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令林逐汐心頭驟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該不會又惹了什麼難纏的人物吧?
“你惹了誰?又發生什麼了?”林逐汐的神情變得嚴肅。
她不介意幫她冒險,但總要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
白慕雅苦笑,她知道面前的女子從來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再說她也不可能瞞過她。
“蕭景暄。”她嘆氣,破罐子破摔,沮喪地答。
林逐汐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毛擋住她眼底的光彩,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讓白慕雅感覺她整個人都沉寂了下來,似從活潑歡快的小姑娘變成看破紅塵的比丘尼。
白慕雅的手指動了動,忐忑地盯着她,眼神微露歉疚,還有幾分怯怯的不安。
半晌,林逐汐脣角微彎,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笑聲短促,帶點涼,還沒出口就已經消散,她眸子裡水光瀲灩,即使隔着黑暗看去也覺得明亮,白慕雅卻看不透她眸中流動的光芒代表什麼意思。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衝口而出自己馬上離開也不做這個任務了免得她爲難。但她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好在林逐汐並未生氣,至少表面上沒看出來她生氣,她淡定地擡起頭衝她微笑,笑得雲淡風輕,就像她只是不顧大人勸阻出去玩卻闖了禍到她這裡避難的調皮孩子,笑得若無其事,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輕鬆。“哦,那沒什麼,你在我這裡呆着就是。受傷沒?”
她知道蕭景暄的武力有多麼強悍,至少白慕雅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即使逃跑比打架簡單的多,只怕她也不可能毫髮無損。
白慕雅暗暗鬆口氣又感到失望,卻不知這失望從何而來,她搖頭,“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當我沒點燈就成瞎子了嗎?”林逐汐不滿地瞪着她。隔這麼近,她脖子上顯目的紅痕她怎麼看不到?她起身去找藥箱給她上藥,手勢穩定,眼神平靜。
白慕雅卻忽然感到不安。
她不安地扭頭打量四周。
她一動,林逐汐沒防備,塗藥的手勢一重,疼得她倒抽冷氣。
“活該!”林逐汐瞪她一眼,沒好氣地罵。
白慕雅扁了扁嘴,不敢回話。
還好傷口不是很深又已經止血,這個天氣也不適合包紮,免得太熱引得傷口化膿潰爛。
林逐汐就着銅盆裡的殘水洗完手,坐在牀頭懶洋洋地看着她,滿臉的氣定神閒,姿態篤定而從容,活像抓到小孩子犯錯的大人,淡然道:“說吧,這次又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犯到他手裡了?”
就蕭景暄那德行,肯定不會親自出手對付白慕雅,一是忙二是白慕雅的身份還不至於讓他親自出手,除非白慕雅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開始仔細回想最近朝堂後宮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從中尋找白慕雅可能牽扯其中的具體某事,但她沮喪地發現自己找不到。
看哪件都可能,又都不可能。
白慕雅垂下眼簾,以滿不在乎的語氣淡定回答,彷彿自己只是早晨出門去散步一樣微不足道。“我去刺殺了左相大人。”
林逐汐難以置信地瞪着她,簡直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殘留的理智提醒她不能引人注目,她甚至想衝出去看看天空或者掏掏耳朵讓她再說一遍。
是不是有一個雷劈下來?
沒聽錯?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問她是不是說錯了,但連乾笑都擠不出來。白慕雅的神態太鎮定,鎮定到讓她覺得危險而不祥,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她浸在月光裡氤氳生輝的面容,美得令人心驚,像春末即將凋零的花瓣,正綻放着最後一絲嬌豔。
她想憤怒地指責,想絮絮叨叨地訴說自己的不滿和恨鐵不成鋼,但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她又沉默。語言變得蒼白無力,面對白慕雅淡定自如到讓人覺得完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好像任何激烈的反應甚至情緒到了她面前都變成了傻子,她難受得像胸口哽着塊骨頭。
她竟無言以對。
緩緩深呼吸,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林逐汐剋制着自己上去給她一拳打醒她犯渾的腦袋的衝動,若無其事地道:“夜深了,你先睡會兒吧。”
她驚異於自己此時表現出來的冷靜,明明內心氣得想殺人,表面上竟還能表現得如此正常,甚至還能冷靜分析局勢思考對策。
她果然是練出來了。
蕭景暄不會放過白慕雅。
這一點她一清二楚。
左相府唐家是他的心腹,唐磊以唐家嫡系的身份侍奉他左右,已經足夠表明唐家在他身上的投入和他對唐家的看重。
現在白慕雅竟然去刺殺唐磊的伯父,即使她是奉命行事,那也是往死仇的方向結。她更加挑釁到了蕭景暄的威嚴。
這已經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就算她向蕭景暄求情,他也必須要給唐家給衆多追隨他觀察他行動的下屬們足夠的交代和庇護,不然他憑什麼令下屬們歸心?
她最怕的是,就算蕭景暄成全她,白慕雅也不肯罷手再來刺殺,到時候蕭景暄想不殺她都不可能。
而從白慕雅這態度看,這種糟糕的情況很可能發生。
“你那個雨主的吩咐?”她問,面無表情。
“不是。”白慕雅微笑,神態悠然,“雨主要主持事務,樺月城這邊另有人負責。”
“那個負責的是誰?”林逐汐覺得自己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在迅速崩塌。
這不能怪她,如今她所經歷的一切,雖有林欽唯利是圖的緣故,但真正主導這一切的卻是白慕雅口中的負責人,面對這種不是滅門仇恨卻不亞於其痛苦的罪魁禍首,沒人能無動於衷。
白慕雅沉默。
於公於私,她都不可能告訴她。
“你告訴我,他是誰!”林逐汐聲色俱厲地問。她的心跳聲劇烈,心裡有急於探索真相的緊張和急切,更多的是憤恨和敵意。
她恨這個負責人。
白慕雅撇開頭,“別問了,這是爲你……”
“夠了!”林逐汐打斷她的話,言辭刻薄如刀,“你可以沉默,但沒必要敷衍我。我們的情分還不至於廉價到這種地步。”她停頓片刻,像在留給她思考的空間,也在藉機組織措辭,她冷笑自嘲,“別和我說什麼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這種話我聽膩了。我都在
這漩渦中心掙扎浮沉數年卻什麼都不懂什麼人都可以騙我利用我,天底下還有比我更倒黴的傻蛋嗎?”
白慕雅啞口無言。
窒息般的沉默裡,林逐汐緩緩轉過頭不看她,窗外的夜色深濃,室內安靜得令人不安。
就在白慕雅忍不住想告辭時,林逐汐忽然嘆氣,淡淡道:“算了,你早點睡吧。”語氣柔和,帶點無奈的笑意和淺淺的縱容。
白慕雅愕然望去,只看見她輪廓精緻的側臉,看不大清她的神情,但依稀讓人覺得她的神情溫煦。
“怎麼?”林逐汐轉過臉看她。
白慕雅搖頭。剛纔看她那麼生氣,她還以爲她要爆發的,沒想到她突然退讓。意外來的突然,讓她有些茫然。
“我睡不着,不如咱們聊聊吧。”她心事重重,哪裡有心思睡覺?
“哦好。”林逐汐也是失眠已久,這提議正合她意。
“你和蕭景暄,到底是怎麼回事?”白慕雅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
“能怎麼回事?”林逐汐答得很無所謂。
白慕雅被噎得無話可說,也發現自己這話問的多餘。
陣營的對立,不明不白的立場和目的,連串的變故,數年時光的空白……昔日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如今也生出隔閡,並不是不信任,而是不知道該怎麼靠近的小心翼翼。
“林家的事,你節哀。”她在樺月城,自然知道這令人唏噓的變故,何況她還算其中的執行者。
林逐汐現在聽別人提到林家就直覺不自在想逃避。具體避的是什麼,大概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他們還活着。”林逐汐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怨恨,心裡都不明白強調這話的用意。
這能說明什麼呢?
白慕雅對着黑暗若有若無地笑了笑,“嗯還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
“什麼意思?”林逐汐感覺她話裡有話。
“沒什麼。”白慕雅忽然有些失神。
林家能活下來全靠有人費力斡旋,但她呢?這次的事情催討成功與否,她都活不了吧。有誰會爲她保全家的命?
即使她這些年已見慣人心機詐狡猾,但想到那人幾乎是不擇手段的利用,也感到心寒齒冷。
他實在太狠了,連唯一的愛人和撫養他提攜他的義父都能利用陷害,何況他人?逐汐對他不設防,她這個旁觀者看到都爲她捏把冷汗。
自己求仁得仁,但她怎麼辦?
她希望蕭景暄能贏,這樣就能帶逐汐脫離苦海。至於她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走到現在,她也無所謂了。
心若自由,生死都已成虛無。
“逐汐,你多加小心,別太相信人了。”她擡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教導。
幽暗的房間裡,若有若無的淡藍色熒光在她指間一閃。
林逐汐詫異回頭,茫然看她:“怎麼了?難道有人要對我動手?”
白慕雅微笑不答。
風似乎在這瞬間大了些,呼啦聲響裡,吹開的窗扇裡有銀光一閃,直釘向白慕雅咽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