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段景住要贈馬於己,皇甫端急忙推辭道:“段兄弟雖是好意,但一來君子不奪人所愛,二來在下雖然還算知馬,但只能與寶馬爲友,而無能與寶馬爲主。要知我是喜靜之人,寶馬在我身邊不得展其駿足,豈不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一個執意要送,一個婉言推辭,就在席前爭競起來,衆人紛紛勸解,曾長者便打岔道:“皇甫先生既然好靜,何以突然來到了曾頭市?莫非是靜極思動,方做遠遊嗎?”
皇甫端便長嘆一聲,搖頭道:“只因我有一個知交的朋友,就是從前博州東昌府的兵馬都監沒羽箭張清,只因他臨陣降了梁山,官司追查起來,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輾轉就勒索到了我頭上——我雖略有些身家,但哪裡填得滿那些虎狼之徒的胃口?不得已,只好遠行避禍了。早聽說曾頭市是京東兩路上最大的馬市,因此第一站就來這裡,沒想到也是機緣巧合,正碰上了傳說中的寶馬!”
曾長者聽了,心中一動,便乘機招攬道:“曾頭市雖小,但房舍還有幾間,若蒙皇甫先生不棄時,就請將家小搬來,在此處安居歇馬,也省了受那些贓吏多少閒氣!”
衆人聽了,盡皆幫着曾長者說話,皇甫端起身深施一禮:“固所願,不敢請耳!”曾頭市諸人聞言大喜。
段景住見縫插針道:“哥哥既有喬遷之喜,小弟豈能無賀?這匹照夜玉獅子,就算小弟送哥哥的賀禮吧!”
曾長者留住了皇甫端,得隴望蜀之下,又打起照夜玉獅子的主意來,就幫着段景住敲邊鼓道:“這位段兄弟也是一諾千金的好漢,皇甫先生若不收他的馬,豈不是害他做了違誓之人?不如這樣——段兄弟貴人事多,難免對寶馬照顧不周,皇甫先生就代段兄弟養馬在家中,豈不是兩全其美?只是曾頭市水淺,卻要累寶馬受委屈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皇甫端只好點頭,段景住大樂道:“寶馬落戶在曾頭市,正得其所,有多少愛馬之人照看着,還怕它受了委屈嗎?”
皇甫端搖手道:“段兄弟這話說得差了。寶馬不是被人照看出來的,越好的寶馬,越要奔馳,每天快跑百里,慢跑百里,腳力筋力,自然越來越健,這纔是養寶馬之道啊!可惜寶馬必性烈,照夜玉獅子更是烈馬之王,我若靜研醫馬之術時,誰來操練於它?又有誰能降伏得了它?卻是難爲人也!”
險道神鬱保四本來坐在席中,只是開懷痛飲,並不多口說話。聽皇甫端這一嘆,卻是眼前一亮,大聲道:“我這裡卻有一計,既讓段兄弟全了誓,又免皇甫先生操了心,還能解一個好漢的燃眉之急——真正是三全其美!”
皇甫端、段景住都道:“願聞其詳。”
鬱保四便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們曾頭市的總教師神將史文恭,橫推八馬倒,力拽九牛回,是降龍伏虎的真好漢,若皇甫先生肯將照夜玉獅子交他照看時,還怕拘管不住嗎?卻不瞞兩位好朋友——日前曾頭市助樑中書樑大人進剿梁山,史教頭單騎衝陣,大挫梁山衆人銳氣,只可惜卻把自己的朱龍馬給累死了——大將沒了寶馬,就好象少了雙腿,若有這匹照夜玉獅子相助,陣前對上那些梁山草寇時,必然如風捲殘雲一般!”
聽了這話,皇甫端和段景住二人對望一眼,都是緩緩點頭。皇甫端便道:“寶馬到底是段兄弟的,若段兄弟捨得時,贈與神將史文恭騎坐,方算是替寶馬尋到了最合適的主人!”
段景住大聲反駁道:“皇甫哥哥此言差矣!兄弟既然將寶馬贈給了哥哥,那馬便是你的了,你想將它轉贈,也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又於我何干?”
這一來皆大歡喜,衆人舉杯互相邀飲,彼此互視,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於是第二天事定之後,鬱保四便迫不及待地要去青州給史文恭送馬,皇甫端和段景住久聞神將大名,只恨緣悋一面,藉着這個機會,也跟着鬱保四來了。
聽到皇甫端和段景住二人隨手轉贈寶馬,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史文恭和曾家五虎盡皆動容,異口同聲讚歎道:“真好漢也!”
曾升迫不及待地問道:“卻不知那匹照夜玉獅子馬現在何處?”
鬱保四道:“現在的官兵,真如強盜一般,這樣的好馬若撞進他們眼裡,只怕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個‘搶’字!因此我們把馬藏在遠處樹林裡,派人看護着,我們正好空身進營中來送信。”
聽了此言,曾升早已心癢難搔,一尥蹶直跳起來,大叫道:“師傅!哥哥!咱們快去接應,免得叫官軍真把師傅的新坐騎給搶了!”
曾塗訓斥道:“在皇甫先生和段義士面前,如此跳脫放肆,成何道理?”說着又向皇甫端和段景住賠話,“兩位先生大人大量,原諒後生小子則個。”皇甫端和段景住連稱不敢。
雖然如此說,但曾塗等人心中,何嘗不是與曾升一樣好奇與期盼?曾家五虎一個個急匆匆收拾披掛,便要搶去看寶馬。
史文恭雖然也是愛馬之人,但此時兀自氣度沉穩,看着幾個徒弟猴子屁股坐不住的樣子,忍不住搖頭道:“你們啊!心性不定,如何能成大器?沒的叫皇甫先生和段義士看着笑話。再說,樑大人治軍甚嚴,若說搶馬,卻是你們杞人憂天了!”
曾參反駁道:“師傅,若只是樑大人還有他麾下那個李都監統兵時,咱們自然是放一百二十個心——但是,現在不是還有好幾個攢雞毛湊撣子的毬攮貨嗎?那些個兵馬都監,臨陣無能,只會妒賢嫉能,從開始起就是咱們的對頭。若讓他們看到了寶馬,只怕又是一場風波。咱們雖然不怕,但終日跟一干小人糾纏,卻也麻煩啊!”
史文恭聽曾參言之有理,也就不多說些什麼了,當下皇甫端、段景住、鬱保四三人前行,引衆人從營中一擁而出,星火般直朝遠處樹林裡來。
離得還遠,就聽樹林前人喊馬叫,亂作一團。原來真叫曾參給說中了,洳州兵馬都監馬萬里奉命巡哨,梁山營盤左近他不敢去,就只在自家地盤內蹓躂,好死不死來到這處樹林,林中一聲馬嘶,只驚得馬萬里從馬鞍上直跳起來,大叫道:“不好!有埋伏!”
他帶的人都是能卜休慼、善辨吉凶的主兒,一聽到馬都監吆喝出“埋伏”二字,一個個正準備解盔甲、拋兵器,好輕裝做戰略上的轉進時,林中卻走出個人來,向這邊一揖道:“衆位官爺莫要謊報了軍情,小人們只是曾頭市小民,並不是梁山埋伏。”
馬萬里一聽,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惱羞成怒,他堂堂一個兵馬都監,卻在曾頭市小民的面前差點兒狼狽逃竄,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於是馬萬里寒了臉,喝問道:“你們這些刁民,在此間所爲何事?”
曾頭市刁民道:“我們是來與我家教師爺送馬的。”
馬萬里便冷笑道:“空口爲虛,眼見爲實,送來的馬何在?若牽不出來時,只怕你們不是曾頭市刁民,而是梁山的草寇!”
聽他如此說,曾頭市刁民們無法,只好牽出照夜玉獅子這匹千里馬,請萬里馬都監過目。
一見照夜玉獅子,馬萬里的眼睛就直了,過了半晌後用力將直了的眼珠子一轉,然後指着曾頭市刁民大叫道:“小的們,給我把這夥梁山細作拿下!”
養生專家們不敢招架樑山好漢,對付普通刁民卻是淫姿勃發,發糞塗牆,當下抱團往上一衝,把曾頭市刁民按住了。如果這些刁民反抗,那絕對是以一擋十,可惜民不與官斗的觀念深入人心,這些曾頭市刁民略一猶豫間,就已經被控制了起來。
馬萬里冷笑道:“你們這些草寇,來這邊廂刺探我軍軍情,以爲穿上馬甲本都監就認不出你們了嗎?哼哼!本都監奉命巡哨,長着偌大的火眼金睛,甚麼鬼祟能逃得過咱的洞鑑?來人啊!押這些草寇回營向樑大人那裡請功,還有——這匹馬給我繳獲了!”
他麾下的養生專家們笑嘻嘻上前,要拉照夜玉獅子的馬轡頭,結果寶馬眼珠子一瞪,飛起蹄來,一口氣將這些捋獅須的傢伙都踹了出去。一片哭爹叫媽聲中,折胳膊斷腿已經算是幸運了,有兩個傢伙捂着中段在地下打滾兒,百分百隻能入宮練《葵花寶典》去了。
馬萬里見寶馬烈性,更加大喜:“只有這般神駿的千里馬,才能配得上我馬萬里大人啊!”於是抖擻精神,大叫道:“小的們都閃開,今天叫你們開開眼界,見識一下本大人馬背上解駟驂的功夫!”
叫聲未了,人已縱馬衝上,這正是:
未見妙計驚神將,先看良駒克惡徒。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