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對於日本的迴應使得瓦解俄、德、法三國聯合和組織反干涉陣線這兩招都失敗了,擺在日本政府面前的問題是:下一步怎麼辦?連日來,俄、德、法三國公使不斷至外務省,催促日本對“勸告”作出答覆。希特羅對林薰說:“希望日本政府不要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製造新的困難,與三國對抗。”哈爾曼也說:“日本在僞裝的局外人的好意衝昏頭腦之前,應該三思!警告日本不是用一個‘拖’字可以了結的。”
伊藤博文等日本領導人在毫無辦法,仔細衡量了自己的實力與其他列強國家之間的差距後,最終電告俄、德、法三國公使,向三國提出如下之覆文:“日本帝國政府根據俄、德、法三國政府之友誼的忠告.約定放棄朝鮮之永久佔領。”三國接到覆文後,即逼迫清政府如期換約。中日雙方在煙臺完成了互換條約手續,《上海和約》正式生效。隨即俄、德、法三國駐日公使即皆至外務省,表示對日本的覆文極爲滿意。《上海和約》生效的第三天,日本天皇睦仁宣詔,容納三國之忠告,放棄朝鮮之永久佔領。
日本放棄了對朝鮮的佔領,但是依據新修訂的條約,日本可以在漢城以南包括漢城駐紮不超過一萬五千人的軍隊,用以維持當地的治安,而中國則不能在朝鮮駐紮一兵一卒,朝鮮全境爲各國列強進行國際共管,英法德意美俄六國在朝鮮開闢了自己的租借地。租期爲九十九年。而剛剛從中國回到朝鮮平壤的朝鮮皇室在這場國際交鋒中沒有一點發言權力,不過倒是讓他們感到欣慰地是——朝鮮終於獨立了……
對於賠款項目,譚延闓雖然沒有達到自己地目的。不過恭王奕訢還是好生安慰了他,並且將譚延闓關於賠款的奏摺轉交朝廷——三千五百萬兩賠款按照《上海和約》要分四次償還,不過譚延闓覺得這樣中國比較吃虧,因爲日本地利息是五釐五,顯然要比外國銀行的近四釐利息要高出不少,所以他建議朝廷能夠將匯豐銀行的三千萬兩戰爭借款的餘款再加上向外國銀行繼續追加借款。爭取一次性還清,這樣至少可以在利息上少支付近二百萬兩。
這份奏章被朝廷所通過,清廷打算再向匯豐銀行借款連同戰爭借款的餘款一次性償付給日本。甲午戰爭賠款造成了白銀價格的下跌,不過如果與歷史上地那兩億三千萬兩的賠款相比,顯然這次白銀比價的下跌在強度上和持續時間上已經減弱了不少,但是譚延闓依舊感覺到白銀比價的下跌已經不可阻擋。歷史雖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絕對稱不上已經完全逆轉。
“如果老太太還是一意孤行的話,那庚子事變的四億兩白銀賠款將會徹底將白銀比價送入深淵。到時候銀子可就真的不值錢了!”譚延闓在接到朝廷同意一次性償付賠款地消息後,一個人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班房中思索着。
儘管譚延闓這兩個月在北京和天津忙碌着,還好沒有做無用功,至少日本人並沒有完全控制住朝鮮。這裡面固然是因爲他向恭王奕訢施加的影響,但如果沒有俄法德三國。尤其是俄國對出海口的貪婪,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是做不成地。
當譚延闓接到陸奧宗光病逝的消息後,他地心情就更好了,在某方面而言,他對陸奧宗光和伊藤博文等現在的日本政治家還是非常佩服的,他們通過數十年的臥薪嚐膽,不管是通過軍事冒險也好,還是穩步推進也罷,沒有他們的努力就絕對沒有日本的現在。正是這樣一羣政治家奠定了日本發展的基礎,不過他們的成果被譚延闓給攪黃了,可是這些人終究是日本的政治家,換句話就是他們是譚延闓的敵人,在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地緣政治說,但是這些日本政治家僅僅憑靠本能和出色的政治外交嗅覺便可以做出相對正確的判斷,這不能不讓譚延闓對這些敵人感到佩服。
因爲三國干涉使得日本無法獨霸朝鮮,並且做出了巨大的退讓,從而使得中國依舊在朝鮮半島北部佔有很大的勢力,最重要的是日本在朝鮮駐軍不能超過一萬五千人,這就使得盛京的安全得到了極大的保障。恭王奕訢在上奏的摺子當中極力稱讚譚延闓在此次外交事件中的出色表現,朝廷上下對此都是一個感覺——狀元郎要升官了!
對於能不能升官,譚延闓倒是並不放在心上,他現在已經是正四品官員了,在往上可就是藩臺、臬臺的三品地方大員,這個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對此他並不抱有多大的希望。現在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而且在掛着軍機處章京的名頭下,他還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的章京,這樣的官職可不是他想要的——中央官職再大,在京城這個地方到處都可以看得到,就說現在的正四品官職,別人也可以花
兩銀子買個道員,只不過是沒有放實缺罷了。
對於譚延闓來說,此時他頭上的正四品章京官職和那些花錢買來的道員銜沒有什麼區別,只有放到地方上抓實權纔是最實惠的,只要地方上有實力,憑他的本事做出成績是遲早的事情,升官還不是近在眼前?!他需要一個機會趕快下放到地方上去,因爲他得知胡燏棻(音同“玉分”)在去年甲午戰爭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初屯馬廠編練定武軍了——定武軍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北洋陸軍的最初原始形態。
能夠掌握這支武裝力量意味着什麼,譚延闓就是用腳丫子也可以想到,不過除非是他來幹這個位子,換做誰來幹他都要給對方小鞋穿穿——定武軍還是在直隸的地面上。等以後新建陸軍這個名稱一旦定下來可就是歸屬與北洋了。有老頭子在他如何能夠讓這支不屬於自己掌握的軍隊成長起來?
“這件事先不能操之過急!”譚鍾麟自然知道兒子心中在想什麼,雖然兒子高中狀元之後應該入翰林積累一段時間再外放,這是最爲穩妥地方式。但自己接手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之後,譚鍾麟現在想要混日子也沒有這麼逍遙了,唯一地辦法便是將兒子調到身邊來,按照四品銜掛上一個道員實缺暗中整個接手自己手中的權力。
譚鍾麟慢慢說道:“你以前從來沒有練過兵,現在朝中雖然有人,想要讓你接手訓練新軍。這對於爲父來說也沒有什麼困難的,但是這終究是授人以柄地事情,你練好新軍還也就罷了,一旦時間長了卻沒有結果,那就會受到御史的彈劾,你這麼年輕後面的路還長得很,是經不住這樣衆口鑠金的彈劾的!”
“父親的意思是我先積累練兵地資歷?可是現在哪裡有什麼可供孩兒練兵的軍隊啊?”
譚鍾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沒有麼?!你要好好找找才行,先前爲父以爲你早應該這麼打算。原來卻是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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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父親示下!”譚延闓臉紅了紅。
“各省總督依例均有兼銜,雍正元年(公元1723)規定,除授爲尚書例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外,其餘各省總督。俱爲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組安,不要忘記一省總督的權位。這直隸可是沒有巡撫的!”
“難道是‘督標’?!”譚延闓有些猶疑的說道。
各總督除節制所管省區內提督,總兵轄軍外,又各有直屬軍隊,名爲“督標”。一般有中、左、右3,.i的。有的省還設“城守營”。閩浙更特設水師營和海防營。各省督校兵額各不相同,兩江雖僅是三營(中、左營及江寧城守營),而兵額最多,有五千餘人。最少是陝甘、兩湖,僅一千餘人,其他則有兩千多、三千多不等。而直隸總督爲疆臣領袖,這督標也是有說法地,以直隸總督的權位可以配齊五營,人數可以超過兩江總督,達到六千餘人。各督標營均設有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等官位,由於督標是受總督直屬軍隊,所以從感情上來說督標內的官職都是由總督本人親自任免的,而總督也不肯能將一個冤家對頭安排到自己地“自留地”裡。
以前譚延闓在訓練總督府侍衛隊的時候,不是沒有考慮過督標,不過他沒有把握一下子訓練數千人,而且在那個時候是貴精不貴多,他是要培養軍官而不是士兵。再加上能夠隨總督調任地人數不可能太多,一下子弄出幾千人,到時候朝廷一紙調令你也不肯能把所有的人都弄走,平白留給別人,所以譚延闓在訓練總督府侍衛隊的時候直接就將督標給踢出在外。不過無論是閩浙總督府還是兩廣總督府,譚延闓的總督府侍衛隊在編制上都是掛靠在督標之下的,只有這樣纔可以獲得這支小型軍隊的直接掌控權,而且調集起來也不需要和別的提督將軍扯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譚延闓訓練出總督府侍衛隊之後,譚鍾麟就一直將其視爲他的直屬軍隊的,而自己的督標卻從來沒有見過。
譚鍾麟笑着點點頭說道:“不錯,爲父還有督標,這些都是爲父親自掌握的直屬軍隊。組安,你若是想好真的放棄翰林狀元之名,真的有心治軍不妨到爲父這裡任副將……以你四品紅章京來任正二品督標中軍,雖然在官職上連跳數級,但終究是有些虧的……”
“直隸督標能夠補齊六千人左右,雖說兩江督標人數最多,但那是合肥一直以淮軍爲基,整個淮軍都是視他馬首是瞻,根本沒有必要擴充督標來招朝廷記恨……不過胡燏棻那裡暫時也不好讓他挪窩給你騰地方,你不如擴充督標,先不用太多,有個三千人左右就足夠用了,等出了功績之後再處理胡燏棻的位子,或是直接佔了定武軍,或是乾脆
來……不管怎麼樣。組安你訓練督標至少在各種餉的。天津機器局和江南機器局各種武器裝備也都是現成,胡燏棻再怎麼說也是和合肥同鄉,若是他將定武軍真地練起來了。那以後北洋還是另外一個淮軍,照樣握在合肥之手……”譚鍾麟意味深長地笑着說道。
“老頭子看來真是……”譚延闓聽後就是再傻也明白怎麼回事了——譚鍾麟根本壓根就沒有將李鴻章當作政治盟友,更多的還是利用,要不然也就不會對胡燏棻編練的定武軍如此忌憚,就連自己地兒子都給算計進去了。
譚延闓儘管心中有些發冷,但還是笑着說道:“編練督標確實要比從胡燏棻的嘴裡面掏定武軍要容易的多。況且最方便的還是孩兒以後不用天津京師兩頭跑,雖說兩地也非常近,但總歸是有些不便……”
譚鍾麟聽後笑着拍拍沙發的把守說道:“組安你就回去給六王爺商議商議吧,回頭爲父也進宮和皇太后商議通融一下,這樣你也好儘快來天津……不過在此之前你最好還是寫一份詳細的練兵折,這樣也好讓六王爺放人,他可是想把你留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專門幫他來處理與各列強國家交涉事務……”
譚延闓心中也是越聽越冷,不過老頭子地意志是他所不能抗拒的:“原本只是提了一個大致設想。卻沒有想到老頭子順水推舟謀劃了一番大棋局,我不過只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棋子罷了!”他心中多少有些沮喪的想到。
年年都有新鮮事,唯獨今年的新鮮事格外多。如果說光緒二十一年有什麼新鮮事的話,那莫過於這兩年的狀元郎都是舉止驚世駭俗之輩——狀元張和連中三元的科場新星譚延闓居然都棄清貴地翰林之位。一個經商,另外一個則乾脆做了丘八大爺。就在譚延闓正在緊鑼密鼓的從軍機處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向直隸總督督標中軍副將挪動的時候。月餘前因爲父親過世而回家奔喪的張在處理完喪事之後,決定脫離官場,從氣急敗壞地翁同龢那裡傳出來的風聲居然是去年地狀元郎要做商人!
翁同龢在張的身上投入的精力實在是太多了,他自己出身便是狀元郎,自然在感情上也是希望張這個狀元郎在他有朝一日干不動的時候,從他手中接過清流砥柱的接力棒繼續完成他的事業,但卻沒有想到自己最心愛的門生腦子發了昏,居然想着去經商?!
翁同龢幾乎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在正經收拾李鴻章和他的馬仔大好時機的時候,抽出時間頻頻發電給張,並且還指出如果在西方張若是經商有成可以通過議會重新步入政界,但是在中國,以一個商人的身份想要進入政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麼做既辛苦又看不到前途。
不過還沒有等張那邊回心轉意,令翁同龢更加吃驚的事情又來了——軍機處章京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譚延闓調任直隸總督衙門中軍副將!這在翁同龢看來更加不可思議——譚鍾麟難道瘋了?!好不容易出來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兒子,何等的榮耀,翁同龢毫不懷疑以譚氏整個家族之力,譚延闓確實是很有希望能夠在二十五歲之前步入封疆大吏的行列——要不是恭王奕訢忙着周旋洋人劫走了譚延闓,現在他已經是南道道臺了!
一時間譚延闓和張這前後兩個狀元都“不務正業”、“自毀前途”的做法成了京師中茶館酒肆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尤其是譚延闓所引發的爭論更大,因爲他是大清自立國以來第三個三元及第的狀元,而且家世清貴,也頗受朝廷高層甚至是慈禧太后的讚許,就是這麼一個人居然放棄了在翰林院大好前程,轉行從軍了。
張棄官從商倒是讓譚延闓感到非常驚訝,“實業救國”的道理他是知道的,不過那是二三十年以後纔會興起的風潮,比如說他盜版的“抵羊”便是那個時代的典型代表,但是現在張以狀元之榮耀去經商,這不能不讓他感到極度的驚訝。
“看來有眼光的人不止我一個啊!”譚延闓對着方榕卿微微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