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華拉了拉她的衣袖,輕啓朱脣,低低的提醒她:“海水什麼……”
馬車隆隆前行,那身穿白色麻衫的年輕男人褐色的眼眸極爲期待地盯着她,跟着馬車的速度奔跑起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驪歌清越的聲音傳到那跟着馬車跑動的年青男人耳中,那白衫男人才停住腳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潼關城某處隱蔽的建築之內,一個白袍青年默默唸着手下護衛兼謀士微五稟告他的話,猶如刻刀精雕細琢出來的五官閃動着奪目的風華,他眉心的一定紅痣,因爲皺眉低語微微移動着,更顯得皮膚白淨俊朗,初冬寒冷,白袍青年彷彿不畏寒冷,定定地望着陰雲昏暗的天空,然後,黝黑的雙眸忽然變得如刀一般凌厲:
“微五,你確定那是蕭王爺所選的要送給平城貴人的私奴所言?”
“然,微五認爲,蕭王爺這次挑選的禮物來意不善,單單一個醜陋小郎都有如此見識,恐怕對郎君不利!”
微五,剛纔還跟着馬車奔跑,再一次確認驪歌所說的話,這時候返回暫居的宅院內,態度極爲恭敬:“這次返回平城,郎君定然要跟宮中周旋,蕭王爺如此做法,是想借貴人幫助返回平城,爲元子攸跟郎君爭太子之位,郎君身邊,也需多一些臨危不懼,有如此見識的小郎侍候。”
“照你這樣說來,那小郎相貌醜陋到連街上大漢都看不慣,卻臨危不懼,還賴得一個鏢旗將軍親自出手,定有蹊蹺之處。”白袍青年良久良久,盯着躬身的微五,這才低沉着聲音開口:
“醜小郎有才,奪過來便是!”聲音沉沉,猶如潼關城冰寒的西北風,帶着透骨的冰冷。
“喏!”
天空被厚厚的陰雲遮蓋着,光線越來越陰暗起來,驪歌低着頭,跟華並肩跪坐在一起,從她看到那挎着彎刀的白衫男人起,她初來潼關城的好奇和初次使用太玄氣得手的喜悅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臉色慘白着,對那一****剛醒來被追殺墜馬,那殺神王爺的冷酷和驪家護衛的慘死記憶猶新,她一直以爲那是一個噩夢,她不會再遇到從她懷中取走水經注的男人,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居然又一次見到了那嗜血的,挎着金絲彎刀的殺人護衛!
那殺神王爺定然也在潼關城!
她身體輕顫着,她不想回憶那一日的恐懼,但是,她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那冰冷的玉色手指,毫不留情地從她的懷中抽走水經注,將驪家護衛全部斬殺,鮮血染紅了黃土官道的場景。
那種殺氣,那種果斷,那種凌厲嚇壞了當時的她,以至於現在想起來,她都難以想象她能在那殺神王爺刀下僥倖得到了生機!
水經注!
那殺神王爺最關注的水經注,蕭家軍追殺驪家護衛,想搜查得到的也是水經注!
如果……
驪歌頃刻間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那殺神王爺和屬下的護衛軍認出她來,那她豈不是萬分危急?
她下意識的撫摸着右臉的青色胎記,胎記凸起狹長,從耳輪到嘴角的梨渦處,整個將她的清秀小臉破壞,以至於連這臨潼城的莽粗大漢還認爲她極醜,不配做蕭王爺送入平城的小郎。
撫摸着天上的青色胎記,驪歌漸漸鎮定下來,她女扮男裝,完全跟原來的樣子不同,那日只是在血泊中被那殺神王爺從懷中抽走水經注,即使是現在當面對上,那些人也不會認出她就是驪家墜馬被摔死的女郎。
“阿九,下雪了。”華擡起俊美黝黑的眼眸,伸出白淨的手掌,接住了一朵剛剛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
驪歌也學着華的樣子,掌心向上,雪花入手既化,過了黃河北上,就是晉地,這潼關城完全是蕭家軍統帥管理之下,即使是她能逃脫,也難以找到安全的容身之所,幷州,驪歌的心裡默默唸叨着,幷州是她最後的逃跑機會,如果逃不脫,她可能面臨的就是的被穆泰養肥的待宰羔羊命運。
私奴?從當日被獵奴私劍抓到成爲孌奴,又進入兵營成爲兵奴,如今,她被內定爲木長史穆泰的私奴,她什麼時候能擺脫這種爲奴的命運了?
黑眸眼睜睜地盯着越來越大片的雪花落到她的掌心融化,她手掌原來的熱量也消散後變得冰涼,她覺得,她的命運猶如這雙想掙扎着活下去的手掌,這個時代處處冷酷無情,扼殺了掌心最後的一絲絲溫度,她無奈地抗爭着,她努力的掙扎着,她想讓她的手掌成爲力量和溫暖的源泉,在這個時代內贏得生存的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尊重也好,她也非常滿足了。
雪花漸漸稠密起來,街道上的行人加快了步伐回家,浩浩蕩蕩的車隊也漸漸加速,半個時辰之後,一個極爲寬大的石頭宅院便出現在衆人眼前。
宅院寬大,馬車可以直接入內,拉着小郎女郎們的馬車沿着石頭小路骨碌碌向前行駛,又行了一刻鐘後,終於停了下來。
雪越下越大,小郎們穿着氈麻的兩層衣袍,也顯得冷了,因此,衆人下車的速度飛快,麻利地拿了自己隨身的東西,聽着溪丫的安排。
“溪丫女郎,阿九小郎乃穆泰大人專屬私奴,需照應一番。”猛然間,驪歌聽到遠處有人替她的名字。
是張十三!
張十三壓低了聲音,眼睛不是的斜視着驪歌和衆小郎們行走的方向,若不是驪歌聽覺敏銳,隔着三十多米的距離,聲音極低極爲曖昧,她是萬萬聽不到的。
阿九小郎乃穆泰大人專屬私奴,需照應一番?
張十三讓溪丫照應她?
阿九小郎雖醜,杏眼梨渦,大人定然忙碌顧不上小郎,我便有了可乘之機!
在進入潼關城之前,張十三是這樣跟那些軍漢們討論的!
驪歌心中大驚,她知道,長史穆泰需要跟把守潼關城的蕭家軍交接一些軍務,車隊要在此地暫停三日,補充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畢竟渡河向北,就是晉地,晉地比起河南來,溫度更是寒冷幾分了。
張十三這樣說話是何用意?讓溪丫照應他,定然跟想要尋可乘之機有關!
驪歌不緊不慢地沿着石頭小路行走着,小郎們被安置的地方,就是前面一排石頭的窯洞,這裡是黃土高原,窯洞冬暖夏涼,住進去倒也舒服。
“阿九小郎是慕容女郎暫聘禮儀之師,這幾日定然好好照料。”溪丫的話清清楚楚的傳到了驪歌耳中,溪丫說了,她是禮儀之師,這幾日定然會好好照料。
“咳咳咳,溪丫女郎,阿九小郎的住所如何安排?”
爲何問他的住所?
“自當跟挑出來侍奉大貴人的小郎一起。”
自當跟挑出來侍奉大貴人的小郎一起,華曾經說過,他被選中將來侍奉大貴人,應該是跟華在一起!
張十三連她的住所都要過問,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