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張婧的母親朝門外四處看了看後開了口,問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金老太呆了一呆,她不曾想,張家母親的第一句話是問自己怎麼進來的。
但她還是很老實的回答是偷偷的跟着一個住戶溜進來的。
張婧的母親嘆了口氣,似乎是在責怪門崗亭保安的不盡責,也似乎是在責怪好心住戶的多管閒事。然而她卻也沒有移步,仍然堵在門口。
三個人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門口,沒有進退。
空氣似乎在這幾十秒鐘的時間裡凝固了。
最終,張婧的母親開了口,她似乎很無奈的說道:“這個孩子是可憐,可是我家張婧也沒有辦法啊,她和你的兒子本就不該走到一起,我以前就和她說過,他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怪她那時候太年輕太不懂事,鑄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金老太沒有開口,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張婧的母親繼續說道:“當初我就勸我女兒說,兩人實在過不下去,流了這個孩子離婚就行了,她卻不聽,她恨啊,恨你兒子結婚後就變了。你說說,當初你兒子跟着我們去了四川,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就連工作都是我給安排的,卻不懂得好好的寵着我的女兒,兩人還經常吵鬧,還揹着我女兒與別的女人來往……”
張婧的母親似乎開啓了話匣子,數落着金老太兒子的種種不是,金老太沉默的聽着,欲言又止,淚眼婆娑。
話說完了,金老太彷彿掉進了黑暗的深淵之中,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黑,看不到一絲的光明。
似乎過了許久,金老太才緩過神,她看着張婧的母親,看着眼前這個與自己歲數差不多,容顏與生活的環境卻有着天壤之別的女人,最終悄聲的開了口:“童童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怎麼辦?我又如何知道怎麼辦呢?我的女兒現在也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生活也美滿富足,如果這個孩子送到了她的家,那這對她的生活和家庭會產生天翻地覆的影響,何況我也管不到她了。再者說,你怎麼不將孩子送給你那兒子去撫養呢,怎麼說身上也有他的一部分血和肉,咱倆都是做母親的,你這不是偏袒你的兒子禍害我的女兒嗎?”張婧的母親一口氣說完,似乎很暢快。
金老太沉默了,一路上她想過無數個可能,也想到了張家人會委婉的拒絕,卻沒有想到,拒絕得會如此乾脆如此有理。
童童又一次大哭起來,她拍打着金老太,將頭埋在金老太的腰間。張婧的母親厭惡的看着,癟癟嘴說了一句:“還說這孩子病情好轉了,你看這不又發病了麼?”
金老太再也忍不住了,她突然爆發了開來,一字一句的說着:“法院將孩子判給了你家的女兒!”
張婧的母親突然變了臉,她退後一步說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來找我做什麼,你找我女兒去,你找法院去。”說完,將門重重的關上。
一道簡單的門,隔出了兩個複雜而又冰冷的世界。
金老太站在門外站了許久,剎那間天旋地轉,她眨了眨眼,似乎看到了死去的丈夫,對着她笑。
金老太帶着童童,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小區,站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陽光很刺眼,似乎將光芒散落在每一寸土地上,卻唯獨沒有照耀到可憐的她和童童的身上。
不知怎麼上的車,不知怎麼下的車,不知經過了多少站臺,直到終點站。
金老太帶着童童下了車,像是遊魂一般走在河道的灘邊上,這座老城區接近荒涼的空曠的河灘,腳下是荒蕪,對面是繁華。
陽光炙熱,金老太又恍惚起來,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站在水的中央,對着她招手,金老太抱着童童,一步一步朝自己的丈夫走了過去……
我看着呆呆坐在沙發上的金老太,心裡的一股無名之火瞬間的燃燒起來,我一直以爲,法律是維護公正的最好工具,卻沒有想到,仍舊是如此的蒼白,如果當時判決書的下達後,仍有人可以去跟蹤查驗是否執行到位,或許悲劇會減少許多。
我就在這一霎那,心裡完全的明白了,那具被打撈上來的女童屍體,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金老太的孫女,那個叫李雨童的可憐孩子,而案發的第一現場,就應該是金老太所居住的小區外的河灘邊上。
李雨童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謀殺,徹徹底底的人性謀殺。
我閉上眼,想象着精神早已崩潰的金老太抱着孫女一步一步走向河道,金老太暈倒在灘邊,而行動能力異於常人的童童卻失足掉落在水中,無法呼叫,淹沒在寬闊的河水裡。醒來後的金老太早已精神分裂,她忘記了自己的孫女,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直到精神又恢復正常,想起了自己的孫女卻發現家中沒有了她的蹤影,於是報警求助,而時好時壞的精神分裂讓她“看”到了自己的孫女,所以出現了我們覺得匪夷所思的一幕。
我沒有將她的孫女可能已經溺亡的消息告訴她,我知道,就算我說了,此刻的金老太也不會相信。
因爲金老太又“看”到了自己的孫女,她正抱着她,一臉慈祥的撫摸着……
我和沈洋回到所裡,根據金老太的家庭住址,查詢到了她的兒子李成龍,多方調查後取得了李成龍的住處。
爲了更進一步確認,我們尋找到了李成龍,我將童童溺亡的消息告訴了他。我以爲我能看到這個身爲親身父親的男人會有一絲悲傷的神色,可遺憾的是,我卻看到的是李成龍僅僅嘆了一口氣,接下來便是得到了無限解脫的神情。
李成龍說,死了也好,對我媽對她自己也是一種解脫,說實話,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就算我能接受她,我的妻子也不能接受,這對我的妻子來說是不公平的。
如果不是我的制止,沈洋的拳頭可能早已落在了他的頭上。
我以確認死者身份爲由,將李成龍帶到了公安局,警隊裡我的老同學卻告訴我,童童的屍體已經送至了醫院的太平間。
太平間裡,沈洋揭開了童童身上的遮屍布,我將李成龍帶到了童童的面前,李成龍看了一眼,轉過頭對我說道:“好像是。”
我很意外這種回答,於是反問道:“什麼叫好像是,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認不出?”
李成龍面無表情的說道:“我結婚後,就沒有見過她幾次,何況屍體現在變化成這樣子,看着像,不敢肯定。”
我點點頭,咬牙切齒。一旁的警隊法醫開口說道:“不承認沒關係,這事情好辦,我從你口腔里弄點上皮細胞就行了。”
法醫從李成龍的口腔裡取下了口腔壁的細胞檢測樣本,又從童童的屍體上取下一份檢測樣本帶回了局裡。
我回到所裡,一邊等待着檢測結果,一邊調取着張婧及其母親的信息。
第三天,法醫給我打來電話,卻告訴了我一個震驚的消息:李雨童與李成龍沒有血緣關係。
這個消息讓我異常驚訝,難道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的女童屍體不是童童?
帶着疑問,我和沈洋尋找到了張婧的家中,亮出證件及證明以配合調查爲由,口頭傳喚張婧到了派出所。當我告訴她,疑似她的親生女兒李雨童溺亡消息的時候,這個女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將發現屍體現場拍攝的照片推到張婧的眼前,這個女人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擺弄着指甲說道:“我早就忘記了這孩子的模樣,其實她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現在想想,我確實不該賭氣將她生下來。”
我期待着她能說更多的話,可除了我問她答以外,其他的只有沉默。
張婧離開派出所的時候,她站起身,說了最後一句話,她說:“其實,那個孩子並不是李成龍的,是我喝醉了酒和陌生的男人發生了關係懷上的。”
案子最終以意外溺亡結尾。
這是人性與法律的蒼白。
幾天後,我和沈洋休假,去到了金老太所在的小區,上到三樓,看到的卻是房門緊閉。
那天是陰天,天空就像掛了一片灰濛濛的幕布,似乎隨時有着暴風雨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