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已經爬上枝頭,又是一個暖夏夜,鬱芳宮格外寧靜,花香四溢。
肖奕揚踏入涼亭時,千塵已經執着杯中清酒一點點啜着。
“額吉娜出宮了。”肖奕揚坐在了對面,第一句話便說,“塵,是你安排的嗎?”
“爲什麼會想是我?”
“她現在沒有一點武功在身,想從皇宮出去並不容易。”
千塵沒應他的話,再喝了一口酒才說,“出宮了,對她來說,倒不是件壞事——這你剛剛也說了。”
“那你也聽到了——我負了她——這是我自己也沒想到的。從她入宮以來,我只想如你一樣,當她是個妹妹般待着,直到你們相認。”
“有的事情,不是誰能說了算的。尤其是——情和愛。揚,你的愛,太奢侈,不是誰都能享受得起的。”
“我、我本沒想這樣傷她……”
“她的劫吧。”
“是我有負於她,而恐怕,都得如此負下去了。如果是你將她帶走了,替我謝謝她,就說我肖奕揚無以爲報,只能祝她有朝一日……”
“慢,揚,如果你真的覺得你有負於她,想要報答,想要補償,也可以啊。”
肖奕揚有些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是看着他搖搖頭,“我不能給她想要的……”
“不,她知道自己得不到你的心了。可是……揚,給她個名分。你可以詔告天下說寶貴妃病翳歸天,可是,她只要個名分——如果你承認她對你的付出和救命之恩;承認她對落落丫頭的救命之恩;承認她對天啓朝廷及朝中衆人的出手相救之恩,那麼——封她爲後。”
肖奕揚心裡“咯噔”一聲響,腦海裡竟登時出現短暫的空白,隨即便紛繁複雜不得安寧起來。天啓王朝的宣毅皇后——那個母儀天下,爲萬民所敬仰,更爲他所唯一想要給予那個能與自己相守一生的女人——那是他埋在心裡想過無數遍的一種最厚重的回報——想要給他的落落的回報。
後位——他還沒想過第二個人。
看到他突然的躊躇,千塵反而更堅定了,“封額吉娜爲宣毅皇后,這是她唯一想要你給她的回報。給與不給,卻全在你。揚……我只想說,別讓我看錯了你。”
說罷,千塵又一陣風似的走了,獨留月色樹影下陷入一片翻江倒海的肖奕揚。
***
千塵剛剛“飄”出鬱芳宮後門,黑暗中就迎來了一道銀色爪風,雖刁鑽,但不強勁,顯然就是來擋他路的。
千塵輕易躲閃了過去,收步定身一看,竟是從樹影下神不知鬼不覺踱出來的何依落。而那爪風是來自她手裡的一串繩索——飛天索,當年混戰時落在了宮裡,肖奕揚像個寶貝似的收在了廣德宮寢殿,這陣子又被她翻找到了。
千塵美目一轉,輕聲道:“恢復得不錯啊,都有力氣偷襲了。”
“誒,我可沒想偷襲。就我這兩下子,哪兒有能力偷襲你呢。就是想叫住你問問話。”
千塵雙手往胸前一抱,審視地看着她笑道:“問吧。”
“剛剛那條件——是額吉娜提出來的,還是你自己?”
千塵幽藍的眸子一黯,看着她的目光更深沉起來,還未作答,就聽何依落繼續道:“我就知道,你和你那妹妹一樣,都是小心眼。額吉娜應該不會這個時候還能想出這個法子真的要爭得個什麼名分吧,如果她要爭,估計就不會出宮了。所以千塵……你是不是心底裡其實特討厭我?”
千塵抿脣微笑,倒沒反駁。
“討厭我,我也能想得通啦。在皇上看來,你就是要爲你妹妹討一個公道,卻不知道這裡面還有你自己的不甘心。是不是?”
“丫頭……揚一心想要封你爲後——我看得出來。”
“皇后?”何依落撇撇嘴,“我從沒想過。”
“那麼,你現在就可以去向他討要了。他這陣子可躊躇得很。”
“錯了千塵,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會找他討要,也不會跟額吉娜爭。我想……你既然這麼提出來了,我應該會去勸勸他按你的意思來。”
千塵眸子一亮,審視地看看她。
“封額吉娜爲後,我覺得吧,其實是個好事情——對朝廷上下,萬衆民心都有好處的好事情。待你復國、奪回西夜之後,你的國家和我們天啓的關係就需要個翻天覆地的變化了。額吉娜在民間流傳的好口碑我都聽說過,如果皇上那時封了她爲後,對西夜和天啓和平的意義就太重大了——這可絕對不是什麼爭風吃醋的小事情,對不對?”
何依落一席話,讓千塵心底裡頗爲意外,表面上卻依舊淡淡地道:“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因爲……我從頭到尾都覺得——你不會害他。其實,說不定你的目的也是這樣,只不過借題發揮,想要讓皇上爲難一下,想要讓我抓狂一下,好出出一口怨氣。”
千塵看她的眼神越發專注了。他的確沒想到這丫頭能理解到這一層,雖然真如她說的一樣,他的那口“怨氣”沒出出去,可是,對她卻更加有些不可思議。看着她月色映照下粉白的小臉,一臉大無謂的篤定神氣,他終於瞭然一般地沉吟道:“我知道了,丫頭,是你——不貪。”
何依落眨眨眼睛想了想,卻搖搖頭:“我貪,我最貪了。可是,我貪的都得到了。”肖奕揚一心一意的對待,全然都放在她身上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滿足的?後位是什麼?她壓根沒想過。
千塵終於也懂了。若說額吉娜在肖奕揚面前敗了,那麼,他千塵,就是在何依落這個丫頭面前敗了,敗在了她一根筋的單純上。或許,這丫頭真長大了,大到已經足以去做肖奕揚身邊的那個女人。
千塵喉間悠悠呼出一口濁氣,突然伸手就去捉她的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