謝銳凝視眼前那張淡漠的側臉,等了片刻也不見有迴應,只默站在林蔭下,盯着那在湖面上逐漸劃遠的小船。後肩被拍,他回過頭,見是落景寒,兩人使了個眼色,悄聲退離開。
到了旁處,謝銳蹙眉而問:“什麼事?”
落景寒一臉沒好氣地道:“我說你能別煞城哥的風景嗎?沒看到他正憂鬱着呢?”
“憂鬱?”謝銳挑眉,“你在胡說什麼鬼?”
“怎麼着,城哥就不能憂鬱?”落景寒搖搖頭,嘖嘖有聲:“你這光棍是不懂情愛滋味的,都怪你,我就說把小夏一起帶走,你偏偏又提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害得城哥現在一臉不捨,又咬牙死死忍住。沒看到昨兒夜裡城哥回來時,一身的冷氣,生人勿近狀,我敢打包票,一定是小夏那邊出了什麼事。”
謝銳重哼:“我是光棍,難道你就不是?別來找理由擠兌我,我說得是事實,一個人不知道被按了幾重身份,幾種記憶,這人還能純粹?而且如果不是城哥心裡那麼想,誰能勉強得了他?”
落景寒一怔,覺得謝銳說得其實很有道理,轉過頭去看不遠處那挺拔而立沉冷的身影,以從未有過的正經輕道:“其實,城哥心裡也......苦吧。”
謝銳與他並肩而立,“苦不苦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如果認定了,就不會放手。”
落景寒笑了:“如此甚好。”
————
高城看着湖面小船逐漸成點,心頭悵然。本該就那般拂袖而去的,爲什麼要在船劃出數百米後又讓他們重新劃了回來,還先知地將船也拖上了岸藏在迷林中。
他對自己說,就是看看他走了後,她一個人會怎麼過。是跟着離開,還是留下來繼續生活?第一天她獨自枯坐在那巖岸整整一天,之後回了山洞沒再出來。第二天她把剩下的兩條魚找了出來,居然學他烤起了魚。他在林中樹後看着直皺眉,像她那種起了火發呆的情形能烤得好魚?果然魚變焦了。以爲她又像前次那般咽不下去,卻沒想連眉都沒皺,一口一口都吃完了。這夜,他在林中獨坐,有些莫名的悵然若失。
第三天,看她搬出他的漁具,像模像樣地坐在那釣起了魚。他打心底地無語,她以爲釣魚就是端着跟魚竿往那一坐就有魚自動上鉤的?她這倒是真的奉行“姜太公釣魚”之法,不知道那些魚餌得用特殊的勾法嗎?果然,耐心有,但魚不上鉤。看她收起了魚竿,心道肯定是要來林中找食物了,他立即快步隱到深暗處。可等了很久,都不見有動靜傳來,回到林口已經不見她身影。這夜,他默坐半宿,斂去自身氣息悄步走近了山洞,聽着裡面清淺的呼吸聲傳來,眉宇蹙得很緊。沒釣到魚,就餓一天嗎?
第四天,他因爲折騰半宿醒來晚了,來到窺看她的老地方,發現她已經又坐在那釣魚。默看着她執拗的小身影,他有種衝動走過去拿過魚竿,給她釣滿一籮筐的魚。只是這念就在心裡想想罷了,他沒有任何行動。到臨近傍晚時,看她還一無所獲,心裡又動念她若再餓一天,要不要夜裡把魚釣好了擱那?可是要找個什麼方法不讓她知道自己還在呢?
正自躊躇着,發現她將魚竿收起,從山洞裡提了籃子出來往這邊走。他連忙隱匿起來,心頭鬆了口氣,總算知道要來這裡覓食,還不算太笨。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樣唸叨着她時心間是柔軟的,口吻是寵溺的。
當發覺她越往深處走時又禁不住蹙眉了,她難道不記得上回教訓了?霧障與迷林,不管是哪一種都能讓她進得去出不來。果然,她迷失在裡面。看着她胡亂地瞎走,他很是氣悶,再眼看着她跌趴在地上逐漸昏沉時,心頭隱動。
步伐在邁開時就頓住,盯着那黑暗中一動不動的身影,心中逐漸清晰。
她在跟他玩心理戰!
反省自己可有暴露,在確定沒有後,那就是她用自己做賭注,賭他沒有真的離開,賭他不會見死不救。既然有這一層在裡面,那麼她就必然留有後路。
當看到她一點點撐起身時,他的嘴角上揚了弧度。有規律地穿梭叢林,步伐雖然蹣跚卻沉定,身骨挺傲,這是胸有成竹的表現。天光發白之際,她走出了迷林,回到了老地方。
第五天,她等天亮後去林口剝了他曾煮給她喝過的驅除瘴氣的樹皮,默默地起火熬煮。卻在熬好後,連湯帶那樹皮都吃了下去,又再將採回來蘑菇煮熟了全部吃下。他站在遠處,將這一切都默看在眼底,心中明白,真正離別的時間到了。不過她倒是成氣候了,居然敢跟他玩心理術,還差一點上了她當。
有種看着自己羽翼下的鳥兒,豐滿了翅膀將獨自飛離的感覺。
在她初次登船後,他就猜到了她會幹什麼,所以就默站在那個巖岸,等着她再划船回來。不過她也真是笨,給她留了船和漿,也能折騰那麼久纔會控制方向的,智商堪憂。
頭有些疼,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徐江倫那石音陣當真是厲害,幾乎就毀了他所有神智,若非當年他曾對自己下過心理暗示,塵封了那兩年記憶,恐怕心理線的引頭就真的消失,而一切都難再恢復。即使靠着心理術,以及從銳和寒那邊得來的訊息拼湊,又慢慢重組了所有的事,可卻留了後遺症。
從醒過來起,就疼過不下五次,一次比一次疼。是必須得回楚城一趟了。
思緒翻轉間瞥及那處小船繞了回來,心頭微舒,頭疼也不那麼厲害了。目光近乎貪婪地流連在那張臉上,恨不得把時光綿延得無限長直至凝固這樣就可以望着她久一點再久一點。
而在她背轉身時忽然發現僅僅五天,身背就成伶仃瘦骨的,一絲刺痛從某處泛開。逐漸遠去時,他心中默想:小竹子,你我都有各自心中的秘密,在秘密未解開前留在原地等我,再見時我不會再放開你,哪怕是已經消瘦了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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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片刻,湖面上已經不見小船蹤影了,謝銳與落景寒對視一眼,一同走向那道身影。
落景寒走近後輕喚了聲:“城哥。”
但高城一動不動,時光似乎在他身上風化了,許久許久,開了口,語氣是釋然的:“至少,我沒有捨棄她,不是先離開的,對吧?”
落景寒錯愕,他有些不太認識眼前這個人了,印象中城哥是自信的、孤傲的、沉穩的,而不是這般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神溫柔地凝注遠方。
謝銳推了把落景寒,見他兀自呆怔着張大了口,搖了搖頭問:“城哥,現在可以去把我們的船拖過來了吧。”聽到高城輕嗯了聲,他就一把拽了落景寒轉身而走,嘴裡嘀咕:“做事了,別跟傻子似的。”
可兩人只走出十多步,背後就傳來砰的一聲,疑似重物砸地。
同時回頭,瞳孔瞬間變大,驚喊出聲:“城哥!”謝銳如箭一般衝了出去,落景寒反應慢了半拍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心頭劇烈猛跳,跑到那處時,只見高城雙眸緊閉,臉色發黑。他驚急地問:“怎麼回事?城哥怎麼會突然......”
剩餘半截話縮在了喉間,因爲他看到謝銳攤開掌上刺目的血跡,他問:“哪來的血?”
謝銳面色赤寒地指了高城的耳朵,落景寒移轉視線,發現兩道血跡分從兩邊耳朵引流。謝銳沉鶩地道:“徐江倫的石音陣太強了,它根本就震傷了城哥的耳膜神經,我就說要儘快回去,都不肯聽我的。”
落景寒心神大亂,想過各種可能也沒想到會有一天看着城哥頹倒在他們身前,他急吼出聲:“那還等什麼?帶城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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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竹並不知道在她離開的不久後,又一條船從孤島駛出,而她沉進心底的那個人......在一條飄搖的路上,與她越離越遠了。
題記——
我畏懼水的深度,卻又迷戀水的味道。
是讓我窒息卻又止不住的靠近。
我想穿過夾層去最深的海底探究,
卻又害怕那令人無法呼吸的心痛。
想到這裡,我又懷念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