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掃蕩着天津城,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多,剛剛進入初春在公車上書三天後就莫名其妙的下了一場豪雨,現在纔不過五月底,這大雨下得就像用盆潑下來的一般。
一輛馬車在英租界內的馬路上緩緩的行駛而過,在一幢洋房前穩穩的停下來,譚延闓透過馬車的玻璃車窗看到外面的雨勢,雖然距離房屋不過十幾步遠,但他還是在打開車門前將身上的雨披緊了緊,覺得沒有問題後纔打開車門向門口走去。
房屋的主人似乎已經入睡了,譚延闓摁了半天的門鈴,屋內的燈光才透過玻璃窗亮了起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誰呀?!”
“請問達潮先生住在這裡麼?!”譚延闓擡高嗓門喊道,唯恐自己的聲音會被雨聲所蓋過。
緊閉的屋門被打開了,一個面容顯得略微有些胖的中年男子披着睡衣站在屋內,用一雙非常挑剔的眼睛打量着這個深夜打斷他睡眠的不速之客:“我就是!你是?”
“在下譚組安,久聞達潮先生之名,今夜剛剛得知達潮先生在津住處,喜不自勝便冒昧前來拜訪,真是打攪了……先生能否容在下進屋,在下有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想要請達潮先生出手相助!”雖然就這麼一會,但是譚延闓已經感覺到自己膝蓋一下的褲腿全部都溼透了。就連臉上也是水珠。
中年人聽後只是覺得“譚組安”這個名字挺耳熟地,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個年輕人,不過深更半夜隻身來訪,自己又不是千萬富翁實在沒有什麼讓對方圖謀的,便大方的轉過身做了請進的手勢,將譚延闓讓進房中。
就在中年人轉身的時候。譚延闓才發現對方居然是剪了辮子的!開始進來地時候對方因爲帶着睡帽,直到他轉身的時候纔看到後面沒有辮子,譚延闓的心中咯噔的一下,不過還是從容的走進去了。
譚延闓走到門廳將身上的雨衣掛好,看看自己已經溼透的鞋和褲子上面的積水流到了地板上,便非常抱歉地說道:“外面的雨實在是太大了,就算有雨衣也不管用……”
中年人似乎對此毫不在意的說道:“譚先生,不知道你深夜來訪所爲何事?!”
譚延闓頗爲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剛纔匆忙。在下還忘了介紹自己!在下的名字微不足道,可是家父的名號相比達潮先生應該聽過,新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譚鍾麟……”
中年人聽後眉毛挑了挑,只是“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即又看着譚延闓說道:“你該不會是今年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譚延闓吧?!”
譚延闓笑着說道:“不錯,正是在下。其實本來在下不應該這麼晚還要打擾您的,不過在下在知道達潮先生在天津的住址後,還是忍不住要來想要和達潮先生談論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中年人不溫不火地說道:“你來找我?我可以爲你做些什麼?我又不會練兵,雖然我在海軍幹過幾年,但那不是我的所長。你父親該不會像李鴻章那樣讓我重操舊業幹海軍吧?!”
譚延闓擺擺手說道:“達潮先生大才,乃是英國工程研究會的唯一一名中國會員,真是大漲我國人志氣,實在是比我這個狀元要強多了!十幾年前達潮先生學成歸國,李中堂畢竟是讀四書五經的中國文人,他對於西方科學技術認識的終究還是比較少。遂辦下了錯事以至先生以及同學明珠暗投……在下前來是想請達潮先生能夠考慮一件事情,數年前當時的兩廣總督,也就是現在地湖廣總督張之洞提出了一項龐大的鐵路修建計劃,其中重要的一段便是修建一條連接京師至湖北漢陽的鐵路,這條鐵路停留在紙面上被朝廷束之高閣幾近十載……現在這件事已經出現了重大的轉機,在下收購了張之洞總督所開辦的漢陽鋼鐵廠,現在正在加緊時間重組恢復生產,日後專門爲這條馬上就要開工的盧漢鐵路提供鐵軌……”
中年人一聽到鐵路。兩眼立刻就一掃剛纔的光景,尤其是聽到中國要修盧漢鐵路地時候,他的眼睛簡直是精光四射,這讓在一邊遊說的譚延闓心底感到有些發毛。
“難道《字林西報》和《北華捷報》前段日子所討論的重開盧漢鐵路計劃是真地?!”中年人上前一步問道。
譚延闓笑着點點頭說道:“家父已經和湖廣總督張之洞大人聯合向朝廷遞交了奏摺。請求重新啓動盧漢鐵路修建計劃,以此來溝通中國腹地的交通。達潮先生自幼留美學習,並且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耶魯大學土木工程系,在校期間
專攻鐵路修建,如此成績實在是讓人驚歎不已!在下生大名,深感中國鐵路從來都是把持在外國人的手中,這一次修建盧漢鐵路勢必要引動各國列強爭相競奪……”
這個中年人便是譚延闓心中早就如雷貫耳的鐵路工程專家詹天佑,在他的心中只要聯繫到鐵路,沒有一箇中國人能夠與其相提並論。這個時代在科技領域唯一能夠讓外國人佩服的中國工程技術人員,也唯有詹天佑這個名字。
“請裡面坐,咱們慢慢細談!”譚延闓剛纔的話多少讓他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但是人家既然深夜冒着大雨來找他,總不會是想告訴他:“盧漢鐵路已經包給外國人了,你來打小工吧!”即便如此,能夠在自己的國土上修建像盧漢鐵路這樣具有極高挑戰難度的鐵路,就算打小工他也願意,身爲鐵路修建工程技術人員。尤其是在國外見識到西方國家那發達地鐵路系統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鐵路對於一個國家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
譚延闓被詹天佑熱情的拉到了客廳中,在沙發上坐穩後,詹天佑就迫不及待的問道:“譚先生是不是像讓在下輔助外國工程師來修建盧漢鐵路?!”
譚延闓搖了搖頭,詹天佑似乎好像被激怒了一樣,一下子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聲呵斥道:“那你來找我幹什麼?難道是看着外國人來修鐵路麼?!”
—
譚延闓坐在沙發上笑着對詹天佑慢慢的說道:“這一次修建盧漢鐵路。將會牽扯到我中國的方方面面……在下是對達潮先生仔細打聽過的,所以強烈向家父建議盧漢鐵路地修建總工程師由達潮先生你來擔任,如果中國的鐵路修建工程技術人員水平無法配合達潮先生的話,那我們也會請外國工程師參與設計修建……不過有一條是肯定的,除非達潮先生不願意承擔這項工程的設計建造,那我們也唯有請外國工程師來華修建這條鐵路了……”
“呃?我來擔任盧漢鐵路的總工程師?!來負責全部鐵路的施工設計?!”詹天佑似乎被這個消息給打蒙了一般。
譚延闓笑着點點頭說道:“在下以十二分的誠意來請達潮先生出任盧漢鐵路地總工程師,在中國需要什麼樣的人才,只要達潮先生點名。在下將會傾盡全力把他請來協助先生。同樣我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在北洋武備學堂中,曾經在六年前開設了一個鐵路班,據在下所知這是我中國國內開設的最早的鐵路相關專業的學堂,以此來培養鐵路人才……不過非常可惜的是,我中華國力不張,連修個鐵路也要被列強幹涉,甚至朝廷內部阻攔鐵路的修建,有些則不信任國內有會修鐵路的工程師,就算修建鐵路也是要請外國工程師……”譚延闓長嘆一聲盯着詹天佑說道:“在下唯一的條件便是在先生設計盧漢鐵路的時候,一定要帶上北洋武備學堂地這個鐵路班!雖是在武備學堂中只設立了一個班。但六年時間已經有兩期學員畢業,每期有二十人左右,在下將會竭盡所能將這些人中間有志於修鐵路的畢業學員找回來,再加上在讀的一屆學員,估計會有四五十人。讓他們來跟隨達潮先生修建盧漢鐵路,中國需要鐵路。需要修建大量的鐵路,而像達潮先生這樣的大才,中國只能夠找出一個,在下知道這會給先生帶來很大的麻煩,但是還是非常希望先生能夠帶着他們來修鐵路,以積累寶貴地實際經驗……”
“不用說了!天佑就應下這個條件!”詹天佑神色凜然的說道。
“雖然修建盧漢鐵路這件事困難重重,但是在下會竭盡全力來幫助先生爭取到這個總工程師的地位,讓這條重要的鐵路成爲完全是中國人自己出資、自己設計修建的第一條超長鐵路。同時也是讓洋人看看我泱泱中華還是人才輩出的!”譚延闓激動的說道。
不過此時詹天佑倒是冷靜下來了,慢慢的說道:“鐵路需要合格地鋼軌,漢陽鋼鐵廠我也聽說過,不過好像他們所產的鋼軌質量低下。根本不能用來鋪設鐵軌……還有便是修建這麼長的一條鐵路,中間肯定是要橫跨黃河的,這工程投資亦不是一個小數字,而且施工時間也會很長,這資金來源……”
譚延闓笑着說道:“這些都不用達潮先生來擔心!在下向先生保證,漢陽鋼鐵廠最遲將會在半年之內拿出讓先生滿意地合格鐵軌……至於修建鐵路的資金,在下也會代爲籌得,這些都不用先生操心!總之,達潮先生一旦開始工作,先生只需要關注和鐵路有關的事宜就足夠了,先生不僅是
師,同時也將會擁有修建鐵路總辦的職權……總之一鐵路從設計到施工,再到施工管理,這些都將會是爲先生之名從之,鐵路總辦將會我們自己人,他不會對先生侵權而感到任何不快!”
譚延闓這麼大包大攬,反倒是讓詹天佑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譚延闓,問道:“譚先生,你可知道像盧漢鐵路這樣規模非常大工程。它需要多少資金麼?而且這項工程就是對於天佑而言也是一項十分沒有把握地事情,尤其是鐵路要穿越黃河,這就意味着要在黃河上架一座鋼鐵橋樑,這絕對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爲何譚先生對天佑有如此信心?!”
“光緒十四年,達潮先生由老同學孫謀的推薦,到中國鐵路公司任工程師。那時正值天津-唐山鐵路施工。先生不願久居天津,就親臨工地,與工人同甘共苦,結果只用八十天的時間就竣工通車了。可惜李中堂卻以英人金達之功上奏,並提升金達爲總工程師,先生之功就這樣被剽竊了。光緒十六年朝廷又修關內外鐵路,以金達爲總工程師。到了光緒十八年工程進行到河大橋,許多列強都想兜攬這樁生意。金達當然以英人爲先,但英人喀克斯以建不成橋而失敗。日本、德國的承包者也都遭失敗。由於交工期限將至,金達纔不得不求於先生。先生詳盡分析了各國失敗原因,又對河底的地質土壤進行了周密地測量研究之後,決定改變樁址,最後才確定橋墩的位置,並且大膽決定採用新方法——‘壓氣沉箱法’來進行橋墩的施工,建成河大橋……”
譚延闓笑了笑說道:“延闓做事絕非浮滑莽撞之輩,若不是先做好了功課,怎能這麼肯定來請先生出馬?那個英國佬金達在天津-唐山鐵路丟人的事情不說也就罷了。但是先生在河大橋上的手筆卻是解決了三個外國工程師都沒有解決的問題……嗯,這就是本事!當然盧漢鐵路長度絕非關內外鐵路所相比,而黃河更不是河所能夠比擬的,至少在下知道黃河泥沙淤積嚴重,這在黃河上架設大鐵橋來同行火車,但就是這打樁難度絕對算得上是世界級的難題!”
“既然你知道盧漢鐵路修建要面臨這麼多難題。而且都不是我以前修建地那兩條鐵路相比擬的,你對我還這麼有信心?!”
譚延闓搖搖頭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先生既然聽過在下之名,也應該聽過另外一個名字——張!”
詹天佑聽後點點頭說道:“不錯,剛纔你進門自報姓名的時候,我還挺奇怪的,我沒有見過你,但是你的名字我怎麼這麼耳熟?今年前後兩位狀元,張要辭官經商。而譚先生要退出翰林去當武將,這卻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嗯,不!好像中國歷史上還沒有哪位狀元能夠像你們這樣放棄大好前程的!”
譚延闓笑着搖搖頭:“先生、張再加上我,其實我們走的是三條不同的路線。不過這三條不同的路線都是有一個終點——那就是中國富強!先生是以‘科技救國’,而張則是以‘實業救國’,最後是在下,在下不同於你們二位,在下想要通過‘軍事救國’加上‘政治救國’!”
“實話不瞞先生,這盧漢鐵路要修建地消息其實是我們做的輿論宣傳,爲的是能夠督促朝廷及早批准這項工程,同時也是爲了家父和湖廣總督張之洞大人重提舊事而做的鋪墊。這盧漢鐵路直接關係到漢陽鋼鐵廠的生死存亡,在下不忍耗費了數百萬兩白銀的民脂民膏地漢陽鋼鐵廠就這麼被出賣,所以買下了漢陽鋼鐵廠,並且請了專門的人才來管理以保證鋼鐵廠產品的質量。”
譚延闓臉上的笑容慢慢不見了:“盧漢鐵路的修建到底是掌握在我們中國人手中還是洋人手中,這還是要打上一場嘴仗的——當年張之洞在提出修建盧漢鐵路之時曾經大致估算過,整個施工週期要長達五年時間,所耗費用要超過四千萬兩白銀,不過以張大人的估算,再加上白銀正在慢慢貶值,這四千萬兩是無論如何也要超出的。達潮先生,你是在美國長大求學地,應該明白列強國家的貪婪,四千萬兩的大工程,你說他們會放過這個工程麼?各國列強勢必會因爲鐵路修建花落誰家而大爭一場,我們的國家現在實在是太過貧弱了,加上甲午戰爭我們中國新敗,我們中國在自己地領土上修建這條前所未有的大鐵路卻是做不了主的!”呃,總算寫完了,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