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怔了怔,不大敢相信地回頭看向路嬤嬤。
知道她的疑問,路嬤嬤輕輕地點頭,表明就是那位。
林逐汐頓時呆了。
她沒想過這位小姐居然會來找自己。
平成大長公主會來她還可以接受,但這位完全出乎意料。
她來做什麼?
“娘娘可要見她?”路嬤嬤見她的眼神變幻不定,拿不準她的心意,試探地問。
林逐汐沉吟,無奈地點頭,“讓她進來吧。”
逃避不是辦法,無論面對什麼情況,她都不能未戰先退。
她整了整衣襟,斂妝肅容,高坐上首。
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端莊嫺雅、氣度雍容的一國之後,儀態上絕對不能有失。
進門來的少女,相貌雖不算絕色,但也稱得上秀美。她梳着簡單的百合髻,掛一套粉色水晶多切面的蝴蝶頭面,內着櫻草黃水雲暗紋的齊胸裡衣,齊地的寶石藍百褶裙,外罩鵝黃色對襟銀絲勾邊繡水粉茶花的外衫,耳着藍瑪瑙水滴狀的流蘇耳墜,額間貼正紅色梅花鈿,襯得肌膚勝雪。
她進門後目不斜視神態鎮定,顯然是個知道規矩也有心眼的,只是脣角抿得死死的,眉梢高挑,便顯得有些驕縱。
這樣的女孩子,出身好,有個和樂的家庭和厲害的母親,一家人又都真心疼愛她,驕縱些很正常,驕縱得理所當然。
只是,心高氣傲如林逐淵,能接受她嗎?
林逐汐不敢猜。
“臣女楊氏如慧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康。”
低頭行禮,姿態標準而端莊,卻接着下拜的機會,不着痕跡地用眼風偷覷着她。
不是刻板的姑娘,至少不算膽小。
求見皇后的宗室女很多。林逐汐應付她們已是得心應手,態度溫和地吩咐宮人上茶送點心水果,也不打算和對方浪費時間,她的事多的很,沒空和人話家常。
“平成大長公主今日未曾進宮,沒想到楊小姐會獨自入宮。”林逐汐的話卻不如她的神情般溫和如水,話說得鋒芒十足。
楊如慧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腳尖上的繡紋出神,知道這是試探,卻不知道該怎麼答。
皇后這樣犀利,是在給她下馬威?還是想暗示她什麼?
她茫茫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但在家中能想的辦法都用盡了,她不得不想辦法找外援。
皇后,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的目光掠過周圍。
林逐汐會意,揮手示意宮人退下,只留下親信宮女們守門。
“臣女懇求娘娘慈心,出手相助。”楊如慧忽然跪地。
林逐汐看着跪在階下的少女,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她已經不再是昔年心軟善良的小姑娘,會爲少女們的愛情感同身受全力相助,她學會了交換和利益謀求,更學會權衡利弊。
“你想讓本宮幫你什麼?”她的眼神有些遠,像隔着透明的薄紗。
她很想說自己愛莫能助。林逐淵不喜歡她,她總不能幫他霸王硬上弓吧?就算不提親疏遠近,她也不能這樣坑人一輩子。
楊如慧沉默片刻,輕聲答:“臣女想見國舅一面,當面向他詢問清楚。”
林逐汐鬆口氣,還好,這個要求還不算離譜。
“據本宮所知,平成大長公主已經對你妥協,你爲何還要見本宮的兄長?”她的神情淡漠,像清晨白霧裡的一副淡墨煙雲圖,根本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連那張容顏,都像匠人精心製作的面具,沒有半分情緒。
考校的意味十足。
楊如慧垂下眼瞼,恭敬地答:“回稟皇后娘娘,臣女想親口向國舅爺討個答案。”
林逐汐不爲所動,“以大長公主的名義,你想實現願望並不難,何必要來找本宮?”
楊如慧苦笑:“臣女並不想借家族的勢力壓迫他人。”
“你怎知你問過他後,楊家不會另外對本宮的兄長施壓?”林逐汐漠然。
楊如慧垂下眼瞼,遮住臉上所有情緒,語氣平板如刻刀,“臣女自然會與家人說明。”
林逐汐嘆口氣,“這件事,你還是自己和大長公主商量更合適。若大長公主同意,本宮自然會給你們安排合適的時機。”
她不想再糾結這件事,直接吩咐宮人送客。
皇宮裡的消息流傳得極快,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就有無數人注意。
“怎麼樣?打聽到了沒有?”音淑儀有些心急地問小跑回來的貼身宮女,順手就遞給雀兒一盞溫熱的菊花茶。
雀兒跑得急喘不過氣,也沒顧着規矩,忙不迭地飲下,長出一口氣道:“沒打聽出來呢,就只知道皇后派了親信送楊小姐出宮,順便還拜訪了楊家,停留了一段時間。”
“拜訪平成大長公主府?怎麼說?難道兩家當真有意聯姻?”音淑儀本已拿起針線,想要將手中的衣物封上針,聽到雀兒的話,又將手中的物拾放下。
這不僅關係到平成大長公主,也關係到她的家族和她,她能感覺到皇后對自己不着痕跡地疏遠,若非她對昌平還有幾分喜愛,只怕自己早就被疏離到哪裡去了,但她不能失去皇后這座靠山,畢竟昌平只是女孩子又不是自己親生的,昌平還對胡才人一直念念不忘。聽說皇后和這個庶兄向來親近,她原本有意讓家族和他聯姻,爭取以此靠近皇后,但沒想到會蹦出競爭者。
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
音淑儀挑出一件極其豔麗的桃紅色衣衫在身上比量,襯得她的膚色極好,只是鼻翼下那幾點色斑有些礙眼。
雀兒幫她更衣,提醒道:“娘娘可要帶上昌平公主?奴婢看皇后娘娘對公主倒是上心。”
音淑儀面色微沉,語氣有些生硬道:“不用,昌平若在皇后面前提到胡才人,只怕皇后疑心我沒照顧好她。”她越想越不解:“你說皇后娘娘是怎麼想的?不過就是個女兒,這要擱在宮外,女兒就是個賠錢貨,哪裡還能留在身邊捧着寵着噓寒問暖的?貧苦人家的小娘子像昌平這麼大的時候,早早就起來燒火做飯了,
但凡家裡的父親、母親、哥哥、弟弟們起來,她的飯還沒有燒好,那是一定會捱打的。就算是世家大族,說是善待女兒,也不過是養着用來聯姻爲家族換好處的工具罷了,這便是女兒的命。可你瞧瞧皇后娘娘把昌平慣成了什麼模樣?倒瞅着不像胡才人的女兒,倒像皇后嫡親的公主了。難道真是宮人們私下偷偷議論的那樣,皇后傷了身子再生不出孩子來又沒有女兒,所以格外稀罕女孩?”
雀兒心裡一嘆,同人不同命,能有什麼辦法?皇后娘娘樂意寵,誰能說出不是來?“或許是皇家的女兒金貴吧。”
音淑儀冷哼一聲,“公主多半是要去和親的,就算她將來嫁妝再多,也改不了獨自在異國他鄉生活一輩子的悽苦命運,又不能給我撐腰,我費心思有什麼用?還要擔責任,還不如養只貓狗省心。”
“娘娘禁聲。”雀兒緊張地環視四周,確認沒人注意才呼出一口氣。
再怎麼不屑一顧,那畢竟是公主,是正兒八經的皇家血脈,貓狗哪能和她相提並論?這要讓人聽見,娘娘肯定要倒黴。
音淑儀帶着雀兒來到未央宮正殿的門口,路嬤嬤正在外面候着,遠遠地瞧見音淑儀穿着桃紅色的衣衫過來,她心內鄙夷又厭煩:音淑儀先前倒還本份,可自從昌平公主見了胡才人後,她便開始暗地裡盤算,也不知道打得什麼主意。
“奴婢給音淑儀請安,娘娘萬福金安。”路嬤嬤再怎麼厭惡音淑儀,該有的禮數也是不會少的,在宮中多年的老人,自然不會在表面上被人拿捏住錯處。
音淑儀含笑受了路嬤嬤的禮,客客氣氣地問,“路嬤嬤,皇后娘娘可在殿裡頭,嬪妾想要給皇后娘娘請個安。”
路嬤嬤面上含笑,腳下卻是攔住音淑儀的路,態度溫和而謙恭答:“實在是不巧,小殿下剛睡醒,正纏着皇后娘娘玩耍,怕是沒工夫招待淑儀娘娘,淑儀的心意,皇后娘娘自然會知道。”
音淑儀沒想到自己換個衣服的功夫,小皇子竟然醒來,她肯定無法和小皇子比,連忙騎驢順坡下。“原來是這樣,那嬪妾改日再來好了。最近天氣很好,太醫也建議嬪妾多走動,到時候,還請路嬤嬤行個方便纔是。”音淑儀說着,悄無聲息地將腕上的一隻琉璃鐲子,藉着寬大的袖籠塞到路嬤嬤手裡。
禮多人不怪,沉浮多年,音淑儀學的最是明白,不論是什麼人,手中不出點血是絕對不能買通人心的。
果然路嬤嬤的面色和緩了些,輕聲提醒:“皇后娘娘這幾日爲着平成大長公主之女的事心裡憋悶,音淑儀何必非得在這個關口過來?不若等到臘月年下的時候,藉着新年和樂的氣氛來討娘娘歡心,更合時宜。”
音淑儀輕輕低了低頭:“謝謝嬤嬤提點。”
眼見音淑儀的背影遠去,路嬤嬤眯了眯眼睛。
養母對養女不好很正常,只要不過分,就算是她們家主子,也不好插手太多。但若心生怨望想做什麼,主子就不得不小心了。
想到娘娘等到今天,想借此機會一勞永逸解決所有打五少爺主意的人,路嬤嬤神色一凜,隨手召過來一個小宮女,輕聲道:“音淑儀那邊的事,多注意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