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二百三十三我輩豈是無情人
一時間形勢驟變,師映川拔劍相向,衆見得這番癲狂景象,猛然大震,卻是明白師映川的意思了!師映川哈哈一笑,然後搖頭,嘴角隱藏着一縷冷笑,也不管其他的反應,就那麼轉身向外走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很穩,半點也不踉蹌,慢慢地向外面走,其他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一時竟是無有所動作,不過這種情況只持續了片刻,當師映川即將跨出大殿之際,便是此時,一聲厲喝爆發出來,撕破了這暫時的詭異沉寂:“……站住!”
“到底還是要走到這一步嗎?”師映川嘆息一聲,卻也隨之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而隨着這一聲斷喝,他微微昂頭,正視着前方,已經洋溢殺機的眼睛卻是清澈的,只是那眼神卻變得漆黑而幽深,師映川輕輕一扶頭上插住髮髻的簪子,然後心平氣和地緩緩擡劍直指前方,他沒有追究是誰發出的這一聲,也不去辯解什麼,他看着四面八方的,只淡淡說道:“……怎麼,一定要拔劍相向?”
此刻外面的雨已經轉小,淅淅瀝瀝地下着,不過天色倒還不算晦暗,師映川看着殿中一張張的面孔,忽然就有了剎那的茫然,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而事實上此刻許多也跟他一樣心情複雜,看着師映川仗劍而立的身影,這年僅十七歲的少年乃是這一代當中的佼佼者之一,以震驚世的姿態一飛沖天,橫空出世,絕對是古往今來第一等的天才物,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絕頂天才,卻偏偏不能爲宗門所用,這究竟是一種諷刺,還是悲哀?亦或是老天開的玩笑?一時間衆多宗門高層眼中都流露出各種複雜的目光,神色各異,唯有師映川卻是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一言不發,這笑容彷彿散發着光芒,耀無比,然而笑容卻掩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機,師映川微微一笑,手中軟劍凌空虛晃一下,忽然間神情恭敬地向殿中盡頭的白玉臺之上高坐着的連江樓微微欠身,眼神卻平靜深邃得讓許多都感到毛骨悚然,語氣略亢地揚聲道:“……師尊,還記得弟子被收入門下的那一天,師尊都對弟子說了些什麼嗎?”說話間那張令沉淪的面孔上已蘊藏出深深的危險,如同野獸即將亮出獠牙一般。
不等連江樓回答,師映川便已淺淺一笑,朗聲道:“……漫漫武道之路,獨立其中,或許千辛萬苦,或許百般劫難,或許紅塵迷眼,然此等皆爲阻障,統統不得掩本心……”這時一直都一動不動的連江樓臉色冷漠,但嘴脣卻微微翕動了一下,沉默一瞬,忽然就緩聲接起:“……以絕大毅力,無窮意志,踏破種種阻礙,毫不畏懼……”連江樓不疾不徐地說着,每一個字都所有的耳畔清晰地響起,這師徒二之間的接話,不知爲什麼卻給其他帶來一種極沉重的壓力,好似有一雙看不見的無形大手,正緩緩攥住了衆的心臟,此刻大殿中那種死凝的氣氛,膠滯無比的肅殺之感,無可稀釋地沉甸甸壓下來,令許多都覺得彷彿呼吸也艱難了些,而對於男子接話的舉動,師映川表現得越發自,露出大大的笑臉,他的手寬大的袖子裡握緊了些,方又哈哈大笑,笑聲既落,卻是略過衆的反應,也緊跟着清悠地高聲接道:“……生死可畏,然心之外,別無塵垢可遮可覆,凡阻道者,皆可殺之……”
一番話他說得極是輕鬆,只不過聲音到最後已經微微低啞,場所有見此情景,即便是瞎子,也已經明白此子心意越發堅定,事已至此,雙方都已經是沒有退路了!
師映川面上的神情輕鬆自得就好象正要去赴一場盛會,嘴角噙着一絲清淺的笑意,喃喃道:“一個自從踏上武學大道的那一天開始,就要準備好去面對以後隨時死別手中的可能,如果今天因爲的反抗而遭到被殺的命運,那麼也沒有任何怨言,算是死得其所,因爲這至少是自己選擇的路……唉,其實很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很多對錯都決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分辨的,但直到今天才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原來這世上很多時候之所以不去分那好壞與對錯,不是因爲不想分,而是分不出,就好比今時,今日。”
師映川說着,看了一眼侍立連江樓身後側的左優曇,微微一笑,道:“優曇,從前是買了,帶入宗,不過這些年來爲做的事情也有很多了,所以倒也不欠什麼,今日之後,無論怎麼樣,都與無關,只管安心師父身邊服侍就好,也算替略盡孝心了!”左優曇怔怔聽着這話,呆了片刻,緊接着渾身一震,呼吸就忽然明顯粗重了起來,俊美之極的容顏上隨之泛起了幾分因爲情緒激動而導致的異樣潮紅,他是何等聰明的,豈能不知道師映川這番話就是爲了將兩撇清關係,同時暗示自己不可衝動麼?這是實實地爲他左優曇打算!一念及此,再也忍耐不住,眼神中透着無盡的混亂與苦澀,眼中有水滴成串落下,只死死地看着遠處的那個青色傲然身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師映川呵呵一笑,隨手挽了個劍花,又向連江樓長躬一禮:“師尊保重。”剛一說着,已有一句話打斷他:“……映川!”卻見白緣面色微白,幾乎嘶啞着聲音道:“……映川,不要衝動!”
師映川聞言,神情淡淡地將目光落白緣身上,然後又擡頭看着大殿高高的穹頂上覆蓋着的蓮海壁畫,那圖案惟妙惟肖得彷彿恍惚間都能夠聞到淡淡的蓮香,師映川臉上露出笑容,又看看連江樓身後那幅氣勢恢宏到極點、足有十餘丈長,三四丈寬的山水畫,畫上萬千河山,恆原莽莽,一切的一切都勾起了無盡的回憶,猶如昨日重現,師映川輕嘆道:“這個地方,就是當年師尊收入門時的所,真巧啊……”他又望向白緣,平靜地笑道:“師兄,記得當年就是帶來這裡的,這裡,成爲了師父的弟子,宗門的宗子……師兄,十多年前將從那個小鎮帶回來,自此一直對多有照顧,之間的感情不似兄弟,勝似兄弟,心裡一直都是對抱有敬意的,的話也都肯聽,不過今日還是抱歉了,意已決,無論是失去修爲還是失去自由,都不是能接受的,所以,也只能奮起反抗!說實話,其實是很佩服寧天諭的,畢竟他曾經以一之力改變了整個世界,說他爲這個世上帶來了混亂也好,毀滅也好,繁榮也好,總之怎樣都好,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有着最強大的力量,他的名字震懾四方,大丈夫當如是也!們都說就是他,既然如此,總要有點他的傲氣。”
師映川說着,對白緣默默地一個欠身,行了禮,白緣心神巨震,臉色蒼白,無比清楚地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遙望師映川,滿心苦澀,想說些話來,卻無法張嘴,事實上他很清楚局勢,難道師映川就真的沒有支持?當然不是的,師映川的親朋好友衆多,怎麼會沒有站師映川一方的?只不過,‘泰元帝’這三個字所帶來的變數太多,牽涉太大,各家各派都隱隱戒懼着可能的未來,這世上最複雜的就是心,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也都心知肚明!
潮溼的風吹進大殿,師映川能夠清楚地感應到無數或惋惜或痛恨或猶豫或惡意的種種氣息,這表明着宗門內有着各自不同的陣營,不過,現這些已經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了,師映川一手持劍,轉身就向殿門走去,如此一來,殿中頓時**,有已厲聲道:“……攔住他!”
話音未落,師映川卻是大聲喝問了一句,聲音隆隆震動大殿:“誰敢過來!”彷彿與他這話呼應似的,同一時間,一道青影自殿外以令心神駭然的速度,從那雨幕中驟然飛射而來!青衣,道髻,與師映川一模一樣的打扮,臉上戴着面具,右手挾着一個彷彿昏迷的,那臉上也戴着面具,大長老見此,內心深處已經極爲確定,深深吐出三個字:“……大宗師!”
滿殿寂然,天下皆知師映川如今身邊有一名宗師高手跟隨,此刻這青衣現身,威勢赫赫,衆如何還會不清楚?連江樓雙目驟然一凝,瞳孔從平靜之態瞬息就變得精光四溢,這時有長老緩緩道:“師映川,雖是半步宗師,又有一位宗師相助,但今日宗門之內,也依然不可能脫身!”師映川微微一笑,道:“知道的,所以……”他頓一頓,望向上首的連江樓:“師尊是宗師,這裡也有宗師,如此一來,不如互相抵消,兩位都不要出手,如何?”
師映川乃是連江樓愛徒,然而現今這個情況,連江樓身爲宗正如果不出手,對師映川的所作所爲無動於衷,那麼宗門內的其他要怎麼想?必然離心離德,對連江樓乃至大光明峰一脈有很大的影響,師映川這個提議其實就是不希望讓自己的師父爲難!而他的這個提議,雙方各自一位宗師互相制衡不得出手,聽起來倒也公平,而且避免了由於兩位宗師全力大戰所造成的損失,也讓很多都免去了被波及的可能,於是當下其他聽了,也沒有誰出言反駁,似乎是默認了這個提議,然而衆也疑惑,如此一來,莫非師映川以爲憑他一個半步宗師,就能夠從斷法宗離開麼?這時卻見師映川冷冷一笑,他伸出手,接過了傀儡手中的那個。
入手處,一片冰涼,這其實根本不是一個活,事實上這就是師映川今日敢來斷法宗的倚仗和底牌之一,當初師映川因爲已經使用過了那位女性祖師的遺體,所以回到宗門之後,他又暗中進入了那處埋骨之地,取出另一位祖師的遺體帶回白虹山,秘密放置起來,以備不時之需,之前師映川來大光明峰的時候,就讓傀儡悄無聲息地潛入白虹山,將那具祖師遺體帶來,爲了防止有萬一看破了其中的秘密,還爲那具祖師遺體戴上了面具,掩住真容,此刻師映川抱住了遺體的同時,寧天諭的聲音也隨之他腦海裡響起:“……記住,現的狀況只能操縱這具身體最多一刻鐘,否則若不及時回來,就會一起神魂俱滅!”事實上來時的路上,師映川與寧天諭就已經商議好了一切,有了把握的前提下,這纔敢闖這龍潭虎穴!
師映川抱住這具遺體,下一刻,他便帶着遺體跟着傀儡突然間衝出大殿,一往無前!
沉厚的鐘聲響起,連天接地,有長聲高喝,聲浪滾滾:“……斷法宗衆弟子聽令,師映川叛出宗門,所有等,即刻前來攔截!”宗門內各峰弟子聽得此聲,都是大驚,有已循聲飛掠而去,而此時,幾名太上長老已同時出手,直指前方的師映川,準備將其一舉擒拿!
說時遲那時快,正向前飛奔的師映川突然大笑,與此同時,衆卻見他懷中抱着的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面具猛地飛身而起,一拳便擊向了幾名太上長老,那拳勢看前來有些平淡,甚至沒有包含多少兇狠的意思,然而所有場的卻好象同時感覺到一股莫可抵禦的強大氣勢從這一擊當中爆發出來,只聽一聲空爆所產生的巨大聲音炸響當場,雨中有無數石塊碎末以某個中心向四面波及,無數的心臟這一刻猛地狠狠停滯,有數位太上長老被這股無可抵擋的力量震得後退,雙腳堅硬的地上拖行出兩道深深的痕跡,地面就像是被犁過的田地一般,直到整個狠狠撞進不遠處的假山當中,此時此刻,雨依然下,天際不時有雷聲滾過,然而四周卻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靜中,唯一沒有被震退的大長老眼皮劇跳,雙目中有極其複雜的情緒閃爍,他深深望着前方師映川所的位置,臉上那一直以來的平靜終於開始有了崩解的徵兆,大長老輕輕咳嗽了一下,聲音卻無比清晰:“……居然又是一位宗師強者!”
這句話落衆耳中,簡直比炸雷還要猛烈百倍,無數駭然地看向那個戴着面具的,實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師映川此何德何能,怎麼可能又招攬了一位大宗師?
正當衆無法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之際,師映川已朗聲狂笑,他閉上眼睛,仰起頭,神情自若,七道彩光自他袖中飛出,七色斑斕,如同雨後彩虹。
大光明峰上風雨如晦,趕來的也已經越來越多,師映川驀然睜眼,輕聲道:“劍起。”七把劍應聲飛散而出,師映川十指捏訣,身上的青衣開始獵獵鼓動,整個瞬間氣勢暴漲,那北斗七劍龍吟大作,只見師映川嘴角緩緩滲出血來,頭上的簪子突然炸開,滿頭黑髮四散飛揚,一手捏訣指天,另一手捏訣向地,輕聲道:“……北斗七星劍陣,起!”話音方落,整個全身氣機瞬間攀至頂峰,大長老面色大變,艱難緩緩道:“宗師……陸地真仙境界……”
此時已是臉色劇變,幾乎肝膽欲裂,都覺得今日之事似夢非真,接二連三的衝擊幾乎讓麻木,師映川渾身已被雨水打溼,他披散着長髮,神態安詳地看着大長老,平靜說道:“……現這一方一共有三位宗師,們還要攔麼?”師映川自己本身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準宗師,前時他小島上將寧天諭所教的北斗七星劍陣融會貫通之後,借勢可以短時間內強行將自己提升到宗師境界,只不過事後會遭到反噬重傷,必須好好調養,而對於這種超乎想象的情況,大長老顯然目光如炬,他緊緊盯着師映川平靜的臉,開口道:“現看來,果然就是泰元帝無疑……不過,現應該是用某種秘法強行提升,不可能持久。”師映川微笑道:“是啊,不能堅持太久的,但半柱香的時辰還是勉強可以,那麼現,們可以讓走了麼?大長老,請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們三名宗師強者一起出手,不計代價,那麼斷法宗今日會怎麼樣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算不能覆滅宗門,但們也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而此戰之後,這些門能活下來的還剩多少?宗門是否會從此一蹶不振?”
“……喪心病狂!師映川,已經入了魔了!宗門對有大恩,怎敢如此?!”羣中有驚怒厲喝,師映川卻毫不理會是誰,只仰天笑道:“哈哈哈,們覺得是魔頭麼?其實很多看來,泰元帝就是徹頭徹尾的大魔頭,那麼既然世皆不容,索性自此以後師映川,就是魔!”此話一出,不但色變,就連師映川自己也突然間身心爲之一鬆,全身都輕飄飄的,同時又有着理所當然、原本就該如此的感覺,那種感覺並不是突如其來,而是彷彿從心底深處緩緩浮上來,再放到它本來就應該的地方,他眯起眼睛,笑意越發濃郁,與其說這一次的舉動是他因爲不願失去自由,不願失去力量而做出的反抗,倒不如說這是師映川對於命運的一次徹徹底底的反抗!對於世事無常的一次徹徹底底的反抗!
雨聲不絕,局面已經徹底僵持起來,就如同師映川說的那樣,這一戰一旦開始,那麼斷法宗所可能付出的代價就太大了,大到沒敢賭!這時一個聲音平板而冷硬地響起,蓋過了雨聲和雷聲:“……讓他走!”連江樓不知何時出現幾丈外,負手靜立,羣聞言,微微**起來,無數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手持柺杖的大長老,大長老長嘆一聲,終究道:“……三位,請罷!”
宗正和大長老都已經表態,轉眼間一場大禍就此消弭於無形,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應該失落還是憤怒還是應該鬆了一口氣,師映川卻是一笑,向四周衆看去,他環視一圈,突然大聲喝道:“誰若不服,儘可上來!”
滿場寂然,無應聲,只有雨落,不少面色鐵青,默然無語,師映川看着這些,這些自己曾經的同門,突然間就聲嘶力竭地狂笑起來,大笑道:“們怕寧天諭復甦是嗎?千年之前斷法宗和許多門派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消滅了寧天諭,然而千年之後,或許他卻可能甦醒過來,重新回到這個世上,到那時候,們就會看到的,如果真的有這一天的話……”
一聲聲的大笑雨聲中漸漸散去,師映川輕輕一擺手,北斗七劍便飛到了他的掌心處,師映川不再說話,他平靜下來,看着遠處的連江樓,正是這個男撫養了他,給了他太多太多,此時此刻,他無話可說,只能用最樸實最直接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於是他輕輕對着連江樓一欠身,然後就此一揮衣袖,邁開腳步,轉身向遠處走去,三步之後,師映川忽然間縱身沖天而起,哈哈大笑一聲,轉眼間就化作一道青影倏然破空而去,彷彿決然斷去了某種牽扯,傀儡以及寧天諭所操縱的宗師緊隨其後,此時卻聽師映川清亮悠長的聲音隱隱傳來,唱道:“一朝斷絕宗門恩,輩豈是無情?大道唯攀登去,百死不悔待今生……”一時間師映川蹤影俱消,大光明峰上歌聲迴盪,大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