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京城郊外————八石山。
八石山山腰一片茂密的樹林中,零零散散地坐着二十餘人,他們個個寧神靜坐,雙手握于丹田,正調息着體內緩緩流動的真氣。
“啪!”
忽然,一聲響亮的戒尺聲打斷了他們的修煉,緊接着又是一陣慘叫。大家睜開眼睛,朝那聲源望去,只見方笑賢盤腿坐在地上,一臉痛苦之情,右手摸着後背不住地**,身後還站着一位老者,手拿戒尺,滿臉怒意。衆人見是他被鞭打,便嘆了口氣,又繼續靜坐修煉。顯然,這已不是第一次。
“我叫你靜坐調息不是叫你盤腿睡覺!從入學至今你已經多少次上課睡覺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這老先生恨鐵不成鋼地呵斥道。
“哎,先生,這兒綠樹成蔭、氣候涼爽,天氣又這麼好。您還帶我們到這來閉眼打坐,不明擺着要我們睡覺嗎?”方笑賢與老先生辯駁道,似乎這事他還挺有理。
“哼!這麼說倒還是我有錯在先?”
“呃,那倒也不是,就是您這教導之方有點兒差錯,用這種體罰是激發不了我體內蘊藏的潛能的。”方笑賢振振有辭地辯解道。
“哦?那你以爲該如何?”老先生頓時略顯笑意,捋着鬍子問道,倒要看看他想弄些什麼名堂。覺得這弟子雖有些不務正業,可生性聰慧,善察言色,倒還是挺討人喜歡。
“吶,先生您看啊。這個您前幾日不是說過嗎,‘內鼎之精,以食爲本,以眠輔之。故腹不果則精不化,眠不足則精不成,精不成則無氣聚,氣不聚則毋庸更論。’此言得之啊,弟子覺得無論何時沒有一個好的體魄是無法煉得至高修爲的。哎呀,說到這裡啊,弟子可真是有苦難言吶。這幾日因爲經常被您罰在房內思過,一罰就是大半天,連飯都吃不上,這肚子空着呢自然就夜夜失眠,以至於今日纔會無心練功。這也怪不得弟子啊,若不是這樣,弟子早就修爲大增了。”方笑賢滔滔不絕地說着,或許他入學將近兩年半來,修爲沒什麼長進,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有時就連這教書的老先生也鬥不過他的嘴。
“呵呵呵呵,說來說去,就是想要我放你去大吃一頓,睡幾個回籠覺?”
“嘿嘿嘿,師父英明。”
“呵呵,好啊,那你就先與你二師兄過過招,若能三十招之內不倒,爲師放你半月假都沒問題。”
方笑賢聽後瞠目結舌,他這位二師兄名喚顧維,現年十一歲。年紀輕輕卻已是學堂內的風雲人物,據說他六歲便能識千字,八歲即可賦詩;按理說每個人十二歲前都須在私塾或書院誦讀經書。待學業完成,方可進入宗門修煉。可這顧維竟八歲便已將書院內所有經書倒背如流,九歲已通曉經書內裡玄機,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天法大學堂自然不會放過,故破例將他納入門下。兩年來,他的修爲增長之快亦令人歎爲觀止,如今已是仙徒四階。比常人整整快了一年半,不出意外想必今年年底便能煉化真元,進階仙者。在所有初修生中,不管別人如何,總之,要現在纔剛到仙徒三階的方笑賢與他過招,別說三十招,能接住他三招就要謝天謝地了。
“喂,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哎,我可沒強迫你啊。是你自己說要回去休息,可這條件自當是由爲師定奪,你若不想與他過招也無妨,就老實坐着練功!”
“哎你......”方笑賢欲言又止,老先生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坐下來繼續練功。
只見他氣定神閒,雙眼微閉,意守丹田,開始調息自身的真氣。方笑賢入學以來,雖有些懶散,可他確實也是天資聰穎,老先生講過的內容,他當堂便能記下不少,至於剩下的時間,便花在了夢遊仙境上。而煉氣時因有前世真元帶動體內的真氣運轉,本應一個時辰才能完成一次的小週天,他竟省下了一半時間。只可惜這小子仍不思進取,練個功都能睡着,否則這天法大學堂的風雲人物恐怕就不會是顧維了。不過即便如此,方笑賢在半月前還是突破了仙徒三階,就一般人來講,他修爲倒也算拔尖的了。正因爲這點,老先生也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因此格外關注他,對他嚴加管教。
方笑賢只覺體內的真氣正被另一股灼熱的氣息快速拉動着,這氣息剛猛,急躁,就像是被另一個人拉着拼命奔跑一樣,使他感到不安。而這股氣息又讓他覺得似曾相識,無疑這便是前世殘留的赤焰神尊的真元。方笑賢雙眉開始緊緊蹙在一起,彷彿要想起什麼,腦海裡漸漸出現一些熟悉的片段。他隱約看到了九千年前的這座山,那時,山上還是荒蕪一片,只有漫天遍地的黃塵。他見到山頂有幾人正在打鬥,包括自己(赤焰神尊)在內,共有三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與上回做夢時較爲相像的魔族,皮膚黝黑,半人半獸,倒不如說是除了雙腳站立以外其它部分皆與魔獸無異。那張血盆大口發出震耳的咆哮,尖長的獠牙上還黏着一絲唾液,讓人毛骨悚然。一雙巨目被紅芒包裹,意味着他已喪失理智。正逐漸獸化的他隨着毛髮增長體型也在不斷變大。方笑賢有點慌了神,忙將頭轉到一旁,而接下來讓他更爲吃驚,身旁這名如山一般高大的男子竟是左定!雖體型有所差異,但這副磐石般沉穩莊重的神情卻是一模一樣。
“左定……不!”方笑賢忽然想起了什麼,“阿山,你是嶽石山!”
地維神尊———嶽石山,這個幾千年都無人再提及的古老名字,此時在方笑賢心中,卻是那樣熟悉親切。
這時,一旁的嶽石山開了口,但不是對自己說話。他口中唸唸有詞,雙手跟着不停上下揮舞,似乎是在進行仙法詠唱。只見天空中顯現出一道褐色法陣,隨後一塊巨石砸下,掉落在那魔尊身旁,頓時彷彿連大地在顫抖。接着又落下兩塊、三塊,整座山都在劇烈搖晃,彷彿隨時都能崩塌。巨石成圓形依次落在魔尊周圍,直到第七塊巨石砸下。那本兇猛狂暴的獸化魔尊忽然安靜了下來,漸漸回覆人形,待眼中紅芒褪去,便渾身散架般地倒在地上。無力地問道:“爲什麼,就爲了三界螻蟻,值嗎?無論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你終究不還是一把塵土。”
“是啊,不過在此之前,我將是一座山,千年不倒,萬年不滅。”嶽石山嘴脣微翹,他那**的神情慢慢變得安詳,彷彿這句話一開始他便藏於心中,從未變過。
方笑賢這才發覺,嶽石山的身體正隨着巨石數量的增加逐漸羽化消融,此時,他龐大的肉身已所剩無幾,皆化爲鎮壓魔尊的巨石。
一種莫名的悲痛自方笑賢心底涌來,他想伸手抓住嶽石山,可手卻像碰到空氣一樣穿過,這才發覺,都不過是幻象。
“落。”一個簡單的指令從嶽石山口中吐出,他便完全消失於空中。接着最後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朝魔尊頭頂落下,他茫然地擡頭望去,直到巨石覆蓋眼中的一切,便也沉睡在漫長的黑暗中。
“這。”方笑賢驚呆了,千言萬語都哽在了喉眼,一時難以說出。
“這是怎麼回事啊!”隨着方笑賢一聲怒吼,現實中的他頓時周身衝出一股赤紅氣團,將在場練功的所有弟子都推翻在地。正在巡視的老先生亦被這一幕驚動,連忙衝上前去,劍指快速向其連點數下,隨後一掌朝他後背打去,方笑賢身體跟着彈起,
氣團才立即止住。他猛然睜開眼,情緒還未平定,大口喘着粗氣。
“笑賢!爲師說過煉氣要心靜神寧,不得有一絲雜念,你怎麼不聽呢!”老先生又氣又急,厲聲訓斥道。
“我沒有啊,先生,我本來好好的。不知怎的腦袋突然浮出一些幻象,然後就一片混亂,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方笑賢冤枉辯解道,好像剛纔的事他已經不太清楚。
老先生眼珠轉了轉,又問:“你最近練功時有沒有什麼異樣?”
“有啊,我最近經常覺得有團熱氣在我體內拉着我的真氣到處亂竄,弄得我累死了。”
老先生又閃過一絲驚異,抓起他的手把了把脈,又覺奇怪,道:“你二脈真氣平穩,脈數正常,並無他氣遊走。哪來的熱氣?”
“誒?不對啊,我剛剛明明感覺到有的,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老先生又捋了把鬍子,心想:“一個人體內怎會平白無故多出另一道真氣?這小子平日裡練功總事半功倍,莫非與此事有關?”
“笑賢啊,今後幾日你便稍作歇息吧。等心境平復再上課,以免走火入魔。”
“誒?真的啊?”方笑賢頓時樂開了花,神情甚是興奮。
“嗯?”老先生覺得奇怪,朝他皺了皺眉。
“呃,哎呀,真的不能上課了嗎?沒辦法啊。”方笑賢見狀,趕忙裝出一副失落無奈的樣子。
“哼,虧你知道還唸書重要。”老先生白了他一眼,又望向仍是滿臉驚恐的衆位弟子,道:“大家不要慌張,方師弟只是身體不適,真氣調理不當,故會四處橫遊,稍做休息即可。現已午時,都先去伙房就餐吧。”
“走吧,三日後再回來聽課。”
“是、是。”方笑賢連連點頭,便一溜煙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