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夢散(1)
那個黑芒的夜晚,我揹着他孤絕地倒在岩石上,明明是感受到他呼吸越來越弱的。醒來他卻能安坐在那,還把我救了,最大的疑點是他傷口復原的如此快。我偏執地想成是他找到了除去那野果之外的草藥,卻不去想有哪種草藥能夠“珍貴”到如此瞬間見效......
其實根本就沒有被我用思維空間喚醒這一說吧,那個時候,他們就找來了並將我們施救。世間再好的草藥也不會比曲心畫調配的藥劑來得有效。
然後呢?這些清明之後,我腦中只浮沉那三個字。
鈍鈍地開口:“你要走了嗎?”第一次發覺,語言原來是世界上最蒼白無力的東西。它遠沒有行爲來得有效,也會在開口的瞬間就已缺失了勇氣。
俯視的眸,透着一絲詭異的深邃以及越來越暗的幽綠,淡冷低迴的嗓音不知從哪裡傳來,只聽到自己的名字在被輕念:“夏竹。”他伸手過來撫在我頭頂,動作憐惜,卻聽一聲輕應從他嘴裡溢出:“嗯。”
我愣愣地點頭,向後仰靠在樹上屁股着地而坐,同時也避讓開了他的手。那頓在半空的手只停留了一秒,就曲指收回了,仿似剛纔憐惜的動作只是我的錯覺。
沒有人開口說話,我垂眸幹坐在那思維空白,他靜立身前沉定不移。削尖的耳朵都能聽到他清淺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熟悉的氣息,只是,有什麼在悄悄改變了。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喚:“城哥。”
包裹在象牙塔外層的氣泡被一根針刺破了,連聲都沒有,象牙塔變成了幻影。
頭頂是涼了幾度的聲音:“知道了。”是對那邊喚他的人說的,於是細碎的腳步離去。我嘴角牽起淺譏的弧度:“楚高城,你走吧。”
默了一瞬,他問:“想跟我一起走嗎?”
我心顫了下,緩緩搖頭,“我怕。”他語調微揚:“你怕什麼?”
終於,擡起眼,心中的某根弦似斷非斷,“我怕灰暗承影,我怕世界虛無,我怕很多東西。”他蹙了蹙眉,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你在說什麼?”
失笑了下,換種方式對他道:“那我問你,你想帶我一起走嗎?你怕我像他們說的那般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在你身邊引爆嗎?”
他沉默不語,似靜窒思索。而我那根心絃瞬間崩斷,萬般氣流全匯涌進腦,從地上猛地站起對他低吼出聲:“你真不知道我怕什麼嗎?我怕歲月風霜,灰白的像塵埃堆積在心上,然後你那眼神寫滿不堪一擊的謊言;我怕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存着動機與目的;我怕你明明記起了一切或者從未神智不清,卻戴了僞善的面具;怕你用那超高的心理學術壘築一座象牙塔,而在我心甘情願走進那扇門時,你卻無情地將它毀滅,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
一口氣吼了這麼多句,我喘息着,感覺全身血液都聚集在了腦部,瞪着他一字一句:“現在知道我怕什麼了嗎?我怕你,楚高城!”
他比我高了大半個頭的身高,即使我站起來,也得向上微仰了視線看他。不過不要緊,這般距離,足能讓我看清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怒意,以及逐漸迴歸的平靜。明白一件事,終是沒有任何能夠打動他,包括我,始終都沒有走入過他心間。
既然他始終靜默不語,那就我多說些吧,眉毛突突地跳,笑的比哭還難看:“爲我烤魚揹我入夢,爲的是讓我夢境成真吧。是不是假如我不提前醒來,天亮後睜眼時你已如氣泡般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怎麼忘了你是最記仇的人呢,那年我在日出之後捨棄遠離,所以當下你要將那痛加倍還回來。”
“說夠了嗎?”陰沉的語調。
我閉了嘴垂眸,不去想自己不斷地說着話,是想這一刻能更長久一些,是怕沉默會加速......離別。而他開口了,也意味着我的徒勞宣告終結。
咧了咧嘴,多可悲的自己啊。
視界內的那雙腳轉移了方向,擡起了步,在走離我三步遠時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傳來:“我只說一遍,信不信隨你。將你從湖底拖出來到這巖岸時,腦子一片空白,是從你醒來後說出我名字起,纔有內容一點點填衝進來。我每天坐在岩石上面朝深湖,外界聽到的是風聲,但有一些雜亂的聲音從心裡冒出,需要沉定心神來整理、分類,後來知道這就叫作心理術。
它帶給我的幫助是,睜開眼面對陌生的人,可以立即從對方聲線分辨出是誰。而當聲音與容貌相匹配後,腦中空白就又被填補一部分了。他們每隔三天會來送一次藥,也會告訴我一些事,基本上兩相一融合思路就清晰了。但有個最大的漏缺我始終想不透,爲何這所有的聲音裡唯獨沒有你的?即使他們講述了關於你的事,也無法與心理合一。直到......”
講到這處他頓住沉默了下來,我卻已然明白後面的話:“直到我那天再次遁入思維空間,回到了你的兩年心理陰影期間,不光是我沉入那個世界,你也一同進去了。是那之後,打開了你的記憶閘門,也衝破了你爲自己設下的心理暗示,對嗎?”
他輕笑,大步而踏,軍靴踩得腳下枯枝啪啪直響,我的心卻在一點一點往下沉。
“我們會再見的。希望到那時,你還是我的小竹子,而不是......”
悠揚的語聲飄在上空,緩緩慢慢,輕輕淺淺,沒有我最初認識的這個人那般閒涼無緒,也沒有我在這座象牙塔裡日夜相伴的那個人的乾淨清冽,是一種......讓我無法抑制鼻間酸澀,無法忍住眼淚落了滿目的沉暗感覺。
道別的詞句,來不及握住的指尖,他卻已經走上了離開的旅程。
因爲太過靜寂,最後一個字即使他隱在嘴裡,但我依然還是聽見了。
他說:我們會再見,希望到那時爲我還是他的小竹子,而不是......a。
有些事不去深想不代表不存在。兒時我被那個男人喚作a,做各種訓練,不斷用犯罪現場照片來訓練自己的心理影像能力,已經有過分析:我爲某種目的而生;少年時與他相遇,不記得過程卻有結果,而結果在昭示那不是偶然,而是一場動機的開始。之所以會在日出時捨棄離開,是因爲那個在他身邊的人,是a。
這些我能想到,他在神智恢復後又怎可能想不到?加上他那被自己塵封的兩年記憶也回來了,更多細節會被他察覺。
黎明的曙光劃破天界,日出之時,夢散。
高城,下一次遇見,我一定先走。
長久坐在巖岸上,臉上的淚早已被風吹乾了,視線從模糊到清晰,靜寂的湖邊有一條孤伶伶的小船,只剩它與我相伴。
坐了將近一天,傍晚時才伸展僵直的四肢站起,一步一步踏着回到山洞,倒頭而睡。
醒過來時的第一念就是,我之前那所謂淺眠的毛病當真是矯情,當疲倦了,不管在哪,不管何時,都能睡得昏沉,而且無夢。肚子餓的不行,我去把那兩條冰鎮了的魚給翻出來,學着用之前烤魚的叉子把它們給叉上,再點火烤起來。
慶幸那個人離開的“匆忙”,點火石與那把瑞士軍刀都忘記問我拿了,一直在我這。不過就算沒有,爲了生存,即便是生魚也會啃下去吧。
魚烤好了,很不好吃,因爲同樣烤焦了。咬在嘴裡都是焦苦味,但我默默地把兩條魚都吃進了肚子裡。夜裡腹痛,不想起來,對自己說忍一忍就過去了。
果然有用,再醒來時一點痛覺都沒了。
儲存的兩條魚被我吃掉了,我琢磨着該再去釣兩條,反正現成的漁具與魚餌都有。可從早上坐到天黑,魚竿一動沒動,拉上來,發現魚鉤上的魚餌不見了。餓着肚子睡覺,做得全是釣魚的夢,夢見自己成了個釣魚能手,一條又一條的魚被甩上了岸。喜滋滋地想,沒了他有什麼關係,我一樣可以自己釣魚,能吃能睡。
隔日醒來後意志滿滿地又去湖邊釣魚了,卻仍然從早坐到傍晚,一條魚都沒上鉤,魚餌卻又不見了。界此明白一個道理:原來釣魚真的有天賦和技巧,我無法勝任。
魚竿收起,改爲再去林中尋找能吃的蘑菇或野菜。走得很深,回到了那迷霧叢林裡,我真的找到了蘑菇,還有那種野果,可是卻走不出去。想用畫影,閉上眼除了黑暗什麼影像都沒,只能睜開眼繼續盲走,也許吸入了瘴氣頭昏昏沉沉的,腳下一絆,就摔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再爬不起來,蘑菇魚野果也滾了一地。我沒再徒勞。
通知下:國慶長假我會出門旅行,所以這幾天都是上午一更,大家下午不用等。五天左右,還請大家能夠體諒。並祝所有人國慶愉快,假期舒舒服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