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爭吵

沈湛到寢殿的時候,宋彌爾正靠在淑節的肩上說話。

往日裡貼身伺候着宋彌爾的侍女一個都不在,只有乏雪和醉竹站在外面,門虛掩着,依稀可聽見門內低語聲,但說些什麼卻不太聽得清。

乏雪與醉竹見了沈湛便忙着要拜下,沈湛擺了擺手,甚至拿起豎了根手指在嘴前比了比,自己輕輕推門就要進去。

陛下這是給主子一個驚喜麼?!

反應過來的醉竹和乏雪不禁臉上一紅,兩人把頭埋得低低的,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退到了一邊。

沈湛進了門,站在花廳的垂簾處,裡面的人還沒有發現他,只有宋彌爾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

“淑節姨母,我真不知我到這宮裡來究竟是爲什麼,進宮以前,我想的是不管怎樣,進宮後我有母后、有姨母、有小時候一起捉弄宮人的殿下哥哥,偶爾還會有長公主來宮裡看我。可是現在呢,母后還是母后,姨母還是姨母,可是殿下變成了陛下,兒時的情誼早就不知道拋到哪裡去了,入宮這麼久,長公主也不曾來看我,姨母你看,兒時的事真的做不得數的。”

淑節摸了摸宋彌爾披散着的一頭烏鴉鴉秀髮,半響才說,“陛下也有他的苦衷。。。”

宋彌爾“刷”地一下直起身子,“我知道他有苦衷,難道他有苦衷就任由我被人陷害嗎?!我的侍女都看得出來的事情,他是大曆朝的天子,他看不出來?他看出來了卻仍然要在那麼多人面前下了我的臉!”宋彌爾頓了頓,臉上的神情從憤怒轉爲了幾分迷茫和幾分苦痛,“姨母,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皇室的人就真的只有算計嗎?就真的冷心冷清嗎?在他們心裡,天下皇權就真的比身邊的人還要重要嗎?爲了這權力他們什麼都可以犧牲嗎?”

站在東珠和紅寶密密麻麻串成的珠簾和鴛鴦綺後頭隱去了身形的沈湛,聽到宋彌爾說他任由她被人陷害,眉間閃過一絲不忍,正要提步進去,又聽到宋彌爾說他在衆人面前沒有給她臉,深邃輪廓的臉上瞬間青白一片怒氣交加,轉身就要走,卻又想到小六陸訓早上跑到他書房,拉着伯尹又急又跳地說皇后過得如何不好,連帶着皇后底下的宮人也敢給皇后甩臉色,說他都看不過去了。。。。雖說是拉着伯尹在說話,但當時那書房裡,就自己、小六和伯尹三人,跟伯尹說話,不就是跟自己說的嗎?沈湛便想着,那麼小的一個宋彌爾,如今被禁了足,在宣德宮裡定是不快樂,連母后也派人旁敲側擊了好幾次,自己原本也有幾分愧疚。想到這裡,本來正欲提步的沈湛,又駐了足。

這邊沈湛思緒紛亂,一時之間想了許多,那邊宋彌爾的話不過剛落音不久,於是沈湛又聽到宋彌爾帶着痛苦和迷茫的聲音說她的擔憂,待聽到最後一句,整個人早已是忍不住了,他的梓潼還有精力心神來指責自己,而不是反省自己到底哪裡有錯,很好,看來過得還是不錯。

沈湛冷笑一聲,轉身就要走。

常服的廣袖掃過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裡頭的二人聽到動靜身子一僵,宋彌爾還未有所反應,淑節已經追了出來。

“陛下!”淑節追到花廳中央,一看是沈湛的身影,頓時加快了腳步,低低地朝沈湛哈了一聲。

沈湛聽到淑節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又提步想往外頭走。

就頓了頓身的當口,淑節已經走到了沈湛的身側朝他一福,“陛下。”

沈湛見淑節向他福身,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可奈何地道:“姨母,您這是何必呢?”

淑節朝他溫婉地笑了笑,笑容中帶了幾分自嘲,“我哪能算陛下什麼姨母,不過是託太后娘娘洪福,在這宮裡了卻殘身罷了。”

沈湛一聽這話,立馬神色一凜,轉過身來扶了扶淑節的手臂,正色道,“姨母,這話早十幾二十年前,母后便不許您提了,朕也叫了您二十年的姨母了,在這後宮裡,誰敢不敬您三分,姨母如今可是又爲何如此?”

淑節細細瞧了沈湛關心的神色,心下一寬,當即也就抿着脣笑了笑,轉而又皺着眉長長的嘆了口氣,眼風朝站在珠簾邊上愣愣看着自己二人的宋彌爾掃了一掃,“並沒有什麼,我只是看着彌兒這般樣子,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心裡難受。。。”

沈湛聽到這裡,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底一嘆,也順着淑節的眼光朝宋彌爾看了去。

淑節見二人互相望着,便又無聲地朝兩人福了福,出了花廳穿過外堂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外頭站着的乏雪與醉竹見有人出來了,以爲是沈湛,忙擡起頭笑着要朝他見禮,不曾想卻是淑節,當即呆了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一白,就要朝淑節跪下。

淑節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倆,轉身就將她倆往廡廊處帶,找了個看得見廂房外頭動靜,廂房裡頭人卻聽不見她們動靜的地方,雙手一撒,眉眼瞬間沉了下去,“好了,你們現在可以跪了!”

乏雪與醉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剛交換了個神色,便聽得淑節抱臂一哼,二人立馬咬了咬脣,“刷”地一聲跪下了。

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見急促卻整齊的腳步聲,卻是清和帶着朱律等人趕了過來。

只見她們腳底生風,穿過影壁走上廡廊,走得飛快,淑節見她們腳下步子雖快,但裙邊不曾掀動一片,頭上的珠花也不曾顫動半分,不覺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而又將臉一板,挑了眉定定地看着她們從遠處走來。

清和等人走得急,眼都盯着腳邊近處,等到了淑節不遠處,方纔發現淑節正面色不善地在那兒等着她們,倶是心頭一震,初空甚至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又見乏雪醉竹在邊上跪着,廂房門緊緊關着,幾人轉頭一想,便也猜到了幾分,不由得臉上訕訕,小步挪到淑節面前,訕笑道,“淑節嬤嬤.......”

“知道來了?”淑節似笑非笑地看着清和幾人,朝乏雪醉竹二人處擡了擡下巴,“她倆跪着,是因着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讓她倆好好想想,她們的主子究竟是陛下呢,還是皇后娘娘,又或者不是陛下,不是娘娘,連太后娘娘也不是。你們嘛,我就不知道你們的主子是誰了。”

不愧是在後宮待了幾十年的人呢,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好像在在場的幾人身上戳了幾個血窟窿!乏雪醉竹嚇得臉都白了一圈,清和幾人也身形一頓,幹涔涔地朝着淑節跪了下來。

若是換了一個人說她們有賣主、背主的嫌疑,哪怕是她們的教養嬤嬤或者曾經尚儀局的宮正,恐怕清和她們不動,乏雪她們也要衝上前去氣勢洶洶地理論幾句,可誰叫說這話的人是淑節嬤嬤呢?連陛下小的時候都被她打過,如今她還肯這般和善地讓自己跪下,已經是自個兒修得的福氣了!更何況今兒這事本就是自己的不對,於是幾人只有乖乖地跪了,聽候淑節的訓示。

暫不說淑節這邊如何處置那幾個丫頭,且說沈湛與宋彌爾這邊,淑節一走,宋彌爾便“刷”地一下,將那珠簾往兩邊一摔,提裙走到沈湛面前,仰起頭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還不待沈湛反應過來,轉過身就朝自己的架子牀走去,氣呼呼地坐在了牀邊上。

先頭聽見宋彌爾說自己冷血無情,沈湛早就攢了一把火在心頭,淑節姨母說了兩句,自己纔好不容易將火壓下來,本想着和宋彌爾好好說道說道,卻不想她毫無禮儀地摔了珠簾,沈湛這下更是心頭火冒,正欲斥責,卻見她走到自己面前,身量纔剛剛到自己胸口呢,卻偏偏要仰着頭瞪自己一眼。這一眼,宋彌爾以爲是傳達了恨意,卻不想,在沈湛的角度看來,更像是討不到糖的小孩子在耍賴,又見她一句話不說氣呼呼地轉頭就跑到自己的牀邊坐下噘着嘴,眼眶泛紅,更像是被人傷害了的小動物,沈湛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給熄滅了,心裡面還升起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憐意。他又嘆了口氣,走到宋彌爾面前,語氣十分無可奈何:“彌兒,你怎麼就是長不大呢,永遠像個小孩子一樣?”

宋彌爾也不搭話,轉了個頭朝着窗外繼續坐着,留了個側臉給沈湛,沈湛這才驚覺,不過才九日不見,眼見的小女孩似乎長大了一些,眉眼越見清雅豔麗,再仔細一瞧,似乎也沒怎麼變化,但五官中已隱約可見風華。沈湛不覺喉頭一動,慢慢放低了聲音,“彌兒,你。。。。”

剛剛起了個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九日不見,卻好像生疏了許多。

這廂宋彌爾卻接了話。

“我怎麼?陛下您想說什麼?我御下不嚴?我辦事不利讓人有機可乘?我識人不清如今都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害我?!我如今被禁足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宋彌爾一連串的問話讓沈湛閉了閉眼睛:“彌兒,朕以爲,你明白的。”

明白朕不過是權宜之計,明白朕到底要做些什麼,明白你應該在皇后的位置上做些什麼。

“朕以前,說得還不夠麼?”

“不,我不明白!”宋彌爾猛地一回頭,望着沈湛。

“我不明白,我也不懂!我不明白那個曾經和我一起捉弄別人,一起喝酒賞月的殿下哥哥去哪裡了!我不明白爲什麼所有人都針對我!我不明白柳疏星文清婉甚至虞汐有什麼好,值得你爲了她們拋下我不管,值得你一次次的流連忘返!”

“宋彌爾!”

宋彌爾後頭兩句話卻說得有些重了,甚至隱隱約約將貴妃等人比作了外頭花船柳巷中人!若貴妃等人是那粉頭兒,那寵着她們的沈湛又成了什麼人!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麼?!”沈湛咬了牙低聲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的宋家小姐的世家風範呢?你的皇后禮儀呢?這就是你們宋家百年世家的規矩教養?朕讓你來當這個皇后,是讓你來平衡這個後宮!不是讓你來指責朕做了什麼沒做什麼!更不是讓你在這裡擺你的世家威風的!”

沈湛直起身,煩躁地扯了扯自己緊扣的衣襟。

“朕以爲,朕在以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也以爲,你在入宮前,你們宋家已經告訴過你你應該怎麼做,甚至禁足這九天,你總會有所醒悟,可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不但沒有反省,反而變本加厲!”

沈湛說着說着,將宋彌爾的手一抓,拖着她將她往妝臺前一按,好好看看你自己!你以爲爲何如今你還能在朕面前不分尊卑大呼小叫?!若不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就憑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朕早就讓人把這裡變成冷宮了!”

宋彌爾聽見這話終是身子一顫,眼睛一閉眼淚就跟着流下來了。

沈湛的話裡本來就是帶了怒火三分真七分假,就本心而言,宋彌爾像個跟屁蟲一樣,跟着他和長姊十幾年,也跟滿了他少年時候無憂無慮的回憶,宋彌爾十五年差不多有一半的時候是自己和長姊看着長大的,她就像他哪裡捨得去指責她?如今這事也不能全怪她,就是她說的自己寵這寵那,自己對她們也沒什麼感情,不過是爲了朝堂,雖說自己對宋彌爾更多的是憐愛,還談不上男女****,自己在外頭不說,看着宋彌爾時想到自己對別的女人的那些事,還有些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愧疚不安,但自己是皇帝,總不能爲了一個女人,連天下也不要了,皇權也不維護了罷?

但今天這話,怒火中燒的一出口,終究是將她傷到了。

沈湛又是嘆了口氣,他覺得,今日嘆的氣,都比得上自己上朝一月嘆的氣了。

(一)楔子 · 初聞入宮(三十一)中秋宮宴(三)(一百六十九)攀誣(一百一十二)重歡(一百七十七)蹊蹺(一百九十五)爭離(三百四十一)(三百二十)美人十訓(一百九十九)騎裝(八十七)權衡(六十八)得罪(二百八十六)林間星河影動搖(二百六十三)忘路之遠近(五十六)升溫(一百八十八)贈衣(三百零八)幾聲秋生和雁聲,行人不必聽(一百七十八)連環(二百七十八)更隔一萬重(三百三十)虛僞(一百一十二)重歡(四十六)心思(九十五)清和初空(三百一十七)(二百零一)更憑一風雨,輾轉誰人知(三百一十二)水佩風裳無數(二百四十九)(五十)前事(一百六十一)暗潮(八十七)權衡(二百五十六)(一百二十三)善惡(一百二十四)天涯心思(三百二十八)晨省(二百零一)更憑一風雨,輾轉誰人知(一百零七)獻藝(三百零一)心斷絕?幾千裡(三百二十二)第一局(二百零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二百三十三)(三百零七)桂花沁入一碌藕(六十五)出宮(一百九十四)論(二百三十四)(一百八十二)迫勢(一百九十三)算計(一百五十三)茶園(一百九十三)算計(三十二)中秋宮宴(四)(四十九)貴姬(二百二十七)(一百零四)怒火(二百一十七)一尺過江山,八月北風寒(二百三十三)(一百零四)怒火(三百三十五)質問(五十三)辯白(二百七十五)一尺過江山(十七)太后(三百三十一)歹心(八十八)行刑(一百九十七)敘話(二百二十六)(二百一十六)來是空言(二百三十九)(六十一)宴會(上)(七)心緒(三百三十四)排查(一百八十九)悅息(三百四十五 )大結局(上)(一百七十八)連環(一百七十七)蹊蹺(二百五十)今日起每日不斷更(一百四十四)能與無能(二百九十九)世人囂囂,鷦狗爻爻(一百二十五)飛星弄巧(二百八十四)將軍夜引弓(四十三)一波未平(九十九)生辰(二百七十六)萬點長淮樹(二百二十七)(五十六)升溫(二百二十四)肅肅兔罝,椓之丁丁(四十八)信(四十七)揚兮(六十七)樑王(一百七十二)兇手(二百二十五)明朝又是傷流潦(二百三十八)(一百七十九)再驚(二百九十)秦桑低綠枝(三百三十六)阿勿(二百七十三)明玉州(三百二十二)第一局(一百六十)回宮(一百四十五)圈套?(三十九)用心(七十)又遇(六十六)鬼工球(五十三)辯白(二十二)疑竇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