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送走秦以蒼三人,林逐汐都沒搞清楚這位沉玥之主出現在此的用意,難道當真如他所說,只是爲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莫非大羽和沉玥的戰爭,在他眼裡竟還不如爲兒子提親重要?這也太荒謬了點,甚至讓人覺得像……昏君!
可一個能鎮壓羣雄統治龐大的暗之帝國數十年的男人,怎麼會是簡單角色?
她疑惑以至茫然,下意識轉頭看向蕭景暄,滿心的疑問。
這就完了?就這麼完了?
在大羽主動挑釁沉玥並宣戰的情況下,沉玥的主人親自來到大羽,見到大羽的兩代掌權者,卻什麼正事都沒提,只誇了晚輩們一句道明來意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沒有生靈塗炭?沒有兵戎相見?沒有劍拔弩張,沒有各顯神通,甚至連下人呈上來的茶杯上升騰的熱氣還沒完全消散……人就走了?
她神情恍惚,幾乎以爲自己在做夢,然而迎面而來的風攜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是凌風和江塵渺一夜廝殺留下的痕跡,別院外的山路上,仍有未乾的血跡沉入深褐土壤蒼茫大地,清楚昭示着這一切並非幻覺。
風吹過臉頰,她忽然感到寒冷。
畢竟已是深秋清晨,山上向來清寂,風多少帶幾分寒意。
她依偎在他身邊憑欄靜觀,只覺身邊的人是這蕭瑟清冷人世唯一的溫暖。
“其實並不奇怪。”蕭景暄愛憐地撫着她的發,面色如常,神情平靜,悄悄攬住她的肩頭將她圈在懷中,“沉玥不主動惹事不代表他們怕事,當他們覺得自己有實力鎮壓一切時,自然不在乎其他。”
林逐汐凝視着他靜若止水的容顏,目光深深,惋惜也深深,“你沒姓秦,真是可惜了。”
蕭景暄坦然自若,“姓氏和身份並不能決定一切。”
或許他姓蕭也不是全無好事,至少可以保下這個衰落的國家,彌補當年的遺憾不是嗎?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林逐汐不想問他的佈局,他爲了她的安危隱忍五年,那些沉潛十五年的力量並未因時光摧折失卻鋒芒,反而在歲月打磨裡更加銳利,就像深埋在沙灘下的蒙塵明珠,一朝塵盡光生,隨時可以照破山河萬朵。
她只是忍不住牽掛,潛龍入海,他還會記得回家的路嗎?
“暫時不急,還有人沒出現不是嗎?”蕭景暄淡淡道:“有些早該拿出來的東西,如今也可以重見天日了。”
平靜五年的樺月城裡再起波瀾,這次的波瀾遠比當初壯闊,牽扯衆多,議論紛紛,別提百姓,文武百官也是一日三驚。
蕭崇烈以攝政王蕭景暄勾結沉玥通敵賣國之名下令緝拿,蕭景暄否認,反責蕭崇烈勾結他人僞造國書意圖陷害挑起兩國戰爭,調集西山大營將前來緝拿的御林軍全殲。
然而流言蜚語私下不斷蔓延,昔年往事重提,都說文昭皇后並非民間孤女,而是當今沉玥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攝政王和秦國長公主是貨真價實的兩國皇族血脈。至於那位攝政王妃江塵渺,更是當今沉玥皇帝最寵愛的嫡公主,連沉玥太子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物。攝政王已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三千御林軍,也不是敗在西山營軍手裡,而是被沉玥太子和
公主聯手殺得潰不成軍,才被西山大營所擒。
身份來歷固然石破天驚,但說到三千軍士被兩個人殺得落荒而逃,世人都當笑話聽了,怎麼可能呢?這樣懸殊的差距,怎麼聽怎麼像天方夜譚。
三千御林軍被困在西山大營無法佐證,而親眼見到的營兵都閉口不談,一時笑談之說流傳更廣,而處於流言中心的那些人,都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消息傳回皇宮,蕭崇烈大爲震怒,親自帶兵前往西山別院問罪,然而這次蕭景暄沒那麼好心地在別院等他,帶着自己身邊少有的幾個親信,悠哉悠哉地佔據了上陽宮。
再多的血色變故也會在時光的沖刷下慢慢淡去,若非如今樺月城再起波瀾,有關永昌皇帝蕭湛的一切,大概也要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
但總有人記得。
譬如蕭景暄,也譬如蕭崇烈。
眼見那般熟悉的宮殿,蕭崇烈的心便是一抽,那種幾乎是本能的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又浮上心頭,他思考很久纔想起,這是當年他在奪位成功後生出的那種迷茫不安和疑慮。
難道,今天蕭景暄想給他一個答案? WWW ▪tt kan ▪¢○
猜測一掠而過,他只覺好笑,自己真是疑神疑鬼了。
如果真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隱秘和底牌,他怎麼會安安分分地等待五年直到今天才和他攤牌,即使有林逐汐和蕭祺灝作人質,但蕭景暄也不是想不出辦法解決。
然而到底是心裡存下疑竇,不由自主地收斂幾分外泄的狂亂氣勢。
蕭景暄卻全然沒有他的劍拔弩張,悠閒地在主殿煮茶,殿門大開,殿里布置一目瞭然,紗簾輕拂間,他的神情恬淡沉靜,誰也看不透他眸中天地。
蕭崇烈看到他那樣的神態,心裡便是一跳。
從前是憎恨,如今卻是不安。
莫非真是大勢將去嗎?腦海裡剛冒出這個猜測,他就嗤之以鼻地哼一聲,將這個在他看來頹喪可笑的想法驅出腦海。
就算是身處懸崖邊上,他也要拖上所有人爲他陪葬。
“這裡你應該不陌生。”蕭景暄環視四周的佈置,想起曾經的天翻地覆,心頭不知該是什麼心情。
他以爲自己會痛恨會哀涼會快意,但全都沒有,他的心裡只有一片如水的淡漠,淡定得像在看前世的故事,波瀾不驚。
“虛張聲勢!”蕭崇烈不屑地冷哼,“你以爲這樣朕就不敢動你?”
“你當然敢!”蕭景暄接得很流暢,從容道:“連對生父都不曾手下留情,何況是你從小懷恨在心的異母弟呢?”
蕭崇烈臉色微變,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歷來皇家風雲翻覆驚變,就算兄弟鬩牆不死不休,但面子上都會保持和睦。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也會哀切陳詞痛哭表演一番“你我兄友弟恭只是你受奸人矇蔽我迫不得已對你動手”的深情,這是政治牌坊問題,但他沒想到蕭景暄如今連這個都不做了。
這樣的凜冽鋒芒,豬也知道危險。
“放肆!”有些事即使人盡皆知,但大庭廣衆下也是絕對不能授人以柄的,他厲聲斥責。
“
哦?難道你帶這麼多人來這裡,是想找我和父皇喝茶嗎?”蕭景暄倒了杯茶解渴,饒有興趣地注視着他身後衣甲鮮明的隊伍,目光裡深深譏嘲。
“若非你打擾父皇清淨在先,朕也不會來此地。”蕭崇烈橫眉冷對,神態凜然。
“也對,我輕衣簡從,自然比不過你身後將士們聲勢浩大。”蕭景暄飲下一盞鐵觀音,慢條斯理回答。
蕭崇烈麪皮一青,卻無法反駁。哪怕知道對方在說反話諷刺他,但誰叫他說的都是事實呢?
蕭景暄的目光不動聲色掠過他身後的京畿衛和皇城衛,雙方聯手層層把控,建制森嚴陣勢浩大,圍滿丹墀。他看着那般陣仗,眼中漸漸露出奇怪的意味,似懷念似惋惜又似厭煩,淡淡道:“右相既然來了,爲什麼不敢現身?藏頭露尾的,是羞於見人?還是見不得光?”
葉銘檀心裡一顫,即使知道他是有心激將,但聽到這樣尖銳如刀的話,還是無法淡定,憤恨和不甘宛若帶毒的烈焰燃燒內心,他猛然出列,頭盔下容顏冷硬如鐵石,目光森冷怨毒地望來,即使心智堅毅如蕭景暄,對上那樣的目光,也覺得心裡微寒。
“不敢當攝政王掛念。”他聲音極冷極靜,字字句句彷彿從牙縫裡擠出,“微臣自然會在這裡,好好等着。”
等着看你的下場,等着抓住機會將你打落塵埃甚至拖入地獄。
未盡之語,兩人都一清二楚,不過是冷笑罷了。
仇恨積累至今,早已分不清是公仇還是私怨,只是恨意昭然未曾因時光淡去,隨時等着有朝一日揮劍斷世間恩怨,結束這漫長血色過往。
蕭景暄連冷笑都不屑,嘴炮沒用,他現在佔據上風,何須在意口舌之利?連回話都懶得。
丹墀之上,烈風噬過,凌厲如刀鋒,他安安穩穩地坐着,白衣在風中捲動如流雲,而他明亮清冷的眸子如高山雪雲間月,攜一股森然冷意,俯瞰這一地宮廷近衛。
他眼底並無憐憫,只有淡淡譏誚。
刀槍劍戟,悍然相對的此刻,儘管天崩地裂就在眼前,他仍舊優雅從容如拈花微笑的佛陀,甚至一直在喝茶。
那是全局在胸,運籌帷幄的淡定,令他整個人越發生出懾人的壓迫力。
就算是蕭崇烈和葉銘檀,有一瞬也不得不心神震動。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再多的猶豫和憤怒也只能拋之腦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廢話少說!蕭景暄,你居心叵測謀反篡位,朕今日就是來拿你……”
“謀反篡位?”蕭景暄森然打斷他的話,字字凌厲如刀,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誚,“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需要篡奪嗎?”
蕭崇烈臉色一變,心頭陡然生出危機,還沒等他反駁,蕭景暄啪的一聲放下茶杯,下頷輕輕一揚,指向殿前的甬道方向,淡聲道:“人,都到齊了!”
蕭崇烈循着一看不禁一怔,飛騎營的校尉護送下,幾十個冠帶朝服齊整的人向這邊行來,幾乎囊括朝中所有三品以上的重臣,包括御史、以及秉筆直書的言官。
他的眉心緊緊擰起,心念急轉,瞬間明白他的用意,臉色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