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上下割裂般的疼,像經脈逆行走火入魔一樣的感覺。
蕭景暄眉梢抖了抖,感覺到體內亂竄的真氣,迅速控制住外來真氣,漠然打量着面前師徒倆。
一個不認識。
另一個,認識卻又意外的,他原以爲會在樺月城裡安然生活的,尹其蓁。
沉睡時的零星記憶和聲音在眼前反覆重現,他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心頭竟生出淡淡的倦意。
看到尹其蓁,他若還猜不到前因後果就是傻子,但他向來不傻。
心如止水肯定是騙人的,但他給不了她希望的那種迴應。
“多謝尹小姐救命之恩。”他思前想後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乾巴巴地道了聲謝,神情鄭重而態度冷淡,“來日尹小姐有需,必將傾力相助。”
尹其蓁輕輕地垂下眼瞼,濃黑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的憂傷,但她再擡頭時,依然是灑脫自然的微笑。“那樣可很好,我等着尹家的將來。”
“這是應該的。”蕭景暄冷靜地點頭。救命之恩,他還她一條命並不容易,那麼回報給她的家族也是理所應當。
“臭小子,救你的人明明是我。”不甘心自己被忽略成背景板的老人跳出來,瞪大眼睛怒視着蕭景暄,不服氣地吼。
蕭景暄半分心虛的樣子都沒有,淡定地瞅着他,理直氣壯道:“老人家會救我,完全是因爲尹小姐。我自然是要多謝她的。”這貨試探他內力時可絲毫沒留手,估計若非爲了尹其蓁,他根本不會來這裡,更別說費盡心思地救他。
老人啞口無言,原本還想和他算他欺負徒弟的賬,但面對他淡然處之的態度,憋在心裡的怒火突然就發不出來了。
好像這小子說的有道理。
但不管他內心意願如何,他救了這小子都是事實吧。他難道一句感謝都沒有?
太氣人了。
“多謝前輩。”蕭景暄轉過頭來,正色道:“今日恩情,晚輩銘記在心,他日前輩如有需要,晚輩任憑驅策。”
這是很重的承諾。
他原本不相信自己會陰溝裡翻船,但事實如此,他也只能認栽。欠人恩情就要還。
老人不高興地哼了哼,對他的態度還算認可。“報答的事,以後再說吧。”他老人家現在也沒什麼麻煩,真正有麻煩要找人時也不會客氣。
人醒來,他老人家也不願礙人眼,很沒誠意地揮了揮手,笑嘻嘻道:“小子,藥擱在爐子上溫着,你記得喝完。我老人家還有事,先走了。”
蕭景暄瞅着他兔子一樣迅速消失的背影,壓根沒想出手阻攔。
攔不住。
何況,該說的話她都和尹其蓁說完了,他也沒覺得自己走任何愧對她的地方,何須退讓?
尹其蓁癡癡地看着他平靜淡漠的側臉,少年的柔和已從他面上褪去,顯出青年的剛硬堅毅,更因這段時間的沙場歲月,磨練出錚錚的冷銳鋒芒。
昔年那個“白衣素華,公子清嘉”的朔月,已成長爲真正大權在握的攝政王,少年時的純
淨恬淡,已在歲月的流水中淡去,如今只剩下青年的冷酷鐵血,擡眉看過來的眼神,出鞘名劍般光華厲烈,尚未靠近,已能感受到那種沙場征戰的亮烈。
他終究,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尹小姐。”他的稱呼一如既往從未改變,始終坦蕩大方,這是她喜歡的特點,即使知道得到的是他的拒絕,她依然不斷靠近。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強硬掙扎着醒來,沒說兩句話已感到疲倦。但向來強勢驕傲如他絕對不願意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示弱,只能硬挺着。
尹其蓁擰着自己的手指,緊張地低垂着腦袋,白皙的臉頰上漸漸漫起淺淡的紅暈,她忐忑不安地盯着自己衣角上的花紋,幾次張開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景暄漠然地看着女孩子的羞澀,有些煩躁。在病痛的折磨下要他去欣賞一個單相思自己的女孩的美麗,他覺得不怎麼現實,尤其他對家人以外的女性並沒有什麼容忍度,更不想有所接觸。
腦子裡像有把刀在絞,他腦門抽抽的疼,想暈又要警戒自己不能暈,胸口發悶的感覺特別強烈,讓他有點想吐。
左右衡量,明知不敵還硬撐是很愚蠢的事。他需要保持精力早點回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對面前的少女懷春有點煩,他直接開口:“尹小姐,我頭暈,可能要睡了……”
尹其蓁唰地擡頭,瞬間將所有羞澀忐忑扔到腦後,急急忙忙道:“你等等啊,先把藥喝了再睡。”
黑褐的湯汁遞到面前,蕭景暄聞着刺鼻的氣味,秉承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則,仰頭一口氣灌下,嗆的他直咳嗽,連睏意都沒了。
躺在牧民家的地毯上,他沉沉地閉上眼。
曠朗的風,從北疆草原吹到紅牆綠瓦的皇宮裡,已經變得輕柔而小心。
林逐汐推開窗戶,看着窗外紛繁的花草,嗅到風中清淡的花香,數日來的焦躁不安纔有短暫的緩解。
她不知道北方的天空是否也有這樣的美麗,應該會比這裡更美,她不能親眼看到,但他能看到,也算她看到了。
“連枝,我去年埋下的桂花酒應該能喝了吧。”她向來不喜歡借酒消愁,但今天突然想喝酒。逃避也好,傷心也罷,她一直告訴自己要保持清醒,但到底她也會有軟弱的時候。
連枝輕輕嘆氣,不多時提着個小壇進來,笑得得意,“知道娘娘好酒又怕路嬤嬤看見勸您,奴婢偷偷瞞過她的,娘娘可有什麼賞給奴婢的?”
林逐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成日裡討她的賞賜,這丫頭財迷嗎?
她不介意身邊的人借她發點小財,畢竟做宮女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四個貼身丫鬟更加非同尋常,都是好姑娘,希望她們二十五歲出宮時,也能攢到嫁妝嫁個合適的好人家。身邊人得的多,也代表她受人看重不是?只要不過底線,她都不管。
“梳妝盒裡的東西,你隨意選一樣吧,只要不越制。”她的大方滿宮皆知,她也不介意再將這名頭傳響亮點。知道連枝這是有意逗她開心,她也不願意辜負她的好意。
“奴婢謝主子賞。”連枝的答謝聲分外響亮。
淡淡的桂花香氣盈在鼻端,酒水清洌,入喉如冰雪一線,她提着酒罈,滿心的茫然裡如臨雲端,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內心各種聲音嘈雜不休吵吵嚷嚷的要衝出來,她是有些暈了,更感到疲倦,不知不覺一句話問出口:“連枝,五哥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聽說平成大長公主示意林欽和華夫人儘快給林逐淵定親,卻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大長公主的那位女兒在家裡一哭二鬧三上吊試了個遍,招架不住的平成大長公主只好再去找林欽和華夫人暫停議親,林欽自然不會不同意,但林逐汐相信林逐淵肯定不會那麼聽話。
想讓他議親就議,不議就不議,這也太欺負人了,真當他是麪糰任人揉捏?
林逐汐知道她五哥從來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脾氣上來可不會顧及什麼大長公主的面子。
連枝搖了搖頭,“五少爺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林逐汐怔了怔,心想林逐淵這是打算醞釀大動作?還是就此屈服?“你問問他可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她不喜歡惹是生非,但也不會看着自己的親人遇到麻煩卻坐視不理。
“娘娘可別擔心右相府的五少爺了。”路嬤嬤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門簾一掀,露出嚴肅端莊的臉。
林逐汐暗暗叫糟,抓着酒罈左顧右盼,不知道該往哪裡藏好。
也沒必要再藏,人都進來了。
路嬤嬤看到酒罈,三兩步過來便訓斥連枝:“你怎麼也不看着點娘娘?讓娘娘喝這麼多酒,傷了身子怎麼辦?”
連枝苦着臉不敢辯解,林逐汐看不過去,連忙解釋:“嬤嬤,不關連枝的事,是我自己要喝的。”情分更多的是處出來的,這句話真是半分不假,相處日久,她感到路嬤嬤已逐漸取代華夫人的角色,但她並不反感這種變化。
“娘娘就是什麼事都愛往壞處想。”路嬤嬤連聲嘆氣,上來接過她的酒罈,語重心長地勸:“事情尚未定論,娘娘何必擔心?”
“可是……”林逐汐心想我怎麼能不擔心?這可是我最親近的哥哥一輩子的大事。
“娘娘這是關心則亂。”路嬤嬤淡定表示:“就算平成大長公主從中作梗,插手五少爺的婚事並藉助身份強行壓迫。那又能怎麼樣?五少爺他可是男子漢。”最後三個字咬字清晰着重強調,充滿暗示意味。
林逐汐沉默。
的確,無論怎樣,林逐淵是男子,天生佔據優勢,就算他被迫娶了不喜歡的女子,正妻之外還有妾室通房甚至外室,孃家再強勢也沒有管到人家小倆口房裡的道理,只要大範圍上過得去不出錯,平成大長公主也無可奈何。何況林逐淵一個大老爺們,總不至於連嫁給自己的嬌滴滴的小姑娘新婚妻子都管不住任人家爬到頭上。
但這不是在坑林逐淵未來的妻子嗎?
作爲女性,林逐汐本能的不喜歡這種情況的出現。
“再說吧。”她知道路嬤嬤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希望林逐淵的姻緣順遂,尋個真心喜愛的有情人再成眷屬。
短暫的沉默裡,忽有宮人前來通報:“娘娘,平成大長公主府五小姐求見。”
(本章完)