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解駟驂,就是軍中從古流傳的弄馬、盜驂之技,屬於軍旅中馬術的一種訓練方法——戰車驅馳如雷,英勇的騎士要在飛奔的戰馬背上賣弄手段,解下拉着戰車的驂馬,是一種高兇險、高難度、高刺激的騎兵技術。
真正的馬術高手弄馬盜驂時,披重甲躍上無鞍馬,在瞬息之間解開戰車上驂馬的羈絆牽走,方算本事。象馬萬里這樣,穿一身輕甲,兩腳還踩着馬鐙借力,要對付的馬匹還是解開了繮繩幾乎可以算是靜止之馬——馬萬里還說甚麼解駟驂,那簡直是在開玩笑了。
但官員的無恥是沒有底線的,政治市場的承接力也是沒有底線的。馬萬里敢恬不知恥地發表盜驂宣言,小的們就敢恬不知恥地齊聲喝彩,還替馬將軍鼓氣助威,並承前啓後繼往開來地要學習馬將軍這種英勇的冒險精神。
對馬將軍的愛如潮水般洶涌的奉承聲中,馬萬里精神抖擻,意氣風發,象他本人的升官之旅一樣拍馬而上,口中吆喝如雷,向照夜玉獅子衝去。
“噌”的一下,馬將軍馬到成功,一伸手便把照夜玉獅子的馬繮繩抄在了手裡,這一場盜驂表演,已經完美地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了。
在小的們的齊齊喝彩聲中,洋洋得意的馬萬里沒看到照夜玉獅子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凌厲。
契丹皇室好畋獵,喜騎射,對坐騎的要求也高,尤其是這一代的遼帝,最喜烈馬,連訓馬之道都顯得是那樣的桀驁不馴。
照夜玉獅子經常頭上戴了鋒利的撞角,在射獵中去撞擊獵物,死在它低頭一撞中的獵物大多是鹿,其次是人,還有的就是熊,也有兩隻兇悍的猛虎。
這匹寶馬喜歡見血。剛纔騷擾它的人太多,用撞的沒有效率,只好改用四蹄蹄之,沒見紅,不過癮;現在只上來了一個人,撞他一頭,也是久違了的娛樂。
馬萬里握住了馬繮繩三秒鐘後,佯裝恭順的照夜玉獅子梗起了脖子低下了頭,向着喝彩聲中得意忘形的馬萬里發動了兇猛的衝撞。
值得慶幸的是,照夜玉獅子頭上今天沒戴撞角,但是即使如此,這一撞之力,也不是陶醉於承平中的馬萬里可以安然承受的。
一聲慘叫,馬萬里腰肋上已經被馬腦袋撞了個正着,雖然沒有撞角來摧肝裂肺,但馬都監平日裡位高權重,席豐履厚慣了,哪裡吃過如此的苦頭?在這馬頭撞擊的初體驗中,叫得跟個被開苞的小姑娘一樣。
照夜玉獅子看到馬萬里一頭從馬背上栽歪了下去,卻沒有流紅,不樂意了。不見紅,怎麼算盡興呢?當下提起碗口大的鐵蹄來,對準馬萬里的腦袋就是一踏——將人頭踩碎後,紅的白的亂濺,如春天的殘雪裡鋪着乾枯了一冬的紅梅花瓣,照夜玉獅子從旁留下征服的蹄印,瞧着也是賞心悅目的難得一景。
再次值得慶幸的是,馬都監雖然叫得慘烈,但神智還清醒,畢竟照夜玉獅子只是於近在咫尺的地方發動的衝撞,沒有距離轉化出來的動能,馬萬里的牛皮甲還是能起到很大的防護作用的,雖然被撞得胸悶氣短,不慘叫一番不爲暢快,但看到馬蹄子衝自己腦袋上下來了,馬都監還是象處女一樣化疼痛爲力量,兩條大腿着勁兒往一邊滾了出去,體現出了平日裡滾牀單的高深素養。
小的們這時終於反應過來了——馬都監如果被馬踹死了,他們這批養生專家的好日子也就算到頭了,這年月,想找個手闊願意同大家一起敗家的東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於是小的們一擁而上:“都監大人休慌,我們來救您了!”
救命如救火,這時也顧不得尊卑上下了。小的們象急着輪幹美嬌娘一樣,四個人分扯馬萬里的兩條腿,拉犁一樣拉着他往安全的地方飛跑,其他人則鼓譟着去吸引照夜玉獅子的注意力——他們做得很成功,不但吸引了照夜玉獅子,把史文恭他們也吸引來了。
兩軍陣前,出於謹慎,史文恭、曾家五虎、皇甫端、段景住、鬱保四他們隱在林中,向外面窺視,卻見一片人喊馬嘶中,洳州兵馬都監馬萬里在大聲慘叫“我好痛啊”,而一堆親兵一邊拉着他飛奔,一邊沒口子的柔聲安慰“大人忍着點兒,過一會兒就不痛了”,還有照夜玉獅子在攆着一羣人亂啃亂踢,曾頭市自家的幾個夥計則被捆倒在泥途裡……場面一片無節操的混亂。
不用問,這情景還真讓曾參的烏鴉嘴給說中了。曾升怒從心頭起,氣向兩肝生,就要大步而出:“小弟且與這些狗官兵理論!”
曾索一把拉住了他:“兄弟且慢!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何況你連秀才都不是呢?哪裡能跟這些害民賊理論清楚?”
雖然聽哥哥說得有理,但曾升還是冷笑道:“縱到理論不清楚時,掄起拳頭來咱還怕了他們這些狗賊不成?”
曾索搖頭道:“不妥。揍了這些賊子倒沒什麼,就是殺了他們,這裡林深草密的,又有何妨?只是推想到樑大人身上,卻有些過意不去——還是別想個方兒吧!”
大虎曾塗聽着眼前一亮:“三弟可有妙計?”
曾索“嘿嘿”一笑,深深吸氣後,捏住了鼻子一聲大叫:“梁山好漢全夥在此!”聲如雷霆,振動林木。
乍聽此言,正在嚷亂的官軍隊突然不約而同地一寂,轉眼看時,卻見林間影影綽綽,也不知來了多少人馬。當是時,馬萬里也顧不上胸悶氣短脊樑疼了,一個龍翻超水平發揮跳上了自己的馬背,大叫道:“小的們,帶上受傷的弟兄,跟我走!”
說起來馬萬里還算不錯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手下的養生專家們所以才服他。衆官兵七手八腳,扯了被照夜玉獅子收拾慘了的弟兄,一窩蜂轉身就跑。好在他們是出來巡哨的,人人有馬,眨眼間便跑得無影無蹤了。
被捆在泥途裡的幾個曾頭市夥計面面相覷,眼中都有劫後餘生之色——落在梁山好漢手裡,可比落在官兵手裡強多了——沒想到官兵跑沒了之後,林子里人聲喧譁,出來的是自家弟兄!
這回纔算是把提着的心全放了下來,曾升給衆人解開繩索,前因後果一說,大家異口同聲地罵起官兵來。
獨有史文恭一聲不響,他從一進林開始,眼睛就沒錯開過照夜玉獅子,現在離得近了,更是看得入骨之深,如果他轉職去畫馬,必然能成就鼎鼎大名。
衆人很快感覺到了他的專注,一個個停住了口,眼光都落到他的身上來。
照夜玉獅子也感應到了史文恭火辣辣的注視,寶馬慢慢地轉過頭來,用被挑釁了的兇狠眼光盯着這邊,一下下地刨着蹄子。
迎着照夜玉獅子的眼光,史文恭一步步地走向前去,雖慢而堅定。距離馬頭十步時,他伸出了右手,作勢要撫上照夜玉獅子的頭頂——史文恭就是這樣,要做什麼,就明確地表示出要做什麼,從不藏着掖着的一條漢子。
照夜玉獅子曲過修長的頸子,冷冷地打量着史文恭伸過來的那隻手。它雖然是食草動物,但照樣吃肉!遼帝馬廄裡拌了生靈血肉的精飼料,吃慣了也是一種美味!如果說那屬於正餐,平日裡隨口在人畜身上叨食就是野味了。
史文恭這隻伸過來的手,看起來似乎就是野味裡最無知、最懵懂、最自以爲是的那一類,而最關鍵的是,這種野味往往是最美味的。
照夜玉獅子眯起了眼睛,危險地打了個響鼻,昂了昂頭,吐出了齒間咀嚼的零皮碎布來。它剛纔咬了幾個人,可惜那些人個個披甲,沒叨下多少解饞的鮮肉來——不過,這個遺憾現在似乎可以被彌補了。
有曾頭市的莊丁忍不住開口道:“教師爺小心啊!這馬可邪性,已經踩壞咬壞咱們莊上好幾個弟兄了!”
史文恭聽而不聞,曾家五虎臉上都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來。他們喜歡馴烈馬,如今寶馬在前,真想上去一試身手。只可惜寶馬都有烈性,如果仗着人多勢衆想要壓服它,它寧死不屈。師傅既然上去了,別人只好眼睜睜幹看着。
一步、兩步。一近,再近!照夜玉獅子已經能感應到史文恭那隻伸過來的手上蘊涵着的雄渾力量,不過那又怎的?當這隻手被咬斷時,再雄渾的力量,也只是擺設。
閃電般,馬頸一縮一伸,向着史文恭的手直啃了下去——誰說平齒的動物吃不了人?人、馬雖然都是平齒,吃起人時卻也是一樣的兇悍!
說時遲那時快,史文恭的身子突然一矮,整個人閃電般突進,從照夜玉獅子勢在必行的一嘴下鑽了過去——此時他的兩隻手,已經搭上了寶馬的脊背!這正是:
異種互食非罕見,同類相殘是平常。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