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笙十八歲那年出了一起交通事故。
那是一個格外寧靜和煦的夏天,正直開學季,車上往來的車輛很多,樑笙開着父親送的路虎準備去找秦主任。剛好到一所學校門口,人行道上全是過往的行人,有些調皮的高中生更是不守交通規則橫穿馬路。
那時候樑笙剛拿到駕照,車技還不是很嫺熟,加上一顆與兄弟分享新車喜悅的心情,車速難免快了一些。經過學校門口的三岔路口時,踩着點過了綠燈,卻不料突然衝出兩個男同學拉拉扯扯橫穿馬路,樑笙猛打方向盤一個急轉彎,嶄新的路虎車撞停在了路邊的護欄上,擋風玻璃嘩的一聲粉碎,玻璃殘骸滿車廂都是,若不是樑笙反應靈敏用手護住了腦袋,後果不堪設想。
路過的多半是學生和學生家長,多少人這一生都不曾親見過車禍現場,全都嚇的擁簇到一起,幾乎將路段堵的水泄不通,除了有幾個通事理的學生家長報警外,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助樑笙。
那個小女孩就是那時候出現的,在所有人都圍觀駐足時,只有她大膽的上前關心樑笙的傷勢。
樑笙當時還是清醒的,除了有些害怕,言語有些哆嗦之外,並沒什麼太大的不適。只是渾身彷彿被抽空力氣一般,伸手打開車門的力氣都沒有。
那個小女孩上前幫樑笙開車門,卻被一旁的同學抓住了胳膊,那同學罵她傻,讓她不要上去,說萬一車子突然爆炸了呢,得離得遠一點。
在小孩子的世界裡,車子發生了碰撞之後,是會像電影裡一樣十幾秒後突然爆炸。
樑笙的手臂被玻璃碎片刮傷多處,滿身是血,連成年人都嚇得退避三舍,更別說是個小女孩了,即便那個孩子就那麼放棄了,樑笙也不會怨他。
樑笙將腦袋埋在方向盤上,安靜的看着鮮紅的血液在他的衣服上暈成一朵朵嬌豔的玫瑰,他安靜的數着,等着,沒過幾秒,車門被人敲響,正是那個小女孩,她不斷的敲着窗玻璃,嘴裡焦急的說,她打不開,怎麼辦大哥哥,她打不開那個門。
她急哭了。
樑笙見狀,想要告訴她,因爲車門被從裡面反鎖了,所以她纔打不開,但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
樑笙掙扎着起身,伸手想要打開車門鎖,此時車身突然隨之劇烈的晃動一下,然後往下沉了一分。
圍觀的羣衆突然大叫起來,說車子要滑到河裡去了,小女孩快回來,不回來,你也會死。
失血過多,樑笙雙手已經麻木,如果當時那個小女孩放棄了,他可能再也沒有以後了;偏偏他命不該絕,那個小女孩並沒有聽別人的話,她擦掉眼淚就繼續用力拉車門,不停的使勁,不停地使勁。她同學急的上來拉她走,被她狠狠的推倒在地,然後繼續使勁拉。
樑笙正是被這一幕情景感動的,那個與他毫無關係的小女孩都還如此的堅持,他哪裡有理由輕言放棄。
結果是,樑笙用盡最後的力氣打開了車門鎖,小
女孩猛地拉開車門,樑笙整個人倒在她身上,殘破的路虎瞬間垮塌滑進了河道。
樑笙最後的印象,便是那張滿臉淚痕清秀而又倔強的臉。
“所以,樑笙一直找的人,其實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問秦主任。
秦主任靜默了一會兒,回覆道:“嗯。”
聽完這個故事,我心裡雖然很沉重,但是卻並不覺得這件事會讓我受到什麼傷害,我說:“那個女孩救了他,他想報答對方,也是人之常情。爲什麼會覺得我會因此而受傷?”
秦主任的消息一串接一串:“那起車禍樑笙昏迷了整整三天,醒來後就開始找那個女孩,可是找了這麼多年,竟一點消息都沒有,那個女孩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十八歲以前的樑笙,桀驁不馴、放蕩不羈,他身邊的追求者很多,他換女朋友的時間慢則一個星期,快則一天換三個。可那場車禍以後,他再也沒有過一個女朋友,連女性朋友都很少有。”
“我和楚靳覺得,他大概是愛上了那個女孩,至今放不下。”
“沈言,前段時間,樑笙突然跟我們說,不再找那個女孩了。我們知道他是愛上了你,十年來,他終於放下了那段故事,原則上說,我們該感謝你,也該替你高興。可是沈言,我更擔心的事,樑笙只是把他的那份心情藏了起來,你,懂嗎?”
我懂,我當然懂。
那樣深刻的記憶早已深入骨髓,十年都不曾忘記,斷然也不會因爲我的出現而變得模糊。可能真的是時間太久了,樑笙也倦了累了,恰好我出現在他疲倦的時候,帶給了他一絲心跳與溫暖,他決定放棄尋找,不代表他忘記,一旦某些事觸動了他對那段往事的記憶,痛的不只有他,還有我。
可是找了十年都沒有找到的人,以後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應該都不會出現了吧。
樑笙口中的‘外界因素’難道就是這嗎?
如果真的是,那要多久才能克服。
我對秦主任說,即便真的到了必須要我面對這件事的那天,我也會尊重樑笙的意願。秦主任大概覺得我傻,寬慰了我幾句也沒再多說。
我關了電腦,躺在牀上癡癡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爲什麼,聽了這個故事,我竟然有點羨慕那個女孩,不僅羨慕他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了那麼年輕的樑笙,還羨慕她在樑笙的心裡紮了根。我也有她的勇氣,有她的倔強,只是我不曾遇見過那樣一個少年。
秦主任的話不僅沒有讓我心有顧慮,反而激起了我的保護欲,我一直都很想走進樑笙的內心,初識時,總覺得他的身影是落寞而孤獨的,他喜歡眺望遠方,眼神永遠深邃而複雜,他的背影讓人心疼,卻也讓人挪不開目光。
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會出現,我也想在那之前,給樑笙所有的好,溫暖他薄涼的心。
第二天我照常去公司上班,桌面上依然有被泡好的咖啡,冒着白白的熱氣,我一口氣喝完,坐在電腦前,
讓自己忙碌起來。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青蛇》電影要趕在明天殺青,今天一整天所有人都格外的忙碌,臉上也都沾着喜色。拍攝全部都錄製完了,今天主要是補鏡頭,有之前沒拍好不能讓王導滿意的,也有需要添加的特寫鏡頭,而這些鏡頭是80%都是陳舒蕾的,所以一整個上午陳舒蕾都很焦躁,王導起初還耐着性子好聲好氣,接連幾次NG以後,王導直接砸了喇叭,指着陳舒蕾開罵。
王導脾氣本來就暴,他能忍陳舒蕾一半是念及和陳舒蕾私下的交情,還有一半是給樑笙的面子,畢竟陳舒蕾是元晟本部的藝人,也曾是樑笙的緋聞女友。可陳舒蕾驕縱慣了,惹急了誰的面子也不給,哪一套都不吃。王導罵她,她就乾脆坐下來和王導對罵。
我和何璐同在場的工作人員一起看熱鬧,何璐在我耳邊小聲的說:“這是要鬧到總裁辦的節奏。”
陳舒蕾叫起來音調特別高,能把整棟大樓都震動了。王導吵不過他,乾脆給樑笙打電話。
沒多久,樑笙就來了。
他穿一件淺灰色的襯衫,考究的手工西褲,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機,大概是剛剛纔打過電話。寧靜跟在他的身側,手裡還抱着一堆文件,大概是剛下會議。
王導一見樑笙,連忙伸手對陳舒蕾說:“我不跟你說,我跟樑總說總可以吧。”
樑笙瞥了他倆一眼,蹙眉問:“這次又是什麼事?”
陳舒蕾沒好氣的瞪了一眼王導,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樑笙一眼,然後把目光轉移到一邊,“還能有什麼事,嫌我NG多了唄。他以爲拍戲是件多麼容易的事,眼淚說來就來,今天是聖誕夜,明天就殺青了,我也會興奮的好不好,我就不明白那幾個鏡頭哪裡不好,差不多就得了,別總是斤斤計較沒事找事。”
王導一聽馬上來火:“你這種態度乾脆不要拍戲了,滾回去做你的模特去!侮辱老子的電影,媽的。”
“我拍不拍戲關你屁事!”陳舒蕾也怒了,甩臉就說:“我拍過那麼多電影都沒你一部事情多,就幾個鏡頭而已,我就不信觀衆能看出什麼,要麼你全剪掉,反正我是不拍了。”
“你!”王導氣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眼看和陳舒蕾講不出道理,只好把目光轉移到樑笙臉上,“樑總,要不是您當初指名要陳舒蕾主演,我哪怕找個新人也不會找她。咱們電影裡跑龍套的大媽演技都比她強,以爲自己長得漂亮就爲所欲爲,我倒要看看她能風光幾時。”
我心裡咯噔一下,原來陳舒蕾能成爲主演,是樑笙親口點名。
王導說話的語氣依然有點衝,樑笙看了他一眼,不僅沒有迴應他,反而跟身邊的寧靜助理交頭接耳起來。
王導的怒氣更上一層樓,眼看他又要發飆了,樑笙忽然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的開口:“今天是平安夜,大家工作難免有些浮躁,這樣好了,只要大家能齊心協力配合導演完成最後的拍攝,晚上,我請大家所有人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