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驛一戰,雙方自日中殺至日暮,王軌與楊堅等人趁夜遁走,至此,長安東側再無庇護……段德操雖然擊退敵軍,但損傷頗重,一番清點下來,竟減員十之一二,他顧不得心疼,急忙命人追擊敵軍,誓要奪取長安。
是夜,楊素全殲鴻臚館殘敵,修好東渭橋,隨時能渡河。
而此時,宇文邕皇駕早已離開長安,只留宇文達、宇文神舉等人爲他稍作拖延……宇文達現在的心情比秋後的螞蚱還要悽惶,北周失國在即,恐怕便是太祖皇帝宇文泰在世也無回天之力,他宇文達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平心而論,宇文達出身富貴,怕死乃是尋常,本來不想與長安共存亡,可無奈兵權盡在宇文神舉之手,宇文神舉決意跟長安共存亡宇文達也無可奈何,幾番暗示“皇帝跑了咱們乾脆就降了吧。”全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宇文神舉言辭拒絕過一次,宇文達便十分明智地閉嘴不談了,但心中憋悶是難免的,也隨即有了另一番算計。
宇文達十分清楚,皇帝根本就沒把指望放在自己身上,他要借重的只是宇文達太祖親子、皇室宗枝的身份罷了,不然何必還搭上一個宇文神舉?這分明是強壓着宇文達,要他“光榮殉國”,做一個宗室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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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親子殉國而死,聽上去光榮是光榮,可問題是,宇文邕做這些安排的時候,根本沒有問過宇文達願意不願意……宇文達根本就不想死!
宇文邕逃跑也不帶上他,現在竟還要逼他去死,這還是親兄弟嗎?
憑什麼楊堅、司馬消難這種二五仔的逃跑順序都排在他前面?
越想越氣,於是胸中那本來就不多的報國之心便成爲了怨懟……不過他暫時沒有本錢來反對宇文邕的安排,於是只能表面假裝順從,背地裡暗自咬牙忍耐。他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王軌、楊堅兵敗滋水驛,走西渭橋退走咸陽,直追宇文邕而去,至此,宇文神舉已是孤軍懸於長安了。
楊素、段德操四面圍住長安,日夜攻城。宇文神舉因死保中、西兩渭橋不失,不使齊人往咸陽去,率衆竭力死戰。
楊素佯敗,誘周兵來追,宇文神舉步步緊逼,不肯相舍,追至半途,宇文神舉忽見前面不遠處塵沙飛揚,殺聲震天,料到楊素援兵來救,索性引兵急奔,回返長安。
可楊素怎會讓他如願?當即悍然一擊,周軍兵敗如山,甚至有兵士棄甲拋戈,塞滿道路……混戰之中,宇文神舉被流矢射中,傷及胸肋,卻連聲也不吭,只死死攥住繮繩,帶着殘兵奔回長安。
齊人數百騎追至重元門,宇文神舉回身截殺,斬首數十,齊人不敢再追,怏怏回返。
齊兵少卻,宇文神舉令軍士修城,軍士不足,召集城內男丁,男丁不足,濟以婦女,甚至連皇城之內未被帶走的宮人、閹豎也被召來守城,搬土運石,修葺城牆,並親自率軍士日夜巡查,以防齊人攻,倒也有效抵擋了好一段時間。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長安陷落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宇文神舉只是垂死掙扎而已……
宇文神舉做爲宇文邕心腹重臣,本來早就可以逃的,宇文神舉心裡未必沒有點想法,他原本是準備遮護皇帝退走之後再做打算,但時局變化得太快,現在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坐困守城,至於投降齊主……宇文神舉並無此種打算。
宇文神舉招得兩千精兵,閉城待敵,不止如此,他還親自坐鎮城頭,鼓舞僚屬,誓同堅守,並言道:“死在今日,我爲爾先。”
這番話,若是在平日大戰或許鼓舞人心,但值此國家傾覆之際說出來,不過徒增慌亂而已……果然一些不想跟着宇文神舉一同陪葬的人偷偷找上了代王宇文達,言明:
“至尊西躥蜀中,長安人心混亂,無論軍士、百姓都已無再戰之心,遲早爲齊主所取,況齊主自詡正義之師,所過之處分毫不取。宇文神舉頑固不化,竟半點也不憐恤生民百姓,我怕城破之日,滿城士民將有禍焉。”
宇文達也垂淚涕泣,感慨這國破家亡的不堪,極盡哀慟,隨後又表示:
既然皇帝都跑了,我看長安再守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了,都是我宇文氏矢德才導致了今天這一步,爲了彌補一下過失,也爲了滿城百姓的性命,我便是背上千古罵名也心甘情願。
隨後又“爲難”表示:要他開城獻降可以,但宇文神舉怎麼辦呢?
衆人心領神會,雙方一拍即合……是夜,宇文達遣人去請宇文神舉,說有軍國大略要商議。宇文神舉連日以來都在城關之上,並不知宇文達與諸士族大姓暗地裡的陰謀,雖然並不明白宇文達能說出什麼軍國大略,但到底還是欣然前往……不過他也並非半點提防也無,也帶了五十餘甲士扈從在側。
宇文達將宇文神舉誆來,本自以爲得計,但又聽到宇文達帶了大批甲士扈從,不免心生忐忑,不敢再輕舉妄動。
宇文神舉過來本是與他商議軍國大事,但宇文達總是神色有異,說話間也時常顧左右而言他,只一味勸酒,總之,一副心中有鬼的樣子。宇文達本就心機不深,心事都寫在臉上,不免惹人懷疑。
他又側耳傾聽,大堂之後一片靜悄悄的,安靜地有些詭異,照理來說不該如此安靜的……便算是商議軍國大事,不該讓人知曉,但既然是吃飯宴飲,總不能連上菜的婢女、僕童都一併不見了的吧?
念及此處,宇文神舉一下驚出冷汗,宇文達幾番勸酒他都推託過去,然後藉口軍務在身便要離去,竟不顧代王再三挽留,轉身就走……待宇文神舉出門而去,宇文達猶怔怔發愣,門客自後堂過來,捶胸頓足道:“大王謬矣,此命懸一線之際,豈容優柔寡斷?他尋藉口倉促撤走,必是察覺了大王有埋伏等他,一旦讓他退回去,定派人來攻!”
宇文達大驚失色,連忙命人去追,並使人報與各家知曉……各家人馬一邊大罵宇文達不足成事,一邊急命部曲去追。
且說宇文神舉出了王府,一路直奔大營而去,要調兵鎮壓叛亂。而宇文達遣出的追兵同樣跟在在後面緊追不捨,總算在一寺門前將他截殺、並梟首示衆。
宇文神舉一死,城中軍士無不悲泣,但一切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了……二十八日清晨,宇文達洞開四門獻城投降,十數萬齊軍接連涌入,接管了長安,次日,三軍縞素,齊主高緯打馬入城。
沿途納降,百姓山呼萬歲,一路風光自不必提。
而令人感到怪異的是,緊隨在齊主之後進城的並不是那位高氏宗王或親信大臣,居然是一口棺材,靈牌上清清楚楚寫着棺木之中那老人的姓名……
當日,皇帝下詔追贈平原王段韶爲大司空,在驪山腳下勒石立碑,以錄其功!並命人奮力追擊,定要在僞周君臣餘孽躥至散關之前,將其盡數擒獲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