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是沒忍住要去看望錢美人的心,於是便隨着周萍香一同前往錢美人的住處。
路上的時候,周萍香還笑眯眯地對着我說道:“表妹,你當真是年紀越長越是有些孩子氣了。”
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就一定出了怡情怡興,興許,我是聽了錢美人與我相似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吧?
我無法確定,也不能夠確定。
“表姐,她跟我一同落水,我該去看看她的。”我說道。
周萍香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頭,“你是公主耶,陛下的皇姐耶……”
錢美人是和另一位美人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只是那位美人陪着周瓏他們去了,並不在。
我進入錢美人的臥房,就瞧見牀上的錢美人眉頭皺着,嘴巴閉得緊緊地,眼睛也閉得緊緊的,像是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一般。
錢美人的婢女在地上跪着,我讓她們起來,就問道:“她還沒醒嗎?”
領頭的一位婢女便出來答話,“回長公主,美人一直昏迷着,時不時的還口中說着胡話……”
婢女說着就垂淚,她身旁的另一個趕忙拉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地擦了眼淚。
我自然是不會責怪這些個婢女的,便走近了牀前,坐下去看錢美人。
就在我剛剛坐下的一瞬間,錢美人突然睜大了雙眼,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這下把我嚇得幾乎倒在地上去,幸虧周萍香就在我的身旁,一把就扶助了我。
我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面上定然是有了驚慌的神色,也不知道剛纔自己驚叫了沒有。
“錢美人?”我試探着問了一句。
錢美人雙目眼神空洞,聽見我喚她,便微微轉頭來看我。
她那張臉有着病態的蒼白,眼神空洞又茫然,口中乾巴巴地說了兩個字:“公主……”
我出了一口氣,心說,這人是醒了,便招呼着婢女要來服侍她喝點水或是喝點藥。
誰知錢美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冰涼得在這炎熱的夏季也好像是冰塊子一般,緊緊地捏着我的手,“公主!”
我不知道錢美人是要說什麼,只是瞧着她的話還沒說完,嘴角便有鮮血一點點地流了出來,隨後一口血從她的口中噴出,噴了我滿臉滿身。
我慌張又驚訝地呆愣了一瞬,隨即大喊了一聲:“傳太醫!快傳太醫!”
錢美人還是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她拼了力氣地拽着我,似乎想將我拉近。
我靠近她的身體,只聽她說了一句:“公主……對不住了……”
只這一句說完,她便整個人倒在了我的懷裡,任憑怎麼叫,都叫不醒了。
太醫來給錢美人診治,我便去隔壁房間換了衣服,洗了臉,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周萍香皺着眉看我,“我說不來,你何苦遭這罪?”
我笑了笑,沒回答周萍香的話,只想着錢美人那最後一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想了想。
難道錢美人是在爲我的落水而感到愧疚嗎?
便也只能是這個原因了吧?
我收拾好了一切,重新和周萍香回到錢美人的臥房的時候,就見周瓏和他的皇后也到了,還有幾位嬪妃。
認識的,不認識的,反正也都是一一見過了。
周瓏笑着對着我說道:“皇姐,你自己還病着呢,怎麼就來這兒了呢?”
說不出是爲什麼,我看着周瓏的笑和平日裡的不大一樣,有些怪怪的,就好像是爲了要對着我笑而笑一般。
“我擔心她,便來看看,錢美人如何了?”我問道。
周瓏的皇后便嘆息了一聲,“人是不成了……”
這個時候,牀邊的婢女便嗚咽着道:“陛下……美人……美人去了……”
周瓏的面上沒什麼悲傷的神色,只是有些煩悶的樣子,他扭頭對皇后說道:“你來處理吧。”隨後又看向我,“皇姐,我送你回去吧。”
我很想再去看錢美人一眼,但是被周萍香給拉了出去。
周瓏送陪着我和周萍香往怡情怡興走,我見他的面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我自己的心中反倒是悲傷起來。
那錢美人他估計也沒見過幾次吧,對於周瓏來說,或許就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的女人。
他確實沒什麼好悲傷的……
這種理所當然的不悲傷,可真是讓人難受。
“皇姐,與錢美人從前認識?”周瓏突然問道。
“只是見過幾次罷了。”我如實道。
周瓏似乎別有深意,“昨日,皇姐是怎麼同錢美人一起落水的呢?”
我看了看周瓏,想起昨日因着我落水,忙於太醫救治,周瓏並沒有問我們兩個是怎麼落水的。
今日錢美人死去了,他倒是問起原因來了。
可我瞧着周瓏的樣子,似乎他追問原因也並非因爲錢美人的死。
錢美人是不想承寵,是想自盡,我想救她,結果兩個人都栽倒在了只有小腿深的池子了。
但是我能這麼說嗎?
顯然不能。
嬪妃自戕可是一個不小的罪名,若是說了實話,恐怕錢美人的家人也是要受到些牽連。
那錢美人的命已經挺苦了,我總不能讓她死後也不安心。
於是我就胡編了一通謊話,說我出去透風正巧碰見了錢美人,我踩到了裙襬,於是落水云云……
周瓏看着我,笑得讓人難受,似笑非笑,皮笑肉沒笑,明明是假笑還很像是真笑。
到了怡情怡興,周瓏便離去了,王徊對着我使了個眼色,我沒看懂是個什麼意思,便讓白桃挑個王徊不忙的時間去問問。
周萍香拉着我的手,“嚇着了吧?”
我搖了搖頭,“不覺得嚇着,只覺得她有些可憐,年紀輕輕的,就這麼走了。”
“唉……”周萍香也有所感概地嘆了一口氣,“是啊,倒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個人兒!”
我跟周萍香感慨了一下午,一直到晚飯的時候,映池悅文和小儀容回來,屋子裡才重新有了歡聲。
小儀容的手裡拿了一朵小花,她說話是奶聲奶氣的,將花送到了周萍香的面前:“孃親……給你。”
周萍香笑得喲,感動的喲,眼眶都有些溼潤了。
我一旁羨慕又嫉妒,“果然還是女兒貼心,像我這麼個混小子,便渾然不知道送一朵花花給他娘了!”
映池聽了我的話,腰板站着筆直,對着我倒是恭敬地說道:“孃親,你便是我心中最美麗的花……”
這話當真是甜得有些倒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着薛懷羨學來的。
我聽着這話了,自然是不好再說什麼了,心中也是開心,便讓丫鬟們趕緊擺飯菜,孩子們肯定都餓壞了。
吃飯的時候,悅文便說儀容吃的有些多,這樣多身體不好,應該少吃一些。
哪知悅文的話剛說完,小儀容就哇地一聲哭了。
這下屋子裡的大人們是覺得好笑,三個孩子卻手足無措起來。
小儀容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就好像剛纔悅文的那句話戳碎了她的小心肝一般,少掉一地眼淚都是對那些美食的不敬,於是哭得更甚了。
悅文惹哭了儀容,面上露出尷尬又愧疚的神色,手裡的筷子連忙放下,對着小儀容說了不知道多少遍:“哥哥錯了,哥哥也是爲你好啊……好妹妹別哭了吧……”諸如此類。
映池則是打了悅文的腦殼好幾下,對着儀容道:“好妹妹,不哭了,哥哥替你打了他了!
他若以後再說,哥哥便再替你打他!
以後好吃的,可都緊着你來第一個吃,一塊渣渣也不給他,怎麼樣?
儀容,你來看,看看悅文哥哥的頭是不是顧了個雞腿出來?”
映池拿着雞腿舉在悅文的頭後面,在儀容的眼睛裡,就好像是雞腿從悅文的頭上長出來的一般。
果然是再多的好話都敵不過美食的誘惑。
儀容看着悅文頭頂上的雞腿,嚥了咽口水,小手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地問了一句:“悅文哥哥腦袋上的雞腿……好吃嗎?”
這下子大人們是再也忍不住了,都哈哈地笑出了聲。
孩子們重歸於好,也都安安心心地繼續吃飯了。
晚上的時候,白桃從外面回來,反手關了門,走近我的身旁,便說道:“公主,要事!”
白桃神色嚴肅,我問道:“王徊怎麼說?”
“王徊說,不知道錢美人同陛下說了什麼。但是陛下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陛下說:皇姐竟然如此?
王徊還說,陛下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很憤怒。他不知道到底是爲了什麼事,只是讓我來告訴公主,小心提防着。”
我聽罷疑惑起來,王美人能同周瓏說什麼呢?說我的壞話嗎?
我跟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我還是想救她的啊!
這件事我翻來覆去地想,也沒想明白,便召來了紅斗篷,讓他去給我調查一番。
半夜的時候,我又感覺有人在摩挲着我的臉。
這個白若,當真是厚顏無恥,甚是討厭!
一而再嗎?
當真以爲我是沒脾氣的,以爲他是映池的教書先生,薛懷羨介紹來的我就不敢治罪他了嗎?
就在我睜開眼的一瞬間,一滴淚落入了我的眼睛,害得我又迫不得已地眨了一下自己的雙眼。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溫溫軟軟的脣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