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叉着腰,威風凜凜地道:“什麼鳳飛煙、柳如意,通通叫出來陪客!我這位俗家兄弟慣會疼人,有你們的好兒!”
衆人小聲的議論當中,楊進身穿濃紫錦袍,繫着金邊桂枝腰帶,搖着扇子從大和尚身後走來。
周潼手下中有人見過這位謀士,連忙起身行禮,“原來是楊君駕臨!”
楊進笑容可掬地朝衆人頷首致意,從袖中拋出一枚金葉子,丟向吳娘子。也不寒暄,徑直往樓上走,走到一半停了停,吩咐,“給我這浮屠兄弟上些好酒好菜。”
眼看楊進就要步上二樓。
“慢着!”容渺出聲了,楊君,我已與吳娘子說好,包下鳳姑娘了,還請楊君雅讓,不勝感激。”
瞧不出這人人模狗樣的,也是這種貪花好色之徒。容渺在心中默默鄙夷,暗道果然廣陵王這種主子帶不出什麼正人君子來。
楊進似是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他搖了搖扇子,靠階旁欄杆立着,“這位是?哦,想起來了,齊君是吧?你確定你包了鳳姑娘?”
一個姑娘家包女伎?這倒是新奇玩法。
淮山朝容渺擠擠眼睛,其他人也不希望容渺與廣陵王的手下人衝突,紛紛打圓場道,“齊兄弟別急,今兒楊君許是尋鳳姑娘有事,咱們下回再說,下回再說,這事不急……楊君請,我這齊兄弟一時糊塗,您別在意……”
楊進微微一笑:“不妨事。”轉身又上了兩節臺階。
“你們別拉我,楊君請留步!”容渺有心接近鳳飛煙,趁着周潼不在,唐興文被她支去做了別的事,機會難得,她實在等不得下回再說。“吳娘子,剛纔說好的,這是五十兩銀子,您收好,請您把楊君的金葉子還他,或者請柳如意姑娘陪他,至於鳳姑娘,抱歉得很,我不能讓。”
說罷,不理會吳娘子的張口結舌,也往樓上衝去。
向來寡言少語的齊躍,爲爭花魁跟廣陵王帳下謀士硬碰硬,這是何等驚人的色膽?
當下衆人臉上表情如開了染坊般精彩,五顏六色什麼樣都有。
“可笑!”楊進挑眉,手中扇子啪地一聲合攏,握在掌中輕敲,“這位齊君,所謂價高者得,我多付數倍纏頭,你何故爭先?”
“不,楊君錯了。”容渺寸步不讓,身高上比之不得,但氣勢上絕不肯輸,“先到先得,我先楊君一步,楊君非讓不可。”
“哦?那我們讓吳娘子評評理,看看是先到先得,還是價高者得!”
楊進一錘定音,衆人的目光紛紛轉向吳娘子。
“這個……這個……”吳娘子有些爲難地咬了咬牙,雖說散客常來,但一百個散客的花費比不上一個貴人的賞錢,自然是楊進這方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更重。
“罷了,男人家,何必爲難女人!”容渺霸氣地一揮手,一張銀票遞向吳娘子,“這是一百兩,加上剛纔的五十兩,楊君的金葉子與我打平了,沒有價高一說,自然先到先得。”
淮山睜大了眼,覺得這回自家小姐未免胡鬧太過。不知自己是個西貝貨假金經不起火煉麼?還非要跟人家爭女人,這是不是找死?
座下之人卻多數在心裡大叫了一聲好。不畏權貴,出手闊綽,這個齊躍有意思!是條漢子!
容渺登樓而上,被一截扇子攔住。
“且慢,比銀子,楊某還沒輸過!”說着,衣袖一甩,幾片金葉子夾在指縫當中,瀟灑地往樓下揮灑,吳娘子喜不自禁,連連道謝,開口嚷道,“鳳兒、柳兒,快出來迎貴客!”
話音剛落,就聽齊刷刷兩扇門同時開啓,樓上走出兩個妖嬈佳人。柳如意與鳳飛煙齊名,姿色毫不遜色。堂中人皆看直了眼睛,連聲讚歎楊進有福。
容渺低嘆一聲,“罷了,看來今日註定要散財。”言罷,手摸向袖子,是又要掏銀子了!
吳娘子看直了眼,心中暗歎,“哎喲,差點得罪了大金主!這面具人倒是真有錢!”
不過依着兩個姑娘看來,怕是那楊進勝算多些。畢竟財資相當的兩個人中,誰長得俊誰佔便宜。這楊進模樣真是不賴,鳳眼長眉,俊逸瀟灑,瞧打扮,也應是慣懂風月的良人,比那怪模怪樣的面具人不知好多少倍。
鳳飛煙掩嘴一笑,“兩位爺別傷了和氣。都是爲了尋開心纔來咱們明月樓,萬勿着惱。不若飛煙跟如意一人陪着一個,或是同時侍奉兩位,兩位若不棄,不若同上樓來,心平氣和坐下喝杯和解酒?以後常來常往,兩位這般有緣,說不定還能成爲知交好友。”
楊進跟容渺幾乎同時開口,“不必!”
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下,鳳飛煙尷尬地笑了笑。
“這……”
場面僵到極點,吳娘子往常的左右逢源在這兩位身上毫無作用。
“唉!喝個酒都不安生!”樓下一聲巨響,久不出聲的大和尚摔了酒杯,“不就是個花娘,有啥好爭?若真要爭,兩個爺們彆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兒們似的!都是來打仗的,不如刀下見真章!”
“這怎麼行呢?”吳娘子黑了臉,打壞了東西誰賠?傷了人命惹了官司誰負責?黑鍋她可不背。
衆人也勸:“不好不好,齊兄弟,快回來!”齊兄弟再弱,也是個軍佬,萬一傷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楊君,只怕整個水師的日子都不好過。
“也好!”見容渺猶疑,楊進率先應了聲好,“男人之間的較量,自然該用男人的法子。齊君,你意下如何?”
楊進算好了容渺不敢答應,容渺進軍中才幾天,女人家力氣又小,跟男人打在一起又不好看,萬一抓破了衣裳,吃虧的可還是她。
容渺爲難地抿緊嘴脣,心中默默思量今天是不是先認慫退讓,下回再想辦法接近鳳飛煙,但是萬一鳳飛煙覺得她懦弱瞧不起她,以後端着架子不肯見面怎麼辦?
“打打殺殺總是不好。”鳳飛煙適時出聲,“再說這樓裡姐妹們都是膽小的,最怕見人爭執。不如,兩位爺比個雅的,既能分得出高下,又不傷體面。”
“哦?鳳姑娘的意思是?”楊進如何聽不出這鳳飛煙是偏幫自己,看他文士打扮,猜他武藝不佳,因此要出個雅題給他機會取勝。
容渺卻不樂意了,“比讀書寫字麼?那就不必了,鳳姑娘直說不待見齊某便是!”容渺也不傻,怎聽不出鳳飛煙的本意?
坐下諸人:“只怕這齊兄弟真有點傻,人給了臺階不肯退,非要鬧僵了,得罪透了這位楊君。”
鳳飛煙臉上一紅,連忙改口:“爺誤會奴了,奴只是不希望兩位爺爲些許小事傷了和氣,否則不就是飛煙的罪過麼?”
一旁柳如意道:“既要兼顧文武,又不傷和氣,不若就用上古傳下來的老把戲,兩位爺比試投壺。男人之間較量準頭,力量算計兼顧,不算偏幫了誰吧?”
投壺?
“這個好這個好!”吳娘子連忙打圓場,願賭服輸,不管誰今天輸了,總賴不到明月樓頭上。一面緩和氣氛,一面吩咐人擺設場子,衆將士皆罷了飲食玩樂,湊成一個圓圈,觀看楊進與容渺比試投壺。
淮山擔憂不已。小姐有幾把刷子沒人比他更清楚。他當小姐的人肉沙包已有半年多了,若非着意退讓,小姐十回裡能輸上十一回。搬擡糧草雖練了些膂力,可射箭的姿勢都沒擺對過,投壺……
淮山兩眼望天,長嘆一聲,侯爺,小姐要給您丟臉了!可不賴小的招數喂的不好,實在是小姐資質有限。
大廳中央擺着一隻窄口圓瓶,紅黃尾羽箭二十支,兩人一人執紅,一人執黃,各投十枚。
淮山藉着遞箭的機會擠上前去,“認輸吧,還顯得有風度,着實比試輸了臉往哪擱?”
容渺默然不理。淮山搖了搖頭,走進人羣當中。衆人背對大門,誰都沒注意到唐興文何時立在門口,雙手緊握成拳,攥的咯咯有聲。
一聲鑼響,二人同時在十步外投出羽箭。衆人的心隨着羽箭拋出的弧線,被高高吊起。
有人希望齊躍贏,給水師爭口氣。有人希望齊躍輸,擔憂她得罪死了楊進。
叮叮兩聲,兩箭幾乎同時落進瓶中。
淮山本閉着眼不敢看,聽見叫好聲,勉強睜開一隻眼,卻見兩支箭均落在瓶內,心中一喜,暗暗朝容渺豎起大拇指,小姐還不賴,看來這些日子在周參軍帳中沒閒着!
唐興文閉了閉眼,倚在門上,似乎瞧不見在場諸人,大咧咧地打起盹來。
第二局,鑼聲剛落,兩箭飛起,快速下墜,幾乎又是同時落入瓶中。
此時衆人已忘了關照誰的心情,巴結誰人高興,羽箭一落,齊聲大喊“漂亮”。
鳳飛煙暗暗瞪了柳如意一眼,怪她出了個餿主意。水師平日操練拉弓射箭,那齊躍分明佔了便宜!可憐楊公子,一時取勝不得……
轉瞬間,瓶中已插進七紅七綠十四支羽箭。眼見窄口瓶瓶口已被尾羽覆住,密密地插滿了,瞧不見半點空隙。再想同時落箭進去,怕是不成了,多半要有一人被擠出瓶口,落在瓶外。輸贏就在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