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烈淡定地注視着神情沉穩得宛若石頭的林逐汐,一時也拿不準她的心情和林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你似乎並不吃驚林家的下場。”蕭崇烈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眼神裡隱藏着絲絲探究。
林逐汐沉默。
她猜不透對方的意思,只能靜觀其變。
見她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蕭崇烈眼底露出一絲不悅,但想到蕭景暄最近的動作,他還是將這些不滿壓下,形勢比人強,再不想認也沒用。
他仔細思索,確認林家不可能讓她知道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蕭景暄更不大可能在對林家動手之前還特意來詢問她的意見,不然她應該不會不阻止纔對。
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自己查到的?什麼時候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展出這樣強大的勢力而自己還一無所知?
如果真是這樣,他對她不得不加倍小心,甚至採取措施限制她的行動了。
各種各樣的念頭從腦海裡飄過,他卻不敢再輕易行動,畢竟他現在輸不起。
林逐汐警惕地瞪着他,卻見他的目光陰晴不定,看來他的試探和多疑有增無減。
不過他的態度這麼溫柔,還真是讓她覺得奇怪了。
他轉性了?
明知道今非昔比,對林逐汐還像以前的那樣完全是自討苦吃。
蕭崇烈冷哼一聲,如今的他已經明白了忍耐的的重要性,即使對方是一個自身無法和他抗衡的女人。
“你早知道蕭景暄會對林家動手?”他垂下眼瞼,眼底有絲絲寒光。如果她的勢力當真延續到這地步,即使她背後有蕭景暄在支持,他也要考慮給她足夠的教訓了。
林逐汐淡定地瞥他一眼,雖不怎麼猜透他的想法,但對他此時的神情本能的感受到一絲危險,她如果能知道蕭景暄的行動才叫有鬼了。
“皇上多慮了。”她面無表情答。
“可你似乎並不驚訝。”蕭崇烈不相信地盯着她的眼睛,卻看不透她的情緒。
林逐汐冷笑,“家父親口轉告,還需要驚訝?”她可不相信蕭崇烈會查不到林欽大喊大叫的轉告,如果他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不用蕭景暄動手,他都已經死在蕭遠曈手上了。告訴他也無妨。
蕭崇烈沉默一瞬,“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很好奇,她真的會順應林欽的要求和蕭景暄反目成仇,爲林家報仇嗎?
林逐汐漠然,看他的眼神裡帶了分不易察覺地厭惡和嘲笑,“無論怎樣,這都和皇上無關。”
就算她要報仇,也不會信任他,更不會和他合作。
這一點,他應該心知肚明。
蕭崇烈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清楚他對自己的防備和反感,倒沒有繼續追問。他已經看到了她的動搖,不管她最後能否狠下心來,這對蕭景暄而言都是一種打擊,他期待看到他的憤怒和失態。
想到那種妙不可言的場景,他的心情大好,也不再在意她的失禮,“五日後出行,你可要小心了。”
林逐汐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行禮,態度冷淡,“臣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皇上請自便。”
她說完就走,根本不在乎他的反應。
正殿裡一片寂靜,蕭崇烈手中把玩着一盞清茶,氤氳的茶霧令他的神
情變得撲朔迷離,他的目光仍是那般陰沉無緒,半晌他問:“雷柏,報告屬實?”
雷柏的身影從房樑上飄下,低了低頭不敢看渾身都散着逼人寒意的蕭崇烈,低聲細語答:“皇上,按照咱們的線報,攝政王和王妃之子的確不在府中了,具體下落不明,只知道是高人帶走授藝。”
蕭崇烈深吸一口氣,沉默。
他絕對不相信這見鬼的理由,蕭景暄將兒子送走,怎麼想都像是爲絕後患。他終於忍不住了嗎?以爲收服了北疆,就可以穩操勝券?
殿裡空寂幽冷,一抹日色靜悄悄地探進窗,他的半邊面容都隱在了黑暗之中,目光浮沉不定如江中浮木,他手中猶自捏着的薄瓷蓋盅漸漸生出龜裂的紋路,最後終是因承受不住太多的壓力,啪地一聲碎成齏粉,帶着淡淡的血跡,落了一地。
宗室、大臣、外姓、異族,層層緊逼,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動不得蕭景暄,蕭景暄卻能動他。
如果林逐汐這張牌不頂用,他的安全就真的沒什麼保障了。即使他想看林逐汐和蕭景暄反目成仇,但他也不能任由林逐汐將蕭景暄逼上絕路,若逼迫太過,致使蕭景暄一怒之下索性放棄了林逐汐,倒黴的還是他自己。
但要他成全蕭景暄,他又如何能甘心情願?
與其養虎爲患,不如放手一搏。
“安排的怎麼樣?”他問,語氣陰森。
“都已經安排妥當,只是……”雷柏看着他陰冷的眼神,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就是。”蕭崇烈不耐煩地拂袖。
“皇上,還請三思,現在還殺不得攝政王。”雷柏跪倒在地,語氣沉重:“眼下朝中大局還離不開攝政王,如果他不在了,只怕……”
“有他在,朕纔不安穩。”蕭崇烈咬牙切齒,“你看看他那樣子,什麼時候承認過朕這個皇帝?”
雷柏心裡嘆口氣,哀求道:“皇上,現在動不得攝政王,只能穩住他。攝政王的手裡還握着北疆鎖鑰,三十萬兵馬,在北夷威望甚高。何況他還有太上皇……就算皇上要殺他,現在也不是時候。”
坐穩江山,不只是靠一雙手,更不能只靠殺人。攝政王再怎麼樣也是姓蕭的,不會對江山不利,換成其他人可未必。與其便宜居心叵測的外姓,還不如放任攝政王掌權。
“他並不是沒有軟肋。”蕭崇烈不以爲意,態度堅決。
雷柏心中一震,還想再勸。外面響起急匆匆的報聲:“皇上,川南急報……”
“呈上來!”蕭崇烈坐定,神情冷凝。
內侍呈上奏摺,他用未受傷的那隻手迅速翻開,目光大略一掃,森然道:“川南,叛了。”
雷柏倒抽口冷氣,腦海裡不由浮現出“多事之秋”四字。
蕭崇烈卻闔眸沉吟,冷笑出聲:“叛得正是時候……”
入夜的樺月城沉浸在寂靜的安眠裡,萬家燈火陷入沉寂。
黑影輕巧地躍過左相府唐家的高牆,小心地躲過巡夜的家丁護院,目標明確地衝着後院左相夫婦的房間而去。
匕首輕巧地挑開栓死的門栓,她悄無聲息地將門推開一條縫隙閃身而入再關上,黑影身影靈巧如山間飛躍的猿猴,毫不猶豫地揮舞匕首刺向牀榻。
一擊之下,卻落了空。
她立刻明白自己上了當
,對方恐怕早有準備想要甕中捉鱉。
她頭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卻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她要怎麼做?
她不能往外逃跑,誰知道屋子裡有沒有人守着?她如果往門邊跑,等於將後背賣給了敵人,如果外頭有人,也等於將自己往兵器上送,找死的事她纔不做。
窗邊也不能去,窗外的地形不利於她逃跑,卻有利於對方設埋伏。她就算能跳窗離開也不大可能走出府。
四面逐漸沉靜,暗室裡似有寒意無聲無息繚繞過來,手裡的匕首冰涼森冷,生鐵的寒冷氣息伴隨着血腥味飄入鼻端,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抓着一條蛇。
但她的反應,是將匕首抓得更緊了些。
她突然便覺得這四面的黑暗裡有什麼讓她不安的東西正在逼近,沉沉的壓力隨之而來。
嚓地一聲,火光一閃。
她剎那間以爲是自己燃起蠟燭。
但很快她反應過來不是。
火光倒映在她睜大的眼眸裡,昏黃的光由小到大,讓她適應了黑暗的眼眸輕輕地眯了眯。
火光微微移動,那是火摺子上散發出來的。火光拉長的身影倒映在雪白的牆壁上,人影幢幢裡對方的眉目越發模糊不清,更添幾分幽深神秘。
她的心一沉。
即使只是一個側面,但她還是看出了他的身份。這樣的容顏風采,見過的人,都不可能忘。
清雅絕世的容顏被燭光蒙上淡淡的暖意,他吹滅火摺子,擡起頭,無所謂地看向她,目光或許落在了她身上,又或許沒有。
因爲他的確沒有真正看向她,更多的是看向了她身後的空茫。
她卻很清楚這不是託大,更不是藐視,眼前這人,的確有這個實力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或許普天之下,除了那寥寥數人,沒人能讓他正眼相待。
她心裡一鬆的同時又一緊,鬆的是她知道四周不會有其他人攔路,緊的是他一人卻足夠抵所有那些著名的護衛,他比他們加起來還可怕。
她緊張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仔細觀察着他,試圖尋找他的每個細微的破綻。
即使是徒勞,她也不願放棄。
螻蟻尚且貪生,人又如何能例外?
蕭景暄卻沒急着行動,只堵住了她的去路打量着她。
他的目標,是活捉。
既然是女子,就帶回去找個女人來檢查好了。如果是南疆人,就交還給南疆聖主;如果不是,問完情報再決定殺或留。
她忽然出手,匕首一揚,直刺他的心臟,出手犀利狠辣。
蕭景暄神情靜若止水,他甚至沒有直接動手,只虛虛地將衣袖一拂,一股勁風平地而起,將她攔在他三尺之外。
她卻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冰牆,有冰的寒冷,卻遠勝過冰的堅硬,撞得她頭暈眼花,胸口一陣陣發悶。
只這一擊,她就知道自己和她的天壤之別。她無從想象自己和他爲什麼明明年歲相差無幾武功卻差這麼多,她清楚自己再怎麼攻擊也是徒勞,別說傷害到他,就算想從他手裡逃走,都需要足夠的運氣。
手心裡浸滿冷汗,她的心卻靜下來。
蕭景暄既然只守不攻,就代表她還有機會,她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